入夜家里静悄悄的，妈妈拿了床毯子下来，帮我换好，裹住我的钢筋腿。我放下书，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夜里还疼得厉害吗？”妈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腿，问。
“前几天冷的那会，会一阵一阵酸疼。像有什么深入骨髓尖叫，我就会猛的醒过来。”我说，“不过这还是好的吖妈妈，”我又说：“更多时候是睡醒了脚已经僵麻掉了，得运动肌肉——诺，像这样，一抖一抖的。抖好一会儿，才会缓过来，感觉这只腿又长回我身上了。”我边比划着给妈妈看。
“我是到现在才理解你跟我说，天冷了会酸痛，睡醒了全身僵硬到底是怎么回事呐妈妈。”灯光下我睁大眼睛看着她说。
“是啊。”妈妈把替换下来的毯子卷好，放在旁边，拍了拍自己肩膀，说，“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当年我妈妈说的，一个晚上浑身疼，怎么都睡不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说完用哀伤又心疼的眼神看着我。是妈妈看着女儿的眼神，也是一个女人看向另一个女人的眼神。
“妈妈，”我兴高采烈地说，“这多好吖。你是比外婆更幸运的人呐。”
妈妈站在夜晚的灯光下，一片柔和。她就在这片柔和中略微吃惊地看着我。
“妈妈，”我诚心诚意地说，“我告诉过你的。我总是在想，十月四号那一天，我可能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段时间来，我经历了最坏的时候，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连端屎端尿都要求助别人。我从最差的情况里，一步一步走回来了。现在我都理解了，我都探过路了。妈妈不用害怕了。”
这么多年来，妈妈强直关节炎发作很疼的时候，坐在爸爸ICU门口自己抱着胳膊哭的时候，我曾幻想过很多次，自己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但没想到，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我不费力气就说出来了
“妈妈爸爸可以不用害怕了，我都走过了。真是太好了，有这样的经历。我能理解了，我有力量了。爸爸妈妈放心交给我就可以了。”
我轻声说。
妈妈俯下身看我的腿。有一阵，夜晚纯粹的宁静披落在我们俩身上。
“米尼那个臭小子要回来了，我上去给他放洗澡水。”然后，妈妈抬起头，笑眯眯地说着，噗噗噗跑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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