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歌

清·曹雪芹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床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沂州有位书生叫桑晓,一夜,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敲开了他的房门,此后二人时常相会。但这女子一到天亮必定离开,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只绣花鞋。而桑晓的另一位红颜得知后,反而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桑生姓桑,名晓,自幼性格孤僻,长大后更是喜欢独居在郊外。他周遭的朋友见状,总是忍不住嘲弄地问他:“你总是独处,就不怕深更半夜碰到女鬼?”

桑生却蛮不在乎地说:“鬼有何可怕?若来的是男鬼,我便利剑伺候。若来的是女鬼嘛,我干脆就留下她。”

朋友们看不惯他这副模样,真就找来一个女子半夜去敲桑生家的门。桑生开门后忙问:“这荒郊野岭的,你是什么人?”那女子自称是女鬼,竟把桑生吓得浑身哆嗦,女子觉得无趣,便独自离开了。

第二天,朋友们开始嘲笑桑生,他只是一言不发。谁知当晚,又有人敲桑生的门,他打开门后,见到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女子自称叫莲香。两人一见如故,当夜便如胶似漆。

此后,莲香时常来探望桑生,桑生一直一位莲香是个女鬼,只是见她未曾伤害自己分毫,也就从来没有主动问起。

又一天深夜,桑生正在看书时,一位妙龄少女推门而入。但见她仙气飘飘,有着倾国倾城之貌,桑生登时就看呆了。

少女开口说道:“桑郎莫怕,我姓李,乃良家女子,只因爱慕你的高雅风流,才会深夜至此。”

桑生立刻拉过李氏的手,只觉得寒凉刺骨,并不曾多虑,反而心生爱怜。当夜,二人结下秦晋之好。

天未亮之前,李氏说:“若你不嫌弃,我日后便经常来。”说罢,竟留下一只绣花鞋离去了。此后,李氏常来,竟无一次遇到莲香。

过了一段时间,莲香来看桑生,只觉得房内怪异,便问他:“我走之后,这屋里可是有别人来过?”桑生怕莲香吃醋,没敢说出与李氏的事,莲香沉思片刻说:“你既不肯说实话,我也得告诉你,若是她来,万万不可说出我的存在。”

就这样,李氏和莲香倒像是暗中约好般,竟无一次碰上头。桑生每每想念李氏的温存,便抚摸一下绣花鞋,而李氏竟会立刻出现。

一次,李氏问桑生:“你明明有相好的女子,为何从不见她来?我与她谁更好?”

桑生说:“你们二人可谓人间绝色,只是莲香的体温更暖一些。”李氏吃醋地说:“下次她再来,我要暗中看着她。”

待莲香再次来看桑生时,李氏果然偷偷观察,而后在莲香走后对桑生说:“她是住在洞中的,八成是个狐狸。”桑生只当她吃醋,未曾多想。

可是莲香再见到桑生时,不免大吃一惊地问:“数日不见,你怎会如此憔悴?你同我说实话,那女子是谁?”听了桑生的介绍,莲香紧张地说:“糟了,你怕是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桑生只当两个女子在吃醋,竟然谁的话都不信。可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莲香告诉桑生,这一切皆因李氏而起,人鬼殊途才会如此,而桑生竟然说:“李氏说这是狐妖作祟。”

莲香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而后告诉桑生:“我真是百口莫辩,一百天后我再来看你,你且好自为之。”

可是不出一个月,桑生竟有油尽灯枯之势,李氏无可奈何,只能坐在他的身侧痛哭。待百日一到,莲香再次出现时,桑生已经奄奄一息。

莲香看着李氏说:“你竟还好意思坐在这里?若非你的出现,他何至于此!”说罢,将一粒药塞到李氏手中说:“你且亲自将药含服,送入他的口中吧!”

李氏照做后,桑生果然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原来,莲香确实是狐,早就料到桑生会有今天,便亲自去采药相救,用了三个月才凑齐药方。而这李氏少年夭亡,恰好埋在桑生的院落中,因见其风流倜傥,这才找上门来。

您瞧,桑生本以为莲香是鬼,而莲香却是真心实意待她的狐。他以为李氏为寻常人家女儿,而她却早已是个游魂。

最终,为了陪伴桑生的李氏,附身在了刚死的少女燕儿的身上,嫁给了桑生为妻。而莲香在为桑生诞下一子后,许下十年后再见的约定,竟病重而亡。此后,桑生高中进士,家中生活富足平安,夫妻二人常常思念莲香。

十年后,有一位老婆子卖女儿韦氏,那女孩眉宇之间恰是莲香,桑生便将其买下。而后在李氏的追问下,韦氏突然如梦初醒,顿时想起了自己的前世便是莲香。

李氏拉着莲香的手说:“我们姐妹如此投缘,不如将我们前世的尸骨埋在一处吧!”自此,这一夫二妻便过上了羡煞旁人的生活。

孤女与女鬼,莲香和李氏,燕儿和韦氏,这是多么巧妙的构思和对比啊!这便是聊斋之《莲香》的故事。

《红楼梦》中有一把“风月宝鉴”,贪恋王熙凤美貌的贾瑞日日拿着它,救他命的僧人提醒他只可看镜子的反面。可是反面是个骷髅,正面却是婀娜多姿的凤姐。于是,贾瑞终日沉迷看正面不可自拔,最后一命呜呼。

这世间的女子有千万种,蒲松龄的笔下便有人、神、妖、鬼诸般形态,而他更愿意将女性塑造得善良纯真。莲香因爱桑生而生,又因爱他而亡,最终为他死而复生,在与李女缠斗的过程中所体现的,依然是对桑生深沉的爱。

莲香的爱有包容,她可以大度地接纳李氏;莲香的爱还有坚韧,为救爱人而采药离别。这样一位有勇有谋的女性形象,是蒲松龄笔下独特的存在,更是世间男子所期盼的贤妻。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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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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