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的故事】盐都史上特立独行的大场商

本文要再次写到自贡盐场巨擘王德谦。他以自己积累的文化素养和社会经验,特立独行,管理着自己的井盐王国。他的经营之道、用人之道、管理之道均与其他盐商有着显著的差异。
王德谦常年足不出户,其足迹更难到其业务之所,其经营管理,除命各掌柜定期和不定期到大安寨上杨柳树他的住所回报外,全恃其轿班数人分驻于其各重点井灶,与之传递消息。他则凭借这些传递而来消息,对企业的经营情况和属下的表现、能力、忠诚度予以判断。而他自己以其能懂旧帐之进、缴、存、结,自信能运筹帷幄,收放把控。他日常起居于一斗室中,真象一个“方丈”,在佛像蒲团之外,有一方桌,四方摊开各井灶的月结账目,礼佛打坐之余,王德谦即绕桌以观月结,印证轿班传达之消息,凭以指挥调度其营业。王德谦的这种经营管理模式,在自贡盐商中绝无仅有,在全国的商人和企业主中,恐怕也是极为罕见的。
在盐都,“只知其名,不见其人”成为了当时人们对王德谦的共识和感觉。前已述及,王德谦长年与五、六爱妾居于大安寨上的独立小院“杨柳寨”,过着逍遥自在的既是大东家,又是佛教徒,妻妾成群的寓公岁月。
初时, 王德谦娶三多寨李亨家族的闺女,可惜未偕白头,李氏千金竟离他而去。继娶贡井黄荊湾曾氏女,然不久曾姓夫人又因病而逝,曾氏家族欲兴讼问罪,后经王姓族人调停方才作罢。此后,王德谦三续断弦,再娶黄氏女为妻,终得琴瑟和鸣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閨房中先后添有雏姬少妾五人之多,分别为张氏二人,郑、陈、焦氏各一人,可谓是红袖添香,珠围翠绕,。
王德谦与妻妾共居之宅杨柳树,叠户重门,小院后有隐蔽的小门一道,通大安寨城墙,以防意外。门与门之间均有窗可窥前门景况和来人容貌。即便是其亲信可能进入此小院者,亦必一门启而复闭,再启二门,窗内换人辩认,如是者三。其妾外出,轿班抬舆进内,由王德谦亲自关轿窗,垂轿帘而后抬出,自谓是以别男女内外。
王德谦的日常生活,简朴得令人难以置信。淡饭粗茶,食不兼味。他终年常著粗布衣衫,且衣裳无领。他的衣裤鞋袜,都是由妻妾缝制,绝少在市上购买。偶尔上下大安寨也不坐轿子,自己走路,恐被人认出,常常头戴一顶旧草帽,乍看与贩夫农人无异。王德谦坐拥巨资,服式古老简朴,望之不似富翁。他真正做到了“结庐在人境,为避车马喧”。从不到别人家,只去他的“富昌美”盐号,也仅限于同信佛学的几人聚谈。
因其所置田土乡庄甚多,王德谦也曾到农村去看过佃农们的耕耘劳作和庄稼收成,他亲眼目睹了见耕牛的辛苦,就出资续修牛王庙。以前在王德谦井上做工、现还住着王德谦老屋、86岁的张师傅说:“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教育我们说,不要浪费,人家王一爷家里的银子用箩筐挑回来,都吃得很俭省,吃饭用小碟子装菜,吃了苞谷羹的碗还要用开水洗了来吃。”
当时的盐场的业界人士,普遍认为王德谦用人惟“庸”,这是不够准确的。其实他自有一套用人的标准和原则。王德谦用人重关系,计恩怨而不论才识是否相称,同时多奉行“疑人不用”的原则,即便是忠厚长者亦少有能久居其位。如:曾在三畏堂放水的王鼎珊,因以宗族关系,又曾使王德谦避免了一场官司,故对他委以重任,曾任为总经理。陈子方系一江湖阴阳,是与人看坟地的风水先生,王德谦为谋某姓坟地,竟将他任为达生笕掌柜。利用其胞侄王则先担任其外交;以及诚谦之子王子敛任富昌美渝号经理,以王绩良能应付环境又喜奉承聘为总经理。再如王化从其人极为诚实,勤勉,是王达之弥留时嘱咐后人善视者之一,另一人为罗筱元。可是当王德谦接充三畏堂营业主任,带法警接收井灶时,王化从在鸿恩井任职,并未抵抗不交,王德谦因对王化从心存戒心,竟指交法警管押,步行随于轿后,到其他各井接收,藉以示威,而予人以难忘之耻。在对王化从施了下马威,意图让他对自己有所畏惧之后,王德谦又把他调任富昌美钱号管理内部事务。尝谓自己“善将将”,先以奇耻大辱,后予不次之,以汉高祖自况。可见王德谦自视之高。
对于忠诚有功的属下和员工,自有一套奖励办法和措施。他在双盛井见大功狂喜之际,对其“邱二”不给现金挂红而给予火圈十六口,名其灶曰“赐忠”,意在如帝王之行封赏。
又如以火圈十余口给其胞弟王祯甫以奉母,名其灶日“友于”,取“为孝友于兄弟”之义。再如给其胞侄王子麟,名其灶曰“地二”,地二者第二也,暗示前比了结讼事付了一次,今又再付一次,义非“天一地二”。
这里还有能足以佐证王德谦用人之道的事例是:宋吉临,刘醴泉、马佐巨等,于盐场的生产及经营管理有相当的经验,均属干练老成之人。当王肖氏掌握达生堂家政时,德谦与之论交甚深,并密谋如何应付肖氏、以后如何扩展营业,可以说以上三人对王德谦而言,都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但是后来王德谦却心生疑窦而起戒备之念,忌三人恃功难驯,不好驾驭,皆未任以要职。王德谦孤高自赏,不屑与同业合作,以为自己一人才有钱,别人都在结伙谋他,有关经济的问题,经常独违众议,他的井灶营业执照皆是化名,东场制盐公司以火圈五十口以上举董事一人,王德谦分散其火圈,占有董事六人的席位,由其律师,外交及不解决问题的“邱二”担任,凡开会议只代表其老板的意思,不接受不合其意的决议。
王德谦居常与其“邱二”谈论,滔滔不绝,有“唯我独尊”之概,但极不愿会见与其“分庭抗礼”的宾客,更不愿会见军政界中人,不得已会见,亦手足无所措,口若不能言。刘树梅接任四川盐运使,在重庆将将出发来自贡时,闻诸厂商代表,王德谦特立独行,从不出席社交场合,也不见军政要员,刘树梅不信,更大以为然,颇自负地说:“军政界想他的方子,他害怕,我到井必去拜会他,相信能见面”,到任后刘树梅下贴欲拜望王德谦,竟仍然吃了“闭门羹”。
王德谦在经营管理上,确实是我行我素、且独谋善变,但他在数十年苦心经营井盐产业的生涯中,却有一个矢志不渝,一以贯之的理念,那就是“济贫助民,善待员工”。 他谨遵“穷不失其志,富不失其仁;子孙承祖训,世代重亲情”的开明、宽容又严格的王家祖训。将王氏井盐产业资本运作与人工积累紧密结合了起来,盐工发给足额工薪、年终分红利,已经把盐工当做自家人——至少是不能懈怠的“师傅”和佃客的搭伙共赢意识,朴素的公平主义福利措施。
1938年4月,时在金陵大学任教的孙明经先生带着助手来到自流井,拍摄了从钻井、采卤到制盐的整个过程,摄制了一部科考纪录片《自贡井盐》和880多幅照片,并用这些照片精心制作了一以活动画面为素材的动画片《井盐工业》。孙明经先生在自流井和贡井整整工作了三个多月,他在其手记中写道:“王德谦职工待遇甚佳,普通工人,每月120吊,年终加给一年俸,故工人皆忠心。”
从接手苦力支撑,到井盐王国兴盛,可以看到:作为商人,王德谦不乏手段,算计施谋,经营霸气,灵活出新。但是他却走出一种与王朗云等王三畏堂先祖在产业殷富后纳资捐官的不同人生,心甘情愿的避让,完全彻底的将家族创造的巨额财富回归百姓、回报国家。对于这样一个历史老人,现在我们无需从“光明、理想”上究其原由。王德谦,一个大盐商,甘为大隐,不禁让人唏嘘。他最终成为一介平民,跟他潜心研读诗书佛经、崇仰中华传统和恪守祖训是不无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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