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天，到处都是灰蓝，灰绿，野菊和紫苑的花光哑默，哑默成某种年岁。
有人说，人有一个年岁，未抵达时，渴望着那个年岁，路过了又不断地回到那年岁，时间里永远的一个家，有人是十四岁，有人是六十岁。

我不知道我是多少岁。大概就是开始略微懂一点事理，知道珍惜的年岁。
不断失去的年岁。走化了千山雪又看尽了万树花，经历过无月的孤身一人的除夕、中秋、端午……在处处寄居的窗前数过无穷的灯亮灯灭叶黄叶落，听过春风春鸟秋雨秋蛩，荆溪洗白石，那石板已是光洁如十四岁明净的额，而人知道，这光洁磊落已是百转千回后的幸存，人就在那石壁上看云，就生出翅膀。

由重到轻的年岁，轻是从失去中来。每每于人群中失去一种幻梦，一种理想，一种好心好意的理解，一种落空，就使人轻。

却又轻得这么珍重。

“人如黄金，在成色，不在分量。”读书，读到知己者，就已经是攥在手里，系在人间的根系。

老母亲已经在松手，她不攥着了。她把当年我买给她的金饰全数交还给我。她就那么在箱子里放了那么久。我的眼泪在心里来回地流，她是我最最珍贵的母亲，不只是唯一，她还是最最值得我骄傲的母亲，她那么明白，超越。

就想起穿着俭朴的衣裙去菜百买首饰的夏天，小小瘦瘦不起眼的，一口气买了那么多金子，给母亲，给曾经予我旧衣服的舅母。商场里的员工几乎要护送我的样子，一再嘱咐要注意安全。

我并不喜欢金子。只是为它们那么好看而感动。

母亲也不喜欢金子，她只是感觉到我的爱。穿行于这滚滚红尘，永远像一个微服私访的人，经历势利，炎凉，却总带一点点淘气。万人如海一身藏，母亲，我们却于这人世直见性命地相认，认识到骨头里的那种相认。却不提及。

也和贾柯说起过，人生如寄。连自己都是暂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寄给我的礼物，也打包还回去。

所以，看布罗茨基讲，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钱是形而上的。入眼入心。

活到今天，还是那个活在形而上的世界里的人。

一件衣服，一双鞋子，一个人，一件事，总是好好去看待，再一样一样地失去。不论是以怎样的原因，失去，在我都有别一种回想与意味。仿佛走得更深些，脚印更深些。

这世界又是多么永远地有低哑的花光涌过来，一如星光。楼上有人练琴，那么巧，弹的是李叔同的长亭外，古道边……楼下收废品的老大爷声音还像是小号，与人闲谈，说自己一个人去万树园看鹿，又在湖边用石片打水漂。

这些不需要付出任何就能听见的人间美好，本质明亮，碎金散玉般真实存在。

我的本质年岁，大概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一直跟随着我。

这么渺小，却这么幸运。我能认识到一些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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