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注:又是一个少年穷而立志发达、继而青年得志的故事。五岁父母离异、二十多岁投身股海,摸出门道后又掉转脚步做起空头。及至后来,一家又一家公司受挫于其枪口之下,只有这位常胜者越战越勇。他就是香橼创始人 Andrew Left。这个一纸报告即可令某家公司股价大跌、随后自己从中获利的华尔街赏金猎人,迄今为止已经对付过多少家全球知名的公司!从特斯拉到制药巨头 Valeant,从中国恒大到英伟达……虽然去年刚被裁定五年内禁入香港市场,但这位大空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去年 5 月,美国财经作者Jesse Barron 获准对 Andrew Left 进行了长达几十天的贴身采访,得以直接参与其日常生活并观察其一言一行。近日,Jesse Barron 将自己的采访内容集结成文并以  The Bounty Hunter of Wall Street 为题发表在《纽约时报》上,虎嗅网阅后编译(注:原文太长,故有所删减及浓缩。)

编译 | 成长的人生

2016 年 12 月,大选过后不久的某天,安德鲁·莱福特(Andrew Left)来到某高尔夫球场重整旗鼓。这个华尔街家喻户晓的人物素来善于在空头市场上把握机会、独足餍饫。可近日,这个能让他笑傲群“熊”的市场却隐身了。特氏要“放松金融管制”的承诺放出后,整个股市就开始虚烧,最后连那些面目可疑的股票都开始走高了……猎物啊,你到底在哪里呢?
 
那天趁着打球的间隙,安德鲁掏出手机,谁想竟在一篇关于新晋总统的采访中读到了这样的信儿:这位善画大饼的总统果然要动真格的,从降低药价入手整饬国计民生了。
 
“如今的药价真让人不高兴,我得给降一降了……”,看到这儿,安德鲁立刻折回俱乐部,迅速交回自己的球券,然后返身走了。
 
在财富界,现年 46 岁的安德鲁是个极为活跃的大空头。只要他怼上哪家公司,就会马上发布调查报告(通常会指控该司造假什么的)并最终令该公司及其旗下股票遭受重创。从法律上讲,只要安德鲁的调查报告没有任何造假嫌疑,那么他做空谁都可以理直气壮。因此,近年来被他金笔点名的企业遍布各行各业,像特斯拉、制药巨头瓦伦特(Valeant) 以及运动相机制造商 GoPro 等,那都不在话下。
 
并且,尽管不是百发百中,但总体而言,安德鲁的做空成功率还是高得出奇。
 
而这次被他盯上的,是北美最大的医药福利管理公司——快捷药方(Express Scripts, Inc)。这家公司成日和雇主、工会、保险商以及各类护理机构打交道,自称其天职就是代表这帮客户跟制药商周旋,以最大限度地帮他们压低药价。但安德鲁认为:快捷药方明明就是打着“压低”的幌子搞哄抬,说白了,就是以好名声作掩护来赚取高回扣。当然,这种事儿在医药福利管理界早已“蔚然成风”,从业者无论大小都有沾带,但快捷药方这个业界老大,一定是最出格的一个。
 
所以一年来,他一直都在收集关于该司的资料。而今天,总算派上用场了。
 
特氏的一席话让他猛然想起,快捷药方的第二大客户不是别人,正是美国国防部。所以一旦政府着手下压药价,必会直逼该司命门。而就在刚刚,特氏的喊声已通过各大社媒响彻全美,等于是从各个角落向该司、以及该司的股票持有者们鸣枪示警了,意识到这一点后,安德鲁马上调出快捷药方的实时股价,等着它应声而落。然而没有。几分钟后它依然纹风不动。这种毫无反应意味着:原来,大半条华尔街对快捷药方的种种勾当都毫不知情!
 
“多谢特朗普”,走出俱乐部时,安德鲁暗忖道:“到底把我了结旧案的瘾给勾起来了!”
 
十五分钟后,安德鲁已经跨入他的黑色宾利,沿着 10 号洲际公路一路向西了。同在车中的我看到,期间他给一位已经做空了快捷药方的对冲基金经理打了个电话,想从他那里打听到更多信息。结果对方告诉他说:虽无法获知快捷药方获取的回扣金额,但可以肯定的是,该公司的某些运营指标已经超过苹果了。这里头八成真有事儿。
 
这通电话更坐实了安德鲁的推测——没错,快捷药方就是那个“背后操手”。他打赌如果明天能将报告公之于众,一定会扭转华尔街对该司的看法,不再视其为“稳赚货”,而视其为“烂摊子”。接着各监管部门也会围上来,给股价再做一次减法……想罢,安德鲁便给手下的网页设计师麦雷茨(Mike Leznik)打了电话,称要买个新域名来发布他的研究报告。
 
一小时后,这辆黑色宾利蜿蜒着攀上思蒂雕城(Studio City)的高地,最终抵达比弗利山的一处封闭式豪宅区。安德鲁的家,就在那里。
 
翌日早晨,他起身来到家中办公房,打开电视,找到了 CNBC 频道。主持人正在就近日冒出的“特朗普红利”侃侃而谈。“这些人成天坐而论道,其实根本一无所知。看他们的节目可真叫人烦”,安德鲁冲坐在电视旁的来客麦雷茨嚷嚷道。此人一向性情和悦,不过也因此少了几分大男子汉气概。不像财大气粗的安德鲁,一向高视阔步、谈吐挥洒,再加上下流话张口就来,走到哪都是中心人物。而今天,他身上这股气场尤为逼人。

“我该注册个什么域名?”麦雷茨问。
 
“Your mother is a whore . com (意为“你妈是个妓女”)如何?”安德鲁建议到。
 
“要不还是The real story of ……”麦雷茨说。(意为“……的真相”,看样麦雷茨原打算建议取名为 The real story of  ExpressScripts,结果被安德鲁截断了话头
 
 
……
 
 
愣怔片刻后,麦雷茨终于答道:“当你老婆倒没问题,只要你们家容得下我。”一股雪茄烟从安德鲁嘴边喷出。房间里终于宁静下来了。

上午十点,安德鲁正式发出第一条推文——和往常一样,先是故意夹带了错别字,然后总共删除了四次后,才推出最终版本。这类迷之举动至今无解,只有左氏一位拥趸给出的推测还值得掂量掂量:他这是故意为之,好以此来达到最佳宣传效果。

闲话少说。最终版本发出后,第一条跟帖很快上来了:“特朗普调查快捷药方之日,就是有人离职之时。”当时 CNBC 还在如常播放,然而20 分钟后,主持人突然话锋一转:就在刚刚,香橼创始人安德鲁发推置评快捷药方,目前该司股价已经下跌 9%-10%,市值蒸发了 920 万美元。屏幕下角正是他的推文截图,屋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2016 年 12 月 8 日上午 10 点,左安笃发出了关于快捷药方的第一条推文,不到半小时后,该司股价大跌
 
我们眼看着快捷药方的股价步步下跌,从 75 美元到 74 美元,再到 73、72、71、70……期间安德鲁又发了两条推文,称自己将上电视进一步揭露快捷药方的行径。不多会儿,各方记者们就打来电话了。《商业内幕》要求援引安德鲁的话,CNBC 约他下午两点见面,彭博社干脆直接在电话里就盘问上了。
 
“问题是这次政府是认真的吗?如果是,如果特朗普先生真要控制药价的话,我有个建议:去调查快捷药方吧!我了解这一行。”安德鲁开门见山。
 
“您现在持有空头头寸吗?”记者问。
 
“是的”安德鲁毫不讳言。
 
这时电视里又传来了 CNBC 主持人的亮嗓门儿:“目前,快捷药方的股价仍在继续下跌”。
 
15 分钟后,60 亿美元的市值蒸发殆尽,安德鲁屋内的人们,也包括我在内,莫可名状。“看到了吧。其实有些人比我更懂行儿,但只有我才知道怎么在狗娘养的推特上推波助澜。”

科普一下
 
现在让我们来说明一下何为做空。先假设股票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票,如果快捷药方目前的票(股)价是 74 美元/票(股),那你就可以用一票(股)换来 74 美元。现在再假设你打赌该司股票铁定会掉价,而且明天就会掉到 69美元/票(股)。然后,你跑去找某个持有该股票的人,向他借了一票(股),并付了一小笔钱聊表谢意。不过,你并没有将这一票(股)存入囊中,而是将其转卖了。一天后,快捷药方股价果然下跌到你的预期水平,这时,你便花 69 美元又买了一股还给出借人。最后,那 5 美元的差价扣除感谢费便是你的获利了。
 
现在想象下:如果你一次倒腾了几千股、几万股,会赚多少?
 
告诉你吧,全球几乎所有的股票估计都被做空过,包括苹果、谷歌之类的绩优股。风靡华尔街的汉堡品牌 Shake Shack 知道吧?当年被做空到什么地步呢?近一半的股票都被借走倒腾去了。而现在,就在你安坐电脑前阅读这篇拙作时,不知有多少人在做空《纽约时报》呢。
 
讲真,做空的确有可能带来近 100% 的利润——譬如你怼上的股票降到了 0.01 美元;但如果你点儿背,那遭遇的损失也有可能是天价——譬如那只股票不降反升、最后突破天际……你且想想这辈子能否还清借债吧。

所以做空者必须兼具豹胆鹰眼,要有本事享受冒险。
 
许多年来这种冒险都是悄然进行的,做空者们下注后往往只会消极等待市场自动转向。后来到了 2001 年,一位叫詹姆士·查诺斯(James Chanos)的对冲基金经理发现了安然公司(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财政丑闻,之后他便将信息披露给《财富》。最终,后者借此信息销量大增,而查诺斯也狠赚一笔,只有安然当时的 CEO 杰弗瑞·斯基林(Jeffrey Skillin)成了瓮中之鳖,获罪 24 年。
 
到了安德鲁这一代,做空者大致路线没变,只不过一些中间环节(譬如联手纸媒)被拆掉了。只要自己名声够旺,他们可只凭一个网站和社媒上的数个追随者就能达成所愿。像安德鲁就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他不像查诺斯那样手里还经管着别人的钱;他只用自己的钱投资,因此也就无需公开自己的股份。如今他已算是功成名就、举国瞩目了,自然便有人出于各种目的来主动帮衬他,把些情报、文件、密信等传递给他,免了他好些辛苦。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倒跟那些名嘴大记有些相似了。
 
而这位人物总能把做空玩儿得举重若轻,弄得一干年轻人都认为自己迟早也能修成正果。所以这几年间,做空者的阵营空前膨胀。不过却鲜有人能像安德鲁一样屡立战功。有人统计过:凡被这位老兄点过名的公司其市值均在一年内有所下跌,且平均跌幅高达 10%,更有甚者,跌幅竟达到 95%,真是所剩无几了。
 
记得某天清晨,我同安德鲁一同来到他家后院。眼目所及之处,佳木葱茏,高邻接壤;越过泳池,又见地势陡下,直落山谷。院落可谓是峻拔齐整、一目了然,但漫步其中的主人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写得清的了。乍看去,安德鲁面目黝黑、胡茬丛生、趿着拖鞋、叼着香烟,似有流氓大亨之嫌,但等看到他的双眼后,你就会又觉得:哟,刚才误认了他了。那双眼睛棕碧澄澈、看上去全无诡诈,更兼天生含泪、忧思满目,遂早已成为他在电视上雄辩四方的得力武器。凭着这双天赐妙目,安德鲁至终入主比弗利山,并得以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院落里,与来人谈笑风生,挥洒自如。

 请看他的眼睛

“其实,我就是一个靠信息交易吃饭的调查记者”,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我却没有作答。因为,我着实没见过几个能和 Vera Wang、贝索斯等比邻而居的调查记者。
 
“当然,我这类调查记者(即空头)不比别人。我们一出手,要么是赢一座金山,要么是输一座金矿。”这个,倒是千真万确。

这辈子历时最长的采访
 
第一次见到安德鲁是去年五月。当时我靠财经类兼职写作为生,并从中窥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一天夜晚,我点开了空头们写的博客,从此潜心其中,直至某一天,我突然灵光乍现、茅塞顿开:是了,就是它了!那些无形中控制着我生活的力量,它们终于原形毕露了!难怪我妻子每个月的处方药要花费 300 美元,难怪这世界是这副鬼样子!
 
终于我动了笔,给空头中的佼佼者安德鲁写了封信,问他能否一会。大概一个月后,他终于回了信,称他手里正攥着某家公司的小辫子,并问我是否有兴趣前往洛杉矶面见他。
 
随后的事就不消多记了。总之我果然赴约,也果然在洛杉矶机场见到了他——身着高尔夫球衫和丐帮牛仔裤的他,当时正歪头对着手机咆哮呢。而在后来 45 分钟的返家路途中,我更是大开眼界:利用一部手机,安德鲁将手头上多宗生意一字排开,然后个个点到、协同推进,最后竟无一挂漏、无一搁置。从他当时的口风听来,他将很快:剑指某珠宝连锁商,称其是乔装改扮过的次贷出借人;做空加拿大某个有欺诈嫌疑的媒体公司;以及,向某制药公司发出挑战,看他们敢不敢验证旗下某种药品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如果他们敢,安德鲁将向某医学会捐赠百万美元(译者注:经查,安德鲁挑战的是 Mallinckrodt 这家老牌药企。该公司制售一种专治多发性硬化症的药物,而他认为这种药物尚处试验阶段,根本不该作为处方药上架。后来,安德鲁正式在 CNBC 上手持百万美元支票发出挑战,并于随后发推谴责该公司
 
当时,在电话那头跟他对话的也是一位对冲基金经理。因他消息灵通、眼光凌厉,安德鲁素来与他过从甚密。像这样的得力伙伴安德鲁还有一打,不过,在长达几十天的贴身采访期间,关于这些人的姓氏他硬是连一个字都没透露给我。
 
话说自称消息灵通、想借此结交他的人又何止一打!有毛遂自荐的商学院学生,有自称“此消息仅供您御览”的电商小子,更有些基金经理主动献计,以期能劝他与己同盟、并甘当出头鸟,率先公开做空某股。但这些人大都只知道对烂公司落井下石,而没本事叮“好”公司的错缝儿。这有什么搞头?所以有天早晨,当安德鲁又看到这类自视高明者发来的邮件时,不禁嗤之以鼻道:“做空吉尔丹T恤?毫无意义。谁XX愿意搞它?”
 
除了明处的线人之外,安德鲁也不乏暗处的协助者。就如 2012 年三月,一个没留下任何回邮地址的包裹悄然落在他门前,内中装了整整 68 页调查报告,句句直指中国恒大。按照这份报告的说法,恒大已因造假账而身犯险境,很快便会土崩瓦解。在雇请专人调查并认定报告属实后,安德鲁随即将这份报告公之于众。紧接着瞬时之间,恒大股价便大跌 7%;再两个小时后,安德鲁获利 28 万美元。
 
不过整篇故事并没有按照安德鲁的意愿就此结束。很快,香港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委员会便指控安德鲁“发布虚假及误导性报告”,裁定他五年内禁入香港市场。吃了罚单的安德鲁并未就此供出之前所派遣之调查者的身份;而至于那个匿名寄送包裹之人的信息,则更是查无可查了。
 
是啊,如果这位神秘人物当初选择以电子邮件来发送资料,那法院就有权调阅。可他没有。他发出的,是一份直达比弗利山庄的私人邮包,法院想说查就查?哪有那么容易。

安德鲁的发家小史
 
故事得从上世纪 90 年代开始。那时美国证券市场已是暗象横生,成千上万急于发财的年轻人整日猫在大大小小的“锅炉房”里(译者注:锅炉房,Boiler Room,一般比喻证券推销机构或部门。怀揣淘金梦的推销员扎堆于此,利用电话分秒不停地向所有潜在客户——尤其是涉市未深、头脑简单的客户——推销着各种股票和证券。这种地方往往给人以巨大压力,因此得名“锅炉房”。另,由于金钱的诱惑,推销员很可能会采取欺诈手段将客户骗得血本无归),包括我们的安德鲁。只不过在里头憋焖了整整九个月后,他依然业绩惨淡。后来他选择“出锅”,开始捯饬低价股(包括无投资价值的投机股)并从中获利。

那时,欺骗的阴云已经笼罩了美国,尤其是纽约长岛。那里“锅炉房”林立,乔丹·贝尔福特( Jordan Belfort 译者注:不惜触犯法律以大肆敛财的股市奸雄,电影《华尔街之狼》主人公的原型)之流出没其间……在他们的操控下,一筐又一筐投机股、垃圾股被哄抬成宝贝后倾销一空,许多接手者因此被骗得倾家荡产。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个过程中,也有许多旁观者从中嗅到了另一条发财路。安德鲁就是其中一员。不知从哪天起他无师自通,开始做空贝尔福特等人——说白了就是:从别人的罪恶中赚钱。他就这样一步步垒砌台阶,最终登上了比弗利山。

在这期间,互联网的兴起无疑助了他一臂之力。自从留意到股市从业者们开始上网发布自己的研究成果后,安德鲁便茅塞顿开,决意:1、调转枪头,放弃长岛那些公司,转而去做空大公司,而且越大牌越好;2、利用互联网来传播自己的研究报告。正当此时,“博客”这种私家小戏台又新鲜问世,安德鲁趁势注册了一个后,越发如鱼得水起来。他发誓要站稳脚跟,要像冲浪者描述风暴一样,在自己的博客上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描绘张三们的欺诈、李四们的诡计。

转眼到了 2015。一天,安德鲁的手机响起。来电者正是他的一位密友,25 岁的财经博主周旭华(音译)。这位青年人当时看到了图灵制药 CEO 马丁·谢克雷利( Martin Shkreli )爆炒药价的新闻后(译者注:此人买下了抗艾药物达拉匹林的市场开发权后,竟将其售价从 13.5 美元/颗炒到了750美元/颗,很快招致天怒人怨),竟然“触类旁通”,猛然意识到:在医药这个领域还有个更为可疑的对象——巨头瓦伦特,它还不知犯了哪些天条呢。

周旭华的怀疑当然是空穴来风。作为制药界的大哥,瓦伦特居然走上了一条“不研发→只并购→再抬高药价”的奇葩商业之路(译者注:知乎上有关于瓦伦特的精彩论述,强烈建议一读)。在许多商业评论家眼中,瓦伦特就是个不生产任何价值的并购机器,早晚有一天会被巨债噎死。

所以安德鲁没有任何理由要放过这样一个在自己眼皮底下横亘了许久的猎物。

很快,他针对该司的两份报告相继发出,读来可谓入情入理、义正词严;接着他便现身电视台,公开呼吁所有知悉瓦伦特内情的人给他通风报信。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商界包括互联网界都大为震动,旋即便有多人将手电筒和放大镜对准了瓦伦特,而后者则奋起为自己辩护。一场历时一年多的混战就此开始。先是安德鲁在一众记者的质疑性报道中寻踪觅迹,最终出具了第三份报告,称:瓦伦特设立并操控了几家名为专业药房(包括 Philidor 和 R&O)、实为关联公司的机构,然后通过与这些机构进行交易来支撑其高价药品的销售并最终抬高营收,活脱脱就是一个“制药界的安然”;此话一出,瓦伦特股价狂泻 40%;接着瓦伦特 CEO 迈克尔·皮尔森(Michael Pearson)出面喊冤,要求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调查安德鲁;然而调查未成,便有律师又站出来,指证瓦伦特与 Philidor 之间还有其他见不得人的黑暗交易……在越来越解释不清的窘况中,瓦伦特终于元气大伤。不但股价从 250 美元跌至 13 美元,其高管也是离职的离职,被捕的被捕,只有安德鲁,从中获利百万美金。
 
后来,终于轮到快捷药方了

现在回到文章开头。2016 年 12 月 9 日晨,安德鲁接受彭博财经频道邀约,带我驱车前往该媒体位于洛杉矶的节目录制现场。
 
抵达目的地后,一位颇为面善的技术人员将左安笃引至直播间。一切就绪后,访谈开始。
 
“您认为快捷药方能从高药价中赚取多少回扣?”还没聊几句呢,主持人就抛出了这样一个棘手的问题。
 
“有意思,”安德鲁停不下来了:“这个问题怎么就该我来回答呢?难道不该问他们吗?如果一家公司遮掩了什么,肯定是事出有因……一瓶药水 4 万美元……如果政府真想解决这个攸关国民性命的问题,最好从快捷药方身上下手。他们就是这个国家高价药品的‘守门人’……(毋庸置疑)快捷药方就是靠吃回扣赚钱的。所以,不管你是谁——是分析师也好,是快捷药方的人也好,如果你真想反驳,那就拿出真凭实据来吧。”
 
大概 7 分钟后,访谈结束了。离开时那个面善的技术员称赞安德鲁是彭博财经频道史上最棒、最能挑起争议的嘉宾,而安德鲁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了一句:“但却不是最帅的。”说话时,直播间的访谈早已切换到下一话题。在对“特朗普任命高盛总裁担任经济高参”这一话题的讨论声中,安德鲁返身步入电梯,直下一楼,然后不受注意地走出门外——日光之下,彭博社深蓝色的玻璃大楼把他的身影压缩得有些矮……

结语
 
美国终于进入特朗普时代,安德鲁们亦喜亦忧。

特氏上任以来,固然没有办太多实事,但起码实践了“要限制政府某些功能”的承诺。譬如说,他已多次建议要遏制银行监管机构,甚至很有可能钳制或撤销消费者金融保护局这一部门。政府的监管功能一松懈,欺诈势力势必抬头,这时,空头们就会兴起,客观上去充当华尔街的金融监管员。
 
对这一趋势有人不以为意,有人则深以为忧。譬如上文提到的赵旭阳,他就认为:“如果靠解除管制赢得了繁荣却没有过硬的根基来支撑的话,我们就有祸了。是,空头们是有可能就此发财,但他们同时也是社会的一员。如果经济崩塌了,对谁都没好处。”
 
也就是说,安德鲁扮演的角色很复杂。对许多普通百姓而言,他是助其获知真相的“及时雨”;而对做空对象、银行及其后备人才库——各类商学院而言,安德鲁的角色则徘徊在“异人和混蛋”之间。不过,美国金融向来善于吸收“异人和混蛋们”对它的打击。譬如几个月前,安德鲁就受邀参加了哈佛商学院的年度投资大会并在会上发表了重要讲话。要知道,以前他那一套常被视为小儿科,可那天他分明看到:台下那帮学生,那帮能付起每年 7 万美元学费的精英,都在一声不响地吸纳他的谋略……会后,他发给我一张在哈佛校园的留影。照片上他惬意地微笑着,而那双素来助他争战的眼睛,更是陶醉地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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