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春文|何大草
我就读的成都24中，位于明藩王府故址后边的后子门。我念书有点迷糊，高一下学期，考试分班，大概算侥幸，依成绩把我划入了一班，俗称理科火箭班，同学个个都很得行。同桌的周君，眼镜，儒雅，好学深思，如果配了长衫、围巾，即很像“五四”时候深研赛先生的青年才俊。
比起他，我要散漫些，对中国古典小说和历史的兴趣更浓，看过纪录片马王堆考古后，感觉做个考古学家会比科学家有意思。而周君是文理双佳，就像他插在上衣口袋的两支钢笔，哪支都合用。有天早晨他匆匆进教室，我跟他说话，他一摆左手挡回去，一边右手握笔，在纸上疾书，写完后喘口气，说，刚在路上作了首诗，怕忘了。我拜读一遍，是首七律，意气风发，对仗工稳，今天我还记得其中一句：“无际银河荡双桨。”想象力十足。那些年，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攀登科技高峰的气氛中，天天都是科学的春天。
周君的字也写得好，老师念了一句得意或者重要的句子，类似格言，就一指周君，让他在黑板上写出来。那一笔板书，比好多老师都漂亮。语文老师是民国时候从川大毕业的，博学、风趣，偶尔个别字的拼音有点吃不准，也招呼周君写在黑板上。自然，周君从未出过错。
有次数学老师搞突然袭击，上课就考试，同学们一阵惊慌，只有周君淡定自若。事后，还写在作文里，细致、讽刺地描述了那一刻的乱象，结尾我也还记得，是：“可耻、可悲、可叹也！”好铿锵。这篇作文，语文老师专门在课堂上宣读了，下边笑声不断。明明被讽刺，还能这么笑，为啥？个个都很自信。1979年高考，全班几乎都考上了大学，其中两位读清华。有个女同学，乒乓球打得凌厉、彪悍，高考语文考了96分（满分100分），这在全国都是罕有的。她选择了川大生物系，这是后话了。
我是唯一改念文科的。学校对面，是成都体育场，场子大，比赛少，观众台的背面是土坡，树木密植，宛如带状的森林，课间休息，我常溜进去闲逛。后来是逃课，去附近的展览馆、图书馆看画、看书。图书馆濒临一条残存的清代金河，河那边是人民公园，平日清静极了。我看书，看河，也长时间想入非非。想得最多的，就是我今后也要写一本书，希望别人读我的书，就像我现在读着别人的书。这本书的内容，模糊地觉得，不是历史就该是小说吧。
1979年的夏天格外炎热，高考结束后三天，我度过了17周岁的生日。在一段漫长、无聊的日子里，发生了件有趣、也有点怪异的小事：一部小说从一个同学手上传到另一个同学手上，每个人都读得紧张、兴奋，像吃了某种秘密药品，直到它被传得布满污垢、油腻腻的，高考成绩终于公布了。这本书名叫《点与线》，作者松本清张，这是推理小说在中国敲门的开始。
接着又是一段等待录取通知的日子。我们就到北门的府河去游泳。这是从前护城河的一段，南门的叫南河，也即杜甫诗中的锦江。那时的成都，城市格局跟古代差别不很大，河内房屋挤房屋，河外还保留着菜畦和农舍。河水不算清冽，但水量充沛，且无污染，午后阳光亮得刺眼，很多光屁股小学生晒得油黑，在河中打水仗。我拿了把黑纸折扇，是花5角零花钱买的，颇不便宜，哗一下，可以张开180度有余！满足一种17岁的虚荣心。我把衣服脱在田埂边上，却怕折扇被人拿了，就顺手插进了农舍的瓦缝中。
那个泳游得很放松，高考成绩上重点大学已无悬念。但游了不到半小时，天阴了，刮大风、扯火闪，暴雨噼里啪啦砸下来，开始还坚持着，不晓得谁大喊一声：
“要发大水了！”
所有人全都扑上了岸来，摸索着穿上湿衣湿裤子，跑了个一干二净。第二天我才想起，我的扇子还留在农舍瓦缝中。
它就一直留在了那儿。我从没回去寻找过。那一些自由而又莫名怅然的日子，永远收藏进了折叠的黑色扇纸里。
周君和我同时上了川大，同是1米78的身高，瘦长，我体重100斤，他大概也差不多。我念历史系，他念无线电系。我的第一篇小说《衣冠似雪》，内容为荆轲刺秦，写在几十页的稿笺上，是周君帮我录入电脑的，那已是1994年，我在报馆供职，他在做工程师。电脑正在改写生活，而写作正把我推回17岁那个梦想的起点。
2018.7.26 成都
我就读的成都24中，位于明藩王府故址后边的后子门。我念书有点迷糊，高一下学期，考试分班，大概算侥幸，依成绩把我划入了一班，俗称理科火箭班，同学个个都很得行。同桌的周君，眼镜，儒雅，好学深思，如果配了长衫、围巾，即很像“五四”时候深研赛先生的青年才俊。
比起他，我要散漫些，对中国古典小说和历史的兴趣更浓，看过纪录片马王堆考古后，感觉做个考古学家会比科学家有意思。而周君是文理双佳，就像他插在上衣口袋的两支钢笔，哪支都合用。有天早晨他匆匆进教室，我跟他说话，他一摆左手挡回去，一边右手握笔，在纸上疾书，写完后喘口气，说，刚在路上作了首诗，怕忘了。我拜读一遍，是首七律，意气风发，对仗工稳，今天我还记得其中一句：“无际银河荡双桨。”想象力十足。那些年，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攀登科技高峰的气氛中，天天都是科学的春天。
周君的字也写得好，老师念了一句得意或者重要的句子，类似格言，就一指周君，让他在黑板上写出来。那一笔板书，比好多老师都漂亮。语文老师是民国时候从川大毕业的，博学、风趣，偶尔个别字的拼音有点吃不准，也招呼周君写在黑板上。自然，周君从未出过错。
有次数学老师搞突然袭击，上课就考试，同学们一阵惊慌，只有周君淡定自若。事后，还写在作文里，细致、讽刺地描述了那一刻的乱象，结尾我也还记得，是：“可耻、可悲、可叹也！”好铿锵。这篇作文，语文老师专门在课堂上宣读了，下边笑声不断。明明被讽刺，还能这么笑，为啥？个个都很自信。1979年高考，全班几乎都考上了大学，其中两位读清华。有个女同学，乒乓球打得凌厉、彪悍，高考语文考了96分（满分100分），这在全国都是罕有的。她选择了川大生物系，这是后话了。
我是唯一改念文科的。学校对面，是成都体育场，场子大，比赛少，观众台的背面是土坡，树木密植，宛如带状的森林，课间休息，我常溜进去闲逛。后来是逃课，去附近的展览馆、图书馆看画、看书。图书馆濒临一条残存的清代金河，河那边是人民公园，平日清静极了。我看书，看河，也长时间想入非非。想得最多的，就是我今后也要写一本书，希望别人读我的书，就像我现在读着别人的书。这本书的内容，模糊地觉得，不是历史就该是小说吧。
1979年的夏天格外炎热，高考结束后三天，我度过了17周岁的生日。在一段漫长、无聊的日子里，发生了件有趣、也有点怪异的小事：一部小说从一个同学手上传到另一个同学手上，每个人都读得紧张、兴奋，像吃了某种秘密药品，直到它被传得布满污垢、油腻腻的，高考成绩终于公布了。这本书名叫《点与线》，作者松本清张，这是推理小说在中国敲门的开始。
接着又是一段等待录取通知的日子。我们就到北门的府河去游泳。这是从前护城河的一段，南门的叫南河，也即杜甫诗中的锦江。那时的成都，城市格局跟古代差别不很大，河内房屋挤房屋，河外还保留着菜畦和农舍。河水不算清冽，但水量充沛，且无污染，午后阳光亮得刺眼，很多光屁股小学生晒得油黑，在河中打水仗。我拿了把黑纸折扇，是花5角零花钱买的，颇不便宜，哗一下，可以张开180度有余！满足一种17岁的虚荣心。我把衣服脱在田埂边上，却怕折扇被人拿了，就顺手插进了农舍的瓦缝中。
那个泳游得很放松，高考成绩上重点大学已无悬念。但游了不到半小时，天阴了，刮大风、扯火闪，暴雨噼里啪啦砸下来，开始还坚持着，不晓得谁大喊一声：
“要发大水了！”
所有人全都扑上了岸来，摸索着穿上湿衣湿裤子，跑了个一干二净。第二天我才想起，我的扇子还留在农舍瓦缝中。
它就一直留在了那儿。我从没回去寻找过。那一些自由而又莫名怅然的日子，永远收藏进了折叠的黑色扇纸里。
周君和我同时上了川大，同是1米78的身高，瘦长，我体重100斤，他大概也差不多。我念历史系，他念无线电系。我的第一篇小说《衣冠似雪》，内容为荆轲刺秦，写在几十页的稿笺上，是周君帮我录入电脑的，那已是1994年，我在报馆供职，他在做工程师。电脑正在改写生活，而写作正把我推回17岁那个梦想的起点。
2018.7.26 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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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旌阳电视台《教育正前方》栏目为您请到德阳市旌阳区招生考试委员会办公室主任——骆国强先生，举行关于高考志愿填报的公益讲座，带来专家的解读与分享。参与方式请点击→https://t.cn/RBSTb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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