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花开（上）
“季老板，老样子！一碗酒酿圆子，记得加桂花哈！”“好，您稍等。”季老板还是这般淡漠。
我找了张空桌，将包裹与剑放置一旁，给自己斟了杯茶先润润口。这是漠北荒野口的一方小铺，再往北便入了沙漠。往南走上个几个时辰，才是城区。季老板的这一方茶水铺，是入漠前最后一处人烟地。
季老板大名青临，颇有一番江湖侠客的味道。大家认识他时，他已经在这荒野中摆摊有几个年头了，只是季青临这间铺子，一年里头只在深秋之际才支起来，给往来客商供杯茶水，还有甜酒酿填个肚子。漫漫黄沙间季青临孤身一人，陪伴他的是一盆种在土里常年长不大的桂树，高不过人腿，这些年来谁也没看过它开花。
“青临啊，你这盆桂花，今年可会开？”隔桌的熟客里有人问道。
“季老板，你这一年三季都不在此地，带着一盆不会开花的桂树流浪江湖累不？”
我看到季青临麻溜地盛了几碗甜酒酿，一一给各桌送去。
“不知。不累。”季青临不多言，几位行者也不多打趣他，喝着热乎的甜酒酿说着道上的事儿。
“您的酒酿。”季青临重新打了碗酒酿给我送来，热气腾腾的酒酿混合着桂花的芬芳与酒的醇香。“谢老板！”我笑嘻嘻地，捧着酒酿便喝了一大口。“啊烫烫烫！”我一时没防备，被烫了个正着。
“嘿，你们看那混小子猴急的样。”旁边的人一阵哄笑。“全赖李老板的甜酒酿太诱人。”我嘿嘿嘿笑着，抓了抓脑袋。
季青临的酒酿软糯香甜，米酒醇香的酒气中混合着桂花的幽香，叫人砸吧着嘴只想再来一大碗。只是这回酒酿的味道，似与前些年有些不同，酒气更浓厚了些。出门在外哪管得着这么多，我只当季老板换了新配方，三口两下舀尽了酒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打算休息片刻便南下，赶着日落前入城好找家客栈歇脚。
我支着头，边磕花生米留心四下间的消息，侠客行走江湖消息多些总是方便。只是我这视线却抵挡不住的迷糊起来，隔壁桌汉子们的爽朗笑声正在远去。我用力甩了甩脑袋，却是越甩越沉重。
我心下大惊，正欲起身，却见一负剑男子在我不远处寻了张空桌坐下。是同行啊，我心下嘀咕，也是独自行走江湖的侠客。
“一壶酒，一碟花生米。”那人开口。我有些迷惑，这人不过同我一般，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间少了几分风霜，全然是季青临的样子。
原本黄沙满天飞的棚板屋也变成了街角的一处小吃摊，空气里萦绕着似有似无的桂花香。市井间的喧闹响起，我环顾四下，兜售小玩意儿的商贩正在游走吆喝，不远处的船坞缓缓靠岸，沿岸有妇人在贩卖新鲜的菱。看样子这是江南的一处镇子。我皱起眉，好端端的漠北怎么一下子成了江南。
“客官，您要的酒和花生米。”鹅黄裙衫的十六七岁姑娘将东西放置那男人面前，拉回了我的注意力，桂花香随着姑娘的到来浓郁了几分。“客官，仲秋时节本店供应甜酒酿，配上本季新鲜的桂花，尝尝如何？”许是无法不善拒绝姑娘明艳的笑脸，少侠颔首算是同意了姑娘的提议。
酒酿上来时，隔着几张桌我都能闻到那桂香悠悠，我忆起了季青临的那份甜酒酿，也是这般芳香四溢，只是那酒气还是季青临的更为浓郁些。正是下午时分，小摊内没多少客人。姑娘在少侠面前坐下，撑着头笑盈盈地看他慢慢喝酒酿。
到底是年少的青年，哪有这样被姑娘家盯着吃东西的，握着勺的手顿了顿，略僵硬地一口一口将酒酿往嘴里送。
“如何？”姑娘微眯着眼问道。
少侠又是一顿，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将碗中酒酿喝尽，这才回答道：“好喝。”想了想又补充道，“很好喝。”
姑娘咯咯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桂花很香。”
“什么？”姑娘一时没听清。
少侠沉默半晌，“酒香醉人。”话音未落，人已先倒在桌上。姑娘一时间瞠目结舌，敢情这少侠是一杯倒啊。一抹红悄悄爬上姑娘的耳廓。
我笑笑，真像季青临啊，连说话都这么言简意赅。只是很难想象，季青临醉倒的样子。
眩晕来得猝不及防，再次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身处一狭长的弄堂间，落日的余晖半分不肯洒进这间巷子，隐僻的巷子拐角传来男人们的咒骂与拳脚相碰的声音。我顺着声音往里走去，数十人对着包围圈中间的人拳脚相向，我细细辨认了一番，正是颇像季青临的少侠。少侠功夫虽好，却是挡不住多人齐上，一时没防备肚上硬生生挨了一拳。少侠发了狠冲着为首混子的脸便是一拳。
我怕少侠吃亏，连忙上前与他一同对抗。一拳出，却是直愣愣的从对方身体中穿过，打在了空气上。我大惊，看着我的拳头不死心，又重重地冲着身旁一人挥去，依然打不到实体，混子冲着我胸膛而来的掌也穿过了我的身体，直击少侠。我目瞪口呆，这是灵魂出窍不成。
不容我细想，地上已经七七八八躺了不少哀嚎的人，隐隐有桂香传来，我回头望去，不远处先前铺子里的姑娘带了众百姓扛锄头带镰刀前来，混子们连滚带爬向巷子深处逃去。“木樨哎，你且先带这位少侠去包扎，我们去替你教训那些混子。”“哎，木樨多谢各位街坊邻里了！”
木樨扶着被揍成猪头的少侠慢慢向外走去：“我那铺子隔几日便被他们闹闹，这些日子你也不是没瞧见，又何必替我出头，如今被揍成这般模样。”
“先前多要份糕点或是赖个小账便算了，今日都砸椅子捶桌子了。”少侠摇摇头，“哪能许他们这般欺负姑娘家的。”
“哪能许他们这般欺负姑娘家的……”木樨低声重复道。
“恩？”
木樨转头看向他浅笑：“年少时被人欺负，一奶团子替我赶走了那群恶小子，也曾说过，‘哪能许他们这般欺负姑娘家的’。时隔多年再次听闻此话，不免有些想念那奶团子，奶团子今日也应是长成了你这般模样。”
少侠似想起了什么，被揍的红肿的嘴边勾起笑，倒是痛得他龇牙咧嘴。思索片刻少侠问道：“木樨？可是桂花的别称？”
姑娘眼底的笑意更盛：“是咧。偷偷告诉你啊，我可是桂花仙呢！”少侠愣了愣，并没有搭话。
“唉一看你就不信，神仙不能管太多人间事。我可不能用法术收拾那帮浑小子，回头让百花仙知晓了，定罚我。”
少侠只当姑娘家的玩笑听罢，想了想，轻声道：“季青临。”
“什么？”
“季青临。我的名字。”季青临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路，肿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叫人忍不住发笑。
我听着两人谈话，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来是季青临年轻时候的故事了，只是我为何会出现于此。我慢悠悠跟在他们后面思索这是怎么回事，一时没留心脚下踩上了不知何人掉落的木棍，以极其难堪四脚朝天的姿势直愣愣往地面摔去。
文/三正二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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