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旅途（70）

东坡与酒（十）：从“压酒囊”到“春色”
在《东坡与酒（六）：青童劝酒》中，我们品读了东坡到海南后作的第一首诗《行琼儋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觉而遇清风急雨戏作此数句》，领略了东坡经过焠炼的人格风采。今天我们分别来品读东坡到黄州、惠州后作的第一首诗，以期获得东坡人生心态变化的标志性图景。

《初到黄州》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
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直译：
对自己的一生想来好笑，竟是为“口”到处奔忙，特别是老了老了，所干的事业却变得很荒唐。
此处城郭为长江所环绕，听闻这里的江鱼味道很鲜美；看到长得满山遍野的竹林，让人联想到炒竹笋的香味。
遭贬谪之人，自然是按编制外的人员安置；自唐以来，诗人遭贬，惯例都是挂个管水利的“水曹郎”。
我现在只是惭愧，自己对政事已无丝毫助益，却还要耗费官府俸禄，领取“压酒囊”。

《十月二日初到惠州》
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
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
苏武岂知还漠北，管宁自欲老辽东。
岭南万户皆春色，会有幽人客寓公。

直译：
初到惠州，就觉得自己仿佛来过，並不只是在梦中；就像当年刘邦在长安思乡，仿造的新丰一样，我看到这里的鸡和狗似乎都觉得很熟悉亲切。
这里的官吏百姓都惊怪我因何事坐罪，父老乡亲相携着来迎接我这个老头。
对于之后，恐怕就像苏武那样，对从大漠之北回到中原，不作此想，也恐怕像管宁当初那样，想要终老辽东。
岭南家家户户都酿有好酒，肯定会有隐居于此地的高人请我去作客，请我这个“寓公”去喝酒。

东坡在两首诗里面分别有注释：在“压酒囊”下自注：“检校官例折支，多得退酒袋。”这压酒囊即是那时酿酒时过滤的布袋，被官府用来冲抵支付像东坡这样的官员的工资。在“春色”下自注：“岭南万户酒”，他知道这里的酿酒並不由官方专营，似乎在他的眼里，这可真是一件可与“春色”媲美的大事。
两相比较，虽然两者可以视为东坡豁达天性的呈现，但还是有落差的。
《初到黄州》全诗用嘲讽自己的方式表达，从“自笑平生为口忙”到“尚费官家压酒囊”，没有一句不是在说自己的不是，即使是说“鱼美”“笋香”，也还是在说自己“为口忙”，其实这里面的潜台词是在说自己“因诗获罪”，并在变着法子为自己辩解，在维护自己的尊严。这也是旷达的一种体现，毕竟东坡没有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这种心态也是在“乌台诗案”阴影下的必然反映。
有一种观点认为东坡这段时间的表现为“伪旷达”，我觉得是不够客观的。据东坡《子姑神记》的记载，他到达黄州的那一天是元丰三年（1080年）“二月朔”即二月一日，此时距离“乌台诗案”在除夕时结案一个月，在御史台监狱里呆了备受折磨与打击的130多天，在掉脑袋的边缘上走了一回，然后到贬所黄州的路上，步行与舟车劳顿走了整整一个月，从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到阶下囚、罪官，这种角色的转变与适应是需要时间的。要求东坡马上立刻改变心态，将一切痛苦统统置之脑后，轻松起来，谁做得到？
而在《十月二日初到惠州》此诗里，东坡的心态则是淡然从容的，这从字里行间如“欣然”“惊怪”“迎此翁”到“春色”“客寓公”里面深刻地反映出来，并且他已作了此生不返中原、在此处终老的思想准备。
两首诗在呈现旷达天性上面的的落差，可以理解为长时间岁月焠炼的结果，毕竟两首诗时差长达15年。前者作于元丰三年（1080年），后者作于绍圣元年（1094年），这15年间对于世间百态的观察、思考与体悟，极大地培植和增强了东坡旷达的基础、高度和容忍度。 https://t.cn/A661WEK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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