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房子里一个修剪心灵的园丁
在瑞典寒冷的冬天点燃一堆篝火
用语言温热一杯诗歌酿成的酒
和他共饮的那个老友名字叫生活

一只手琴键上舞蹈
像忘了回到南方的天鹅
沉迷于雪花落在大地上的旋律
在沃尔帕吉斯夜跳起舞

用来做早餐的三文鱼爱着一片湖
荒野里麋鹿的脚印寄来一封信
烈火马车在银河里奔跑
溅起了星辰
基律纳城在寒夜中等待着黎明
Systembolaget买瓶烈酒 浅酌慢饮
盖上一条厚毛毯在火炉旁安眠

未完成的文字留给来客
告诉他们
这是一个怀揣秘密的老人
——张森屿

做考古的大部分人其实过着一种意义上的游牧生活。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留下一些痕迹再消除一些痕迹。或者在荒野生火，或者在人群圈地，好似在当下的世界里抢夺地盘，事实上只是在追寻脚印里的蛛丝。一边脱离生一边陷于生，酸甜苦辣欢天喜地都是职业赋予的。这是做梦者的特权，苦难是收获，收获是恩赐。甚至这里的名利场都显拙劣，必要勤勤恳恳抛却世俗，才能窥到天机求辩推证。我总觉得自己是来流浪，那就流浪到底。

（人不按时睡觉，就会发疯）

昨天提到"在劳作的人未曾注视之处便是荒野"，其实一直以来于此总藏着许多话未说。在家乡的这个小村子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自然观察，有时候我会犹豫是要将我所见展示给我身边的这些大人小孩，还是就当作所有这些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了解会带来保护吗？我很害怕结果恰恰相反。仍然在耕作的上一辈的人，他们的生活和价值观建构在那一亩三分田地上，对事物的评价体系是简单的有用/无用二向度，而绝不会认为听起来飘在高空的「美」或者稍落地一点的「多样性」是一种「有用」。他们认为每一棵杂草都是罪恶的，而如果一棵树或者一种动物「有用」，那可能只是说它能吃，或者也不知为何可以治疗某种难愈的病症——就比如他们认为褐翅鸦鹃有用，是因为用它泡酒可以治风湿——本地有谚语曰「好了风湿，害了梦卿」，潮语中梦卿即指褐翅鸦鹃。所以，他们认识事物的方式和他们最常发问的方式一样：这有什么用？我已无数次接受这样的发问，也常感到难以回答。我常觉得，我所见的那些野性之所以能在我身边存在，就是因为它们仍存在于农人关于有用/无用的评价体系之外——其实它们几乎是被认为有害的，只是大部分可以容忍而也不乏架起大片粘鸟网的——它们生存于农人专注劳作而忽视的那一点缝隙之中。

前天在菱角塘里发现了今年第一个小鸊鷉巢（p1-3），而刚好来了一位大爷要给菱角塘拔杂草。我在水塘边上守着，想着依他这样的拔法，必然会发现这个巢，也一定会把它清理掉。于是搁那儿跟他聊天闲扯好一阵，最后等他到了巢跟前了，劝他手下留情。他也听了，说那行就留着吧。我喊他帮我看一看巢内有没有蛋，于是他把面上水草提起来看了一眼，说有两枚，又把水草盖回，转身拔别处的草去了。事情似乎就这样有一个令人安慰的发展。我拍下了他在这个巢边上拔草的身影，心里还颇有点得意，觉得就像去年一样，经过劝说，另一个菱角塘的主人终于愿意留下一巢繁殖的黑水鸡，在那之前，他已在他的塘中毁巢无数（p4-6）。

但第二天我再去看，小鸊鷉巢不见了，什么都没了。

去年春天我曾经写过菱角塘，那时候天真地以为菱角塘是个相对少干扰的繁殖环境，还自以为是地阐述了一番。但后来了解得更多，发现全然不是那样。菱角塘是一个干扰极多的环境。每年许多次的喷洒虫药、草药，好几茬摘收，每次只要农户发现水鸟的巢都会毁掉，把蛋或雏鸟收走，蛋大概都是拿回家吃了，雏鸟或许试着养一养，基本养不活。对于农户来说，偷菱角秧筑巢的水鸟都是恶棍，成群的白鹭也是恶棍，田里吃谷子的、啄果子的，全都是不能容忍的存在，几乎恨不得全部除之而后快。他们以维护收成为唯一天职。在菱角塘繁殖的水鸟，黑水鸡也好，小鸊鷉也好，水雉也好，就是在人的"疏忽"和忽视之中努力找到生存的缝隙的。那些成功繁殖下来的，或许依靠的是湿热的夏季人终于也在日头下疲乏了，不再像春天那样充满了精心耕作的力气。跑过去跟这些耕作的人聊生态，有用吗？我们并不具备那种"对方听后被深深地打动了从此决定改变以往的做法"的环境——那些生活宽裕的大爷尚且常常做缺德事呢。如果宣传、政策、管理、生态补偿等等所有东西都不到位（有些几乎不存在），作为一个观察者，能做的又是什么呢？

p7-9：去年繁殖成功的小鸊鷉
p10-14：去年繁殖成功的水雉
p15-17：褐翅鸦鹃、黄蜻、楝花
p18：多吃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