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
家里要拆迁了!
这是慕霖在山城第七次创业失败后收到的第一个消息。

“给位旅客,前方即将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曙光县。请各位乘客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窗外的风景移动逐渐变缓,车厢内开始躁动起来,慕霖摘下耳机,提起了行李。
七月的车站格外热闹,人流如潮,熙熙攘攘。慕霖彷徨地站在广场中央,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县城,这个承载着他所有童年记忆的地方,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四年了,原来你还是这样啊,慕霖悄悄在心里说着。这是他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回家,山城的创业路走得并不容易,连续的失败磨去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棱角,阳光自信的少年,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同消失了。
远处绿树上的知了此起彼伏地叫着,慕霖的心里莫名烦躁,从知道家里要拆迁后,他已经失眠好几天了,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这是慕霖第一次见到新站,站外似火的骄阳仿佛暗示着将要发生什么。
“乖,去哪啊?”曙光人总是这样,不管是否熟识,见到你总是会叫乖,这让慕霖阴郁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曙光路老家属院,叔,就是老贵和对面那个。”“好嘞,乖,坐好了哈。”
“牛奶,牛奶,归一牛奶……”“南方名吃,竹筒粽子……”五点的五四路上人头攒动,儿时最向往的商业街,经过数次整改后已经看不出原样了,慕霖看着窗外闪过的一家家商铺,陷入了回忆。
“姥姥,我想吃这个。你给我买嘛,好不好。”慕霖一蹦一跳地跟姥姥撒着娇,头上戴着可可爱爱的小兔帽子,姥姥看着眨着眼睛望向自己的小外孙,无奈的笑了笑:“小馋猫,吃这么多甜的小虫子是会把小兔子的牙咬掉的。”“啊,那我下次再吃吧。”陈叔看着眼前活泼可爱的小兔子笑着说:“没关系啊,霖霖,什么时候想吃跟陈叔说,陈叔给你准备着。等你上大学的时候陈叔给你做一锅好不好啊?”闻言,慕霖小小的眼睛里透出亮晶晶的光:“真的吗?”“当然是真的,骗你我就被大灰狼抓走。”慕霖咯咯地笑了,短暂的失落一扫而空。可是考上大学那年,他却没能等到陈叔的粽子。陈叔,您在那面还好吗?我现在真的考上大学了啊,也去南方吃了真正竹筒粽子,可是,您答应给我的一锅粽子,我又什么时候能收到呢……
“乖,咋哭啦?”思绪被打断,慕霖猛地从回忆中惊醒,慌乱的擦了擦眼角的泪:“没事叔,就是太久没回来了。”“要是再晚几年回来,可能载你的人就不知道老贵和了哦。”车内陷入了沉默,世界静得可怕,慕霖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窖。
“谢谢叔,不用进了,我自己走就行。”
再次站在了熟悉的胡同口。慕霖家所在的家属院是这条路上最后一片改造区域了。高中三年他看着周边的家属院一个个被拆掉,仿佛在一点点拆掉他的童年。每天放学路上,他总要数一数墙上的“拆”,看着一天比一天多的红圈圈,他迫切的想要逃离这里。现在终于轮到了啊,再也不用逃了啊!
慕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家里陈旧的铁门。夏季的小院总是让人心安,进门正对的无花果树由于缺乏修剪,有的枝条已经挨地了。葡萄藤悄悄攀上铁架,遮天蔽日。家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厨房门外的地锅冒着青烟,看样子,是姥姥刚刚蒸完包子。
“姥姥,我回来啦,快来看看你的宝贝大外孙。”“哎呦,霖霖,快让我看看。宝贝有没有长高,胖了还是瘦了。”“喏,我好着呢姥姥,我现在都能把你抱起来,你信不信。”“我信啊,我当然信,我们家霖霖永远是都是世界上最棒的。不管你遇到什么姥姥都会永远相信你的。七次怎么了,姥姥小时候体测八次才合格呢,现在不照样是姐妹们里身体最健康的,你看看你贺奶奶,王奶奶哪个有我会的广场舞多是吧……”慕霖的泪水渐渐涌上眼眶,姥姥正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感到背上漫上一片湿热:“没事的霖霖,总会好的,昂,乖。”慕霖像小时候那样趴在姥姥腿上放声大哭起来,身体一颤一颤的,姥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静静地陪着他。那天,他哭的像个孩子。
此后几天,慕霖仍如往常在家一样,早上陪姥姥散步吃饭,白天出去,晚上回来陪着姥姥和姐妹们打麻将。日子不疾不徐的前进,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小时候,他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兔子,姥姥也还年轻。

“姥姥,我们拍张照吧。”

那天还是来了。慕霖看着家在挖掘机的作用下一点点破裂坍塌,到最后只剩下一堆乱石。废墟中,无花果树仍然青翠欲滴,郁郁葱葱,矗立在一片红砖之中,坚韧挺拔,就像儿时无论他怎么晃悠都不会变弯一样。慕霖冷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以为他会感到伤心,感到心痛,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反而释怀了。他拉着姥姥的手,最后一次锁上了那扇铁门,关上了那座充满回忆的院子,关上了自己的童年时光。
他没有告诉姥姥,两天前他偷偷地在无花果树下挖了一小罐土,将房顶上的屋顶松种了进去。

“姥姥,你说白和黑的中间有没有其他颜色啊?”
“当然有啊,我的小宝贝。”
“那你会永远相信我吗?”
“我呀,我呀,我当然会啦,慕霖。我只知道我们家霖霖是世界上最棒的小朋友了!”
朝阳初升,陌上花开。

时间,就在你的周围,看不见也摸不着,让你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是,在这里,时间统治着一切,它最强大,没有什么敌得过时间。太阳,东边日出,西边日落,太阳一直在移动,这就是时间,眼前这片大海,潮起潮落,这也是时间。对于人类来说,太阳、大海的生命周期太长了,像是时间的见证者一样,但就算是它们,其实也会被时间侵蚀,等到时间的尽头,就叫做海枯石烂。还有这片海滩,现在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曾经,它无数次被大海吞噬过,被战火侵袭过,还有那个记忆中的小渔村,时间让这一切都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这就叫沧海桑田。地球上所谓的坐标,就是两条轴线相交的点,这两条轴线,一条叫做时间,另一条叫做地点······
——《灵魂摆渡第2季》第18集

“我对面的青山之间,夕光像金液般闪亮,而靛蓝的暮色正如晚潮一般洇染了天空。又一次,我感到孤单。但是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美好。我是那么的想把这么多年来耳闻目睹的一切,这浮光碎影,这寒来暑往,这生命本身一般由弱而强又盛极而衰的晨昏变化,讲给什么人听。可是欣然与闻的人已在远方,睽违久矣。我只好缄默不言,枯对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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