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看见一片风景,一片热带沼泽,在云雾厚重的天空下,潮湿、茂盛、神秘,一片由岛屿、沼泽和流着泥沙的水道所构成的原始荒野——他看见毛茸茸的棕榈茎干,或近或远地冒出来,在繁茂的蕨类之间,在遍地都是丰美蔓生、开着奇花异卉之植物的土地之上;他看见奇形怪状的树木,气根穿过半空扎进土地,扎进映着绿荫的水中,碗般大小的乳白花朵漂在水面,花朵之间有奇特的鸟类站在浅水中,耸着肩膀,鸟喙形状怪异,一动也不动地望向一侧;看见在竹林多节的竹茎之间,一只蜷伏的老虎双眼闪闪发光……

——托马斯·曼《魂断威尼斯/死于威尼斯》Der Tod in Venedig

【睡前阅读】和让娜的谈话(杨德友 译)

作者:米沃什

让娜,我们不谈哲学,把它放下,
高谈阔论和论文够多,谁能承受。
我告诉过你我远走高飞的事情。
我不幸的生活没有再次令我气馁,
比起普通人的人生悲剧不好也不坏。

我们的争论已经绵延三十多年。
就像现在,在热带天空下这个海岛上面。
我们刚逃过大雨,刹那间又是赤日炎炎,
树叶的嫩绿闪烁晃眼,我不想多言。

我们淹没在冲浪线的泡沫之中,
我们向远处游去,奔向地平线,
那里香蕉林和小水磨般的棕榈林交汇。
我受到指责,说我没有达到自己著作的高度,
不严格要求自己,没遵从雅斯贝斯的教导,
我降低了对这个世纪无论什么见解的轻蔑。

我在波浪上摇曳,仰望着朵朵白云。
你说得对,让娜,我不善于关怀拯救自己的灵魂,
有些人受到召唤,有些人有能力自理。
我接受了一切,凡是我遇到的事,都是公正的。
我不追求智慧老年的尊严。
虽然难以表述,“现在”就是我的家园,
这个世界的万物,因为存在而令人欢欣:
女人的裸体,铜色锥形的丰乳,展现在沙滩上,
木槿、夹竹桃、红色水仙,目不暇接,
嘴里和唇舌品味番石榴汁、猕猴桃水,
有冰块和糖浆的朗姆酒,藤本春兰,
热带雨林中树木有高跷般的树根支撑。
你说你我的寿数终结越来越近,
我们受尽痛苦,苦涩的大地对我们是不够的。

菜园里显出紫黑色的泥土
就在这里,无论是否能够看见。
海水还像今天一样从深底呼吸,
我正消失在无限之中,变小,越加自由。

瓜达洛佩岛

▫️专题20:白往黑来
▫️艺术家:方迪#方迪#
▫️选片撰稿人:李佳#李佳##CEF实验影像中心##数字档案馆#
出现在方迪作品中的人们,大多属于不为我们所了解,所注意,甚至不知晓其存在的那一群:在巴尔的摩市中心一条凋敝的老街上,一位黑人青年独自走来,唱着舞着,又渐行远去(《Hit Me!》);广州小北, 几个常年在此生活和打拼的非裔朋友,对着镜头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其中一位是来自南非的英语老师,一位是爱上中国女子的商人,还有一位经营假发生意,同时独立创作歌曲的兼职DJ,他们身后则是千千万万名为了生计、来到广州寻梦的非洲移民或过客,然而几乎从未留下过什么(《希望之城的终点》);遥远的、赤道附近的岛国,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首都莫兹比港,一辆敞篷卡车载着该国的白人部长行驶在无云的热带天空下,一路接受着簇拥过来的原住民居民的欢呼和致意,他对他们发表演说,许诺带来更多的游泳馆,要求着他们的支持和信任(《部长》)……在这些陌生的、来自天南地北的场景、情节和声音之中,最明显的一点共同之处,来自主人公们深色的皮肤。然而他们所生活的世界、生命的路线、记忆和未来又是如此悬殊,以至于无法被立即划归到既有的题材分类之中。这些作品要讨论的是种族议题吗?可是,艺术家在影片中或有意或无意地略去了深色皮肤的对立面,《部长》中仅有的白人主角与其说是作为当地原住族群的参照,不如说他只是个起着反衬作用的丑角,从推销土产兰花的商人,一跃为纵论国事、与中澳领导人握手言欢的政客,他仅有的资本是“从澳洲来”的身份,靠的是真情实意的表演,偶尔也免不了脱线 。这是关于边缘族群的观察吗?在一定程度上是的,但,美国东海岸的港口城市土生土长的黑人青年,同候鸟一样往返于非洲故乡与广州街市的非洲商人,是否共享同一种对于边缘性的定义呢?……由是,我们再不能自信地脱口而出——大多数情况下,概念、立场和表达的固定搭配已经驯化了我们的发声器官,然而这次我们碰到了一个小小的磕巴,一个短暂的哑然,一段微小的踌躇。这踌躇,也许恰恰是今天已经不可多得的品质。

让我们再次跟随方迪的镜头,望向远方的人们。在今天,距离似乎已经不再有意义,可是,即便光缆已经遍布海底,空气如以太充斥着信息,那些不能被照亮我们的阳光同时照亮的土地,对我们来说似乎还是一种无关的存在。贸易的链条、资本的流动、空间的压缩……这些都太过于抽象了,也正是在无具形的、未被固定和截获的抽象之流中,它们隐藏起自己的多重面目,甚至是危险。而方迪用他已经熟练的变身技巧穿行在这个世界层层叠叠的不同切面之间,看,听,感知和体认。生于中国的珠三角,学于美国马里兰州,工作在深圳和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首都莫兹比港,如果说这样的人生经历还不够复杂,那么日复一日,在白天和夜晚之间来回切换于国企海外派驻员工和影像艺术家不同身份,这样的故事注定只属于少数人。在方迪自己偶然吐露的片段之中,我们看到他在赤道的烈日下活动,作为国企员工,他协助援建当地的小学,教孩子们唱中国歌,为了即将到来的庆典给他们挨个理发,在领导人视察的重大时刻,新闻镜头也会掠过后排的他那张一贯憨笑的脸。而到了夜晚,作为影像艺术家的方迪像动物反刍一样重新识别、消化和输出那些现实的片段,为另一只眼睛去编织和裁剪远方可见的形状。曾经,我们在吉普林、福斯特、康拉德这些作家-使者的笔下捕捉到这目光,它曾经长久注视着帝国及其边陲。这只眼睛总是游离在此地和彼处,历史与当下,现实与意志之间;它提醒我们:在很多时候,观看先于言说。 https://t.cn/Ryhaa6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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