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中秋节的午后，我一个人去远游，骑着我的二手自行车，车筐里放着我的单放机，循环播着任贤齐的专辑。那时汽车还很少，公路没什么车辆，也没什么人，一路上都很安静。骑到一条翻山公路脚下，碰到两个小男孩在路边蹓跶，一个八九岁。一个更小。我跟大一点的打听，这里是哪里？山那边是哪里？我当时可能一直想骑车去北京，想知道离北京还有多远。他微笑着告诉我，这里是什么村，往前走是什么村，再往前走能走到哪里他也有点迷惑…小男孩儿饱满的脸蛋儿被夏天染成了古铜色，微笑的时候露出白白的牙齿，说话的神态给人一种超乎年龄的平和和踏实的感觉。我谢过之后往爬坡的公路上骑过去，爬到一半下来推着走，回头看那个男孩，他还在那个地方望着我，我朝他挥挥胳膊，他也笑着朝我挥挥胳膊。我想他可能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到可以像我一样一个人四处游荡吧，或者在想这个奇怪傻大姐哪儿也不认识一个人要去哪里呢，又或者在想前面到底能到什么地方呢……后来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微笑着的、平和的、给我指路朝我挥手的小男孩，不知道他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

少年的身子战栗着，他被救下来了。

是的，他被那群村民救下来了。

从那条母狼口里。

天太冷了，少年又饿得发昏，所以他蜷着嶙峋的身体缩在一旁。

于是村民怜悯他，宰了那条母狼，剐了狼皮，将它的血肉熬成鲜美的汤汁，抵在少年的唇上。

少年瑟瑟的抗拒着，可汤汁浸润了他干涸的口唇，甜美的肉汁迸发出来惊人的香味。

少年太饿了，食物的味道在刺激他的大脑，他的身体战栗着，胃液不断翻腾，肌肉连着脑筋一起抽搐，口里也分泌出大量涎水。

他终于忍不住了，细瘦的胳膊抢过瓷碗，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滚烫的汤汁，伸出手去捞碗里的肉，磨着牙齿啖着肉，口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警告声，就像一只护食的狼。

尤其像那只，刚才还活着的母狼。

刚才。

就在这凛冽的寒风里，少年原本紧缩在母狼怀里的昏睡。

可是母狼突然竖起耳朵，警惕地往某处望去。然后起身，不安地在丛间踱步。

少年被吵醒，他又冷又饿，却睁不开眼睛。呜咽着摇摇晃晃地爬向这附近唯一的暖源——母狼。

少年身材细瘦矮小，动作就像一只寻奶喝的狼崽。

母狼焦躁不安的拱了拱少年，又朝远处望了一眼，然后回头龇开牙冲少年低吼一声。

常人看见母狼的凶像估计已经唬得要飞跑，可少年恍若不知，依旧紧贴着母狼。

母狼无奈地龇着牙，抬头警惕地听着远处正在靠近的嘈杂声，凝视着渐进的火光。

那是一群游牧的村民，带着火把与长矛往这里逼近。

母狼幽绿的眸子凝视着火光，反射出湿冷的光泽。
像是做出了决定，母狼低下头想去衔少年的脖子，就像曾经她衔她的幼崽一样。

可一个少年比狼崽重多了，母狼的牙齿又太尖利，于是在少年脆弱的肌肤上留下几道血痕。

“那里有什么?！”
有一个渐渐逼近的村民发现了焦躁的母狼，村民大吃一惊，慌忙后退几步，“是狼！”

走在前方的中年男子拧紧了眉头，他高举火把，眺望着前方，细细地检查每一寸土地。

不过，在仔细检查后，他并没有发现其他在黄昏里发亮的瞳孔。

这是一条离群的孤狼。

在这刺骨的严寒里，一条离群的孤狼不会给这么多村民带来太大威胁，他沉声对后面的人道，“不怕，只有一只狼，我们绕过去。”

男子并不想花费精力去与狼斗，在这样凛冬里，任何一个村民受伤都不值当。大部分孤狼也不会主动攻击人类，所以，他们打算慢慢后退，然后离开。

母狼怒盯着前方，她已经放弃了把少年叼走，向着村民龇牙，发出几声森冷地呼噜呼噜的低吼。

而少年刚刚被利齿划疼，口里发出几句痛哼。

“等一下！”中年男子低声喊住其他村民，“看狼下面！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其他村民顿住脚步，他们往狼身下看去，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在缓缓的爬动，少年脸色苍白如纸，脖子上还有数道抓痕，几滴血滴在少年单薄的外衫上，晕开几团红梅。

“还活着，”中年男子咬了咬牙，问道，“救吗？”

村民们都没有吭声，草原一时间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

“呜……”少年的又一句呜咽打破了寂静。

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被狼吓得不敢动弹，可她看见少年的惨状，听见少年的呜咽声，忍不住滴下几粒泪珠。

她拉了拉男人的手，讷讷地道：“父亲，可不可以救救他?阿姊……阿姊和他一样大。”

少年的身形恍惚间和另一个瘦弱女孩重合。

中年男子心口一紧，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凝重。

他挥了挥手，拿起长矛，缓缓向母狼靠近。有两个青年愣了愣，对视一眼，也拿了矛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中年男子冲母狼挥了挥长矛，他的本意是想把母狼吓跑，然后救下少年。

事实上，往往孤狼在看见成群人类以后，都会聪明地抛弃猎物迅速离开。

可这只母狼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依旧死死的守在少年身前，她前腿微弯，身子后倾，表情狰狞，浑身肌肉微微鼓动。

这是一个警告的姿势，也是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
中年男子依旧打头阵，另外两个青年紧握着矛，从侧面缓缓绕过去。

母狼不肯走，他们只好包抄她了。

母狼看向那三人，龇出森冷的白牙，浑身肌肉愈发紧绷，就像一张拉满的弓，时刻准备离弦。

他们僵持片刻，最后，是左边的最壮的灰衣青年先动的手。

他手上的肌肉喷张，青筋暴起，蓄力高高扬起长矛向母狼丢去。长矛刺破空气，发出钝钝的风声。

但是，长矛和母狼错身而过，然后“簌”的一声牢牢地刺入土地，因为力道过大，矛上的木棍还狠狠地颤了颤。

母狼突然暴起，向右闪去，绕开长矛冲向那个发起攻击的青年，青年迅速往后扑去，而母狼，则在这一瞬间伸长脖颈想去撕咬青年最脆弱的地方。

青年紧咬齿关，额间青筋直跳，他捏紧拳头用手肘扼住母狼的脖子，母狼距离之近，甚至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温热鼻息。

而中年男子和另一个青年也迅速拎起长矛往母狼冲去。

青年能感受到，这狼应该是单独奔波了很久，早已耗尽了体力，否则，以一个人类的力道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制住一条狼。

长矛被后方的两个人同时刺入母狼皮肉，母狼发出尖厉的嚎叫。

她挣扎着钻出了灰衣青年的手，回头想去咬中年男子，可长矛刺的太深了，母狼她的身体开始抽搐，后背也在源源不断的流血。

三个男人知道母狼已经是强弩之末。

果然，母狼挣扎着剧烈地扑腾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是的，这条曾经几乎可以称之为少年“母亲”的狼，就这么死去了。

而她的血肉，现在也化为了最后一泡温和饱满的奶水，滋润着少年冷冰冰空荡荡的胸膛。

少年狼吞虎咽着，眼睛却被这滚烫的雾气刺激，流下了几滴生理性泪水。

提问:我想表达什么？

我予破碎中回头，瞥见的是他的容颜。他从梦中抽离，我还在梦中望着他。他轻轻微笑，浅浅吟唱。
我想我记得，我想我忘了。
好像还记得，好像忘了吧。
泪珠一颗颗滑下，落在明朗的线条上，无声地化成雪，濡湿我的心。
他远远地鞠躬，眼睑垂落，长睫投下阴影。他将梦境还给众人，悄悄从幕后隐去。
他还是他。
还是从前的那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