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时，一书生乐善好施，见寺庙旁有一无主尸骸，遂将其安葬。哪知从此高官厚禄，竟唾手而来！
书生姓周，是个孝廉，东粤人，为人乐善好施，仁德慷慨。
周孝廉四十多岁，住在京城外一寺庙中，刻苦攻读，准备半年后的会试。
这天偶然发现寺庙旁停着一口腐朽不堪的棺木，便问僧人：
“这是谁的棺木，放在这里风吹日晒，为何不入土为安呢？”
僧人道：“是汉阳李通判的棺木，他没上任就死了，家人将他殡殓寄放在这里，说是不久来运回老家，哪知过去了三十多年，竟没人过来。”
周孝廉道：“肯定没人来了，我将他安葬，让他入土为安吧！”
僧人道：“相公慈悲，真是泽及枯骨，功德无量！”
随后，周孝廉在寺后买了一块地，选了一个日子将其安葬。
当夜，周孝廉刚睡下，忽然外面有人找，出来一看，原来是位红袍银带、皂靴乌纱的缙绅。
缙绅道：“我是先生今天埋骨的李通判，特来感谢安葬之恩。”
“先生参加会试，可去东四牌楼二条胡同杨家小院子居住，门上一定要写上‘广东周春元寓’，必定高中。”
“且我们两家将来有姻缘之分，特来相报，幸勿遗忘！”
言罢，飘然而去。周孝廉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心道：“这梦甚是奇怪！”
半信半疑的周孝廉，第二天去城里二条胡同一问，果有个杨家，也曾有个广东举人租他家房子，三天前刚搬走。
周孝廉心中欢喜，暗道：“梦中之事应验了。”于是便租住在这里。
说来也巧，今年的主考官，也是粤东人，他有个多年的好朋友周春元，久不及第，家里一贫如洗。
主考官有心助他中个进士，改变窘境，所以自己特意做了四篇文章，都是必中之文。
然后用信封封了，叫了个心腹家人，吩咐道：
“你拿着这封书信，悄悄到东四牌楼二条胡同，房主人姓杨，里边住的广东周举人，投到他房间即可，不必待他回复，不要让人知道。”
家人来到二条胡同，遂将信封投到周孝廉住的屋内，悄悄而去。
周孝廉回来看见信封，拆开一看，竟是四篇精妙文章，而且看着就像是会试要考的题目。
于是誊抄了副本，心想，这可能就是李通判叫我来这里的原因。
此后，周孝廉天天吟诵这几篇文章，信心百倍，只待会试。
一天，有个同乡王孝廉来拜访，周孝廉因为此人吃喝嫖赌，狂妄阴险，所以不愿意和他交往。
但王孝廉欺负周孝廉老实，非要来拉他去青楼快活，一把推开房门，周孝廉急忙将那几篇文章收入袖中。
哪知王孝廉早已看见，说道：“何必藏起来，拿出来让小弟看看！入得了小弟的眼，才有可能高中。”
周孝廉如何肯给他？便一再推辞，王孝廉见他神色有异，便问道：“莫非是打通了关节么？既然如此，更得让小弟看看！”
周孝廉忙道：“不是，不是！只是拙作，上不得台面，故此羞涩。”
王孝廉坚持拉他去喝花酒，周孝廉便道：“兄不在乎这几天，小弟却不能不在乎，千山万水来到京城，博个出身才是正道。”
王孝廉听得恼火，悻悻而去。回去想道：“刚才那两篇文字，他遮掩不让我看，一定有猫腻，我且耍他一耍。”
于是在外边散布流言道：“周举人买了试卷，已经找人做好了。”
不仅散布流言，而且还跑到考点举报道：“广东举人周某，买了试卷提前做好，请严查。”
主考官道：“这莫须有的事情，怎可信你偏词？” 遂懒得搭理他。
等到考试时，周孝廉发现四个命题竟然有两个是前几日得到的，其它的也都是平日熟悉的内容，遂提笔洋洋洒洒做完。
考官们判完试卷，王孝廉得了卷首第一名，周孝廉副卷第二。
但在发榜时,主考官因为王孝廉先前举报，所以为了避嫌，特意将卷首拉下，取副卷第二补之，结果周孝廉中了头名，而拉下的那张试卷正是王孝廉的。
主考官叹道：“周生由副卷得魁，自是天定！王生失魁，是攻讦小人，天不想让他有科名。颠倒之中，实是老天有眼。”
揭榜头夜，周孝廉又梦见李通判说道：“阴差阳错，先生终得高魁，提前恭喜了！”
天亮果然来了喜报，竟是中了魁首。
王孝廉不服气，去找主考官讨说法，但主考官道：
“当天本该是你中魁，可为了避嫌，便从副卷中取一卷填补，不料恰是周孝廉的。你阻他人功名，却阻了自己功名，真是不值当啊！”
王孝廉听了，满面惭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灰头土脸而去。
后来主考官得知，朋友周春元临时生病退了房子，而家人只当周孝廉是周春元，将文章错送给了他。不由感叹：“功名二字，非人力所能图也！”
周孝廉做官后，为了感谢李通判，遂为他造玄堂，植松柏，立碑“明湖广汉阳府通判李公之墓”。
周孝廉官至江西巡按时，衣锦还乡，为儿子定亲，媒人介绍了李姓富豪之女。
周孝廉打听李家事宜，竟发现他们是李通判的后人，想起李通判梦中曾说：“我们两家将来有姻缘之分”。遂与之结为亲家。
此后，周孝廉官运亨通，官至太仆少卿，高寿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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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姓周，是个孝廉，东粤人，为人乐善好施，仁德慷慨。
周孝廉四十多岁，住在京城外一寺庙中，刻苦攻读，准备半年后的会试。
这天偶然发现寺庙旁停着一口腐朽不堪的棺木，便问僧人：
“这是谁的棺木，放在这里风吹日晒，为何不入土为安呢？”
僧人道：“是汉阳李通判的棺木，他没上任就死了，家人将他殡殓寄放在这里，说是不久来运回老家，哪知过去了三十多年，竟没人过来。”
周孝廉道：“肯定没人来了，我将他安葬，让他入土为安吧！”
僧人道：“相公慈悲，真是泽及枯骨，功德无量！”
随后，周孝廉在寺后买了一块地，选了一个日子将其安葬。
当夜，周孝廉刚睡下，忽然外面有人找，出来一看，原来是位红袍银带、皂靴乌纱的缙绅。
缙绅道：“我是先生今天埋骨的李通判，特来感谢安葬之恩。”
“先生参加会试，可去东四牌楼二条胡同杨家小院子居住，门上一定要写上‘广东周春元寓’，必定高中。”
“且我们两家将来有姻缘之分，特来相报，幸勿遗忘！”
言罢，飘然而去。周孝廉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心道：“这梦甚是奇怪！”
半信半疑的周孝廉，第二天去城里二条胡同一问，果有个杨家，也曾有个广东举人租他家房子，三天前刚搬走。
周孝廉心中欢喜，暗道：“梦中之事应验了。”于是便租住在这里。
说来也巧，今年的主考官，也是粤东人，他有个多年的好朋友周春元，久不及第，家里一贫如洗。
主考官有心助他中个进士，改变窘境，所以自己特意做了四篇文章，都是必中之文。
然后用信封封了，叫了个心腹家人，吩咐道：
“你拿着这封书信，悄悄到东四牌楼二条胡同，房主人姓杨，里边住的广东周举人，投到他房间即可，不必待他回复，不要让人知道。”
家人来到二条胡同，遂将信封投到周孝廉住的屋内，悄悄而去。
周孝廉回来看见信封，拆开一看，竟是四篇精妙文章，而且看着就像是会试要考的题目。
于是誊抄了副本，心想，这可能就是李通判叫我来这里的原因。
此后，周孝廉天天吟诵这几篇文章，信心百倍，只待会试。
一天，有个同乡王孝廉来拜访，周孝廉因为此人吃喝嫖赌，狂妄阴险，所以不愿意和他交往。
但王孝廉欺负周孝廉老实，非要来拉他去青楼快活，一把推开房门，周孝廉急忙将那几篇文章收入袖中。
哪知王孝廉早已看见，说道：“何必藏起来，拿出来让小弟看看！入得了小弟的眼，才有可能高中。”
周孝廉如何肯给他？便一再推辞，王孝廉见他神色有异，便问道：“莫非是打通了关节么？既然如此，更得让小弟看看！”
周孝廉忙道：“不是，不是！只是拙作，上不得台面，故此羞涩。”
王孝廉坚持拉他去喝花酒，周孝廉便道：“兄不在乎这几天，小弟却不能不在乎，千山万水来到京城，博个出身才是正道。”
王孝廉听得恼火，悻悻而去。回去想道：“刚才那两篇文字，他遮掩不让我看，一定有猫腻，我且耍他一耍。”
于是在外边散布流言道：“周举人买了试卷，已经找人做好了。”
不仅散布流言，而且还跑到考点举报道：“广东举人周某，买了试卷提前做好，请严查。”
主考官道：“这莫须有的事情，怎可信你偏词？” 遂懒得搭理他。
等到考试时，周孝廉发现四个命题竟然有两个是前几日得到的，其它的也都是平日熟悉的内容，遂提笔洋洋洒洒做完。
考官们判完试卷，王孝廉得了卷首第一名，周孝廉副卷第二。
但在发榜时,主考官因为王孝廉先前举报，所以为了避嫌，特意将卷首拉下，取副卷第二补之，结果周孝廉中了头名，而拉下的那张试卷正是王孝廉的。
主考官叹道：“周生由副卷得魁，自是天定！王生失魁，是攻讦小人，天不想让他有科名。颠倒之中，实是老天有眼。”
揭榜头夜，周孝廉又梦见李通判说道：“阴差阳错，先生终得高魁，提前恭喜了！”
天亮果然来了喜报，竟是中了魁首。
王孝廉不服气，去找主考官讨说法，但主考官道：
“当天本该是你中魁，可为了避嫌，便从副卷中取一卷填补，不料恰是周孝廉的。你阻他人功名，却阻了自己功名，真是不值当啊！”
王孝廉听了，满面惭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灰头土脸而去。
后来主考官得知，朋友周春元临时生病退了房子，而家人只当周孝廉是周春元，将文章错送给了他。不由感叹：“功名二字，非人力所能图也！”
周孝廉做官后，为了感谢李通判，遂为他造玄堂，植松柏，立碑“明湖广汉阳府通判李公之墓”。
周孝廉官至江西巡按时，衣锦还乡，为儿子定亲，媒人介绍了李姓富豪之女。
周孝廉打听李家事宜，竟发现他们是李通判的后人，想起李通判梦中曾说：“我们两家将来有姻缘之分”。遂与之结为亲家。
此后，周孝廉官运亨通，官至太仆少卿，高寿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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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胡安·鲁尔福：《你没有听到狗叫吗？》
“伊格纳西奥，你在我背上，告诉我，你听到什么声音或者看到什么地方有灯光了？”
“我什么也没有见到。”
“我们该离目的地不远了吧。”
“是啊，可什么也没有听到。”
“你好好看看。”
“我还是一无所见。”
“你真是个可怜虫，伊格纳西奥。”
这两个人拉长了的黑色身影在小河沿岸一上一下地移动着，这黑影有时爬上了石块，有时缩小，有时增大。两人只有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
月亮像一团圆圆的火球，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我们该快到这个村庄了，伊格纳西奥。你的耳朵露在外面，仔细地听听有没有狗叫声。你还记得有人对我们说过，托纳亚就在山后面吗？我们从什么时候下山的，你回想一下，伊格纳西奥。”
“是的，但我还是一无所见。”
“我累了。”
“让我下来吧。”
老汉慢慢地朝后退着，一直退到身后的一块大石头边，但他没有放下背在背上的人，而是重新驮了驮。虽说他已感到两腿发软，但还是不想坐下来，因为一坐下来他便驮不起他儿子的身躯了。他儿子是几小时前在别人的帮助下才驮在他背上的。
“你觉得怎么样？”
“不好。”
他儿子的话不多，而且越来越少。有时他仿佛睡着了。有时他好像又在发冷，浑身颤抖着。他知道儿子在什么时候由于他走路摇晃而抖动起来，因为儿子的两只脚像马刺一般悬挂在他臀部的两边，他的双手围着父亲的脖子，这时却像马鞭一样在他脑袋边晃动着。
为了免得咬伤舌头，他咬紧了牙关。他问：
“你痛得很厉害吗？”
“有点儿痛。”儿子回答说。
开始时，儿子曾对他说过：“放下我吧……就将我留在这里吧……你一个人走吧。明天或者等我稍微好一点儿后我会赶上你的。”这几句话他几乎说了有50遍了。现在他连这几句话也不说了。
月亮正迎面高悬天空。这是一轮呈红色的大月亮，照得他们满眼生辉，使他们在地上的黑影拉得更长，显得更黑。
“我不知该往哪儿走了。”他说。
然而，没有人答理他。
在背上的那个人全身被月光照得透亮，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露出暗淡的反光。他仍在儿子的下面驮着他。
“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伊格纳西奥？我说我看不清路。”
另一个人仍然沉默着。
他继续赶路，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他时而弯下身子，时而挺直身子，还是一步一绊地走着。
“这简直不是什么路。人们对我们说，山下就是托纳亚。我们已经翻过了这座山，但托纳亚仍然看不到，就连能向我们表明它就在附近的声音也听不到。你在背上，伊格纳西奥，你为什么不对我说你看到了什么？”
“你让我下来吧，父亲。”
“你不舒服？”
“是的。”
“不管怎样，我好歹要把你背到托纳亚。到那儿我会找人给你治疗的。听说那儿有个大夫，我带你去找他看病。我已背了你好几个小时了，我绝对不会将你丢在这里，让人将你害死的。”
他摇晃了一下，往路边跌跌撞撞地走了两三步，又挺直了身子。
“我一定要背你到托纳亚。”
“让我下来吧。”
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几乎像在自言自语：
“我想躺一会儿。”
“你就在我背上睡吧，我一直把你抓得紧紧的。”
几乎呈湛蓝色的月亮慢慢地在明净的天空中升起。皎洁的月光使汗流如注的老人的脸面闪着亮光。由于他的脸袋被儿子的双手紧紧地勒住了，他低不下头来，只好眯缝起眼睛以躲避刺眼的月光。
“我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您（译者注：这段对话将“你”改成了“您”，意思是说话人已不将对方看成自己的儿子了），我是为了您死去的母亲，因为您是他的儿子。为此，我才这样做。如果我在遇到您的地方撒下您不管，不像我现在这样送您去就医，那她定然会责怪我的。是她在给我鼓励，而不是您，因为您给我带来的只是困难、痛苦和羞辱。”
他一面说话，一面在出汗，但夜风将他的汗吹干了，在吹干后，又淌出汗来。
“我的脊梁会被压伤，但是我一定要背您到托纳亚，让人给您治一治您身上的伤。我知道，等到伤一治好，您就又会去干你的歪门斜道。可这就不关我的事了。您只要给我滚得远远的，不再让我知道您的事就行了。只要这样就行了……因为您己经不是我的儿子了。我己经诅咒过您从我身上继承的血液，属于从我那儿继承去的那部分血液我诅咒过了。我说：‘让我给他的那部分血液在肾脏里腐烂发霉吧！’这话是我获悉您在拦路抢劫，您以窃为生，还杀了人……杀的是好人后说的。您若不承认，您的教父特兰基里诺便是一个例证。是他给您行的洗礼，也是他给您起的名字，可他也免不了遭此厄运，遇上了您。从那时起，我就说：‘他不是我的儿子。’”
“你（译者注：这儿又用“你”相称，仿佛说话人又将听话人当儿子对待了，因为西班牙语里父子间用“你”相称。）看看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你在我背上能做到这一点，我不行，因为我觉得自己的耳朵聋了。”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还不如我啊，伊格纳西奥。”
“我口渴。”
“你忍一下吧！我们可能快到了。问题可能是夜已很深，村子里的灯都已经灭了。但是，你至少能听到有没有狗叫声。你仔细听听。”
“给我点水喝。”
“这里没有水喝，只有石头。你忍一忍吧。即使有水，我也不会让你下来喝水。你一下来就没有人再来帮我把你背在背上了，而我一个人又无法背起你来。”
“我渴得很，也困得很。”
“我想起你生下来时候的情形了。那时候，你就是这样的：饿了就醒，吃饱了又睡着了。你妈妈只好喂你水喝，因为你将她的奶水都吸干了。你总是吃不饱，脾气又暴躁，可我没有想到，这暴躁的脾气随着岁月的流逝都上升到你脑子里去了……不过，当时情况是这样的。你妈妈（愿她安息）希望你健壮地成长。她以为你长大后一定会使她有所依靠。她只生了你一个。她在生第二个孩子时死了。即使她这时还活着，你也会气死她的。”
他感到被他背着的这个人两只膝盖不像刚才这样夹紧了，两只脚往下垂着，在左右摆动着。他觉得被他背着的人的脑袋在晃动，像是在流泪。
“你哭啦，伊格纳西奥？是我对您母亲的回忆使您哭的吧，是吗？可是您却从来没有为她做过好事啊！我们的好心得不到好报。看来我们传给您的并不是慈爱之情，却是一肚子坏心眼。您现在总该知道了吧，人家把您给打伤了。您的朋友呢？他们全都给杀死了。不过，他们没有亲人。他们完全可以这样说；‘我们没有什么人可以可怜的。’可您呢，伊格纳西奥？”
村庄已在眼前。月光下，他见到屋顶在闪闪发亮。在最后几步路里，他感到他的腰弯得很厉害，儿子的体重都快把他压垮了。当他走到村庄第一座房子时，他斜靠在路边的栏杆上，无力地放下他儿子，浑身上下的骨头架子也好像都散开了。
他费劲地分开儿子一直抱住他脖子的手指。当他感到如释重负的时候，他听见到处都是狗叫声。
“你刚才没有听到狗叫吗？”他说，“你连这点希望也不想给我。”
屠孟超 | 译
“伊格纳西奥，你在我背上，告诉我，你听到什么声音或者看到什么地方有灯光了？”
“我什么也没有见到。”
“我们该离目的地不远了吧。”
“是啊，可什么也没有听到。”
“你好好看看。”
“我还是一无所见。”
“你真是个可怜虫，伊格纳西奥。”
这两个人拉长了的黑色身影在小河沿岸一上一下地移动着，这黑影有时爬上了石块，有时缩小，有时增大。两人只有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
月亮像一团圆圆的火球，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我们该快到这个村庄了，伊格纳西奥。你的耳朵露在外面，仔细地听听有没有狗叫声。你还记得有人对我们说过，托纳亚就在山后面吗？我们从什么时候下山的，你回想一下，伊格纳西奥。”
“是的，但我还是一无所见。”
“我累了。”
“让我下来吧。”
老汉慢慢地朝后退着，一直退到身后的一块大石头边，但他没有放下背在背上的人，而是重新驮了驮。虽说他已感到两腿发软，但还是不想坐下来，因为一坐下来他便驮不起他儿子的身躯了。他儿子是几小时前在别人的帮助下才驮在他背上的。
“你觉得怎么样？”
“不好。”
他儿子的话不多，而且越来越少。有时他仿佛睡着了。有时他好像又在发冷，浑身颤抖着。他知道儿子在什么时候由于他走路摇晃而抖动起来，因为儿子的两只脚像马刺一般悬挂在他臀部的两边，他的双手围着父亲的脖子，这时却像马鞭一样在他脑袋边晃动着。
为了免得咬伤舌头，他咬紧了牙关。他问：
“你痛得很厉害吗？”
“有点儿痛。”儿子回答说。
开始时，儿子曾对他说过：“放下我吧……就将我留在这里吧……你一个人走吧。明天或者等我稍微好一点儿后我会赶上你的。”这几句话他几乎说了有50遍了。现在他连这几句话也不说了。
月亮正迎面高悬天空。这是一轮呈红色的大月亮，照得他们满眼生辉，使他们在地上的黑影拉得更长，显得更黑。
“我不知该往哪儿走了。”他说。
然而，没有人答理他。
在背上的那个人全身被月光照得透亮，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露出暗淡的反光。他仍在儿子的下面驮着他。
“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伊格纳西奥？我说我看不清路。”
另一个人仍然沉默着。
他继续赶路，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他时而弯下身子，时而挺直身子，还是一步一绊地走着。
“这简直不是什么路。人们对我们说，山下就是托纳亚。我们已经翻过了这座山，但托纳亚仍然看不到，就连能向我们表明它就在附近的声音也听不到。你在背上，伊格纳西奥，你为什么不对我说你看到了什么？”
“你让我下来吧，父亲。”
“你不舒服？”
“是的。”
“不管怎样，我好歹要把你背到托纳亚。到那儿我会找人给你治疗的。听说那儿有个大夫，我带你去找他看病。我已背了你好几个小时了，我绝对不会将你丢在这里，让人将你害死的。”
他摇晃了一下，往路边跌跌撞撞地走了两三步，又挺直了身子。
“我一定要背你到托纳亚。”
“让我下来吧。”
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几乎像在自言自语：
“我想躺一会儿。”
“你就在我背上睡吧，我一直把你抓得紧紧的。”
几乎呈湛蓝色的月亮慢慢地在明净的天空中升起。皎洁的月光使汗流如注的老人的脸面闪着亮光。由于他的脸袋被儿子的双手紧紧地勒住了，他低不下头来，只好眯缝起眼睛以躲避刺眼的月光。
“我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您（译者注：这段对话将“你”改成了“您”，意思是说话人已不将对方看成自己的儿子了），我是为了您死去的母亲，因为您是他的儿子。为此，我才这样做。如果我在遇到您的地方撒下您不管，不像我现在这样送您去就医，那她定然会责怪我的。是她在给我鼓励，而不是您，因为您给我带来的只是困难、痛苦和羞辱。”
他一面说话，一面在出汗，但夜风将他的汗吹干了，在吹干后，又淌出汗来。
“我的脊梁会被压伤，但是我一定要背您到托纳亚，让人给您治一治您身上的伤。我知道，等到伤一治好，您就又会去干你的歪门斜道。可这就不关我的事了。您只要给我滚得远远的，不再让我知道您的事就行了。只要这样就行了……因为您己经不是我的儿子了。我己经诅咒过您从我身上继承的血液，属于从我那儿继承去的那部分血液我诅咒过了。我说：‘让我给他的那部分血液在肾脏里腐烂发霉吧！’这话是我获悉您在拦路抢劫，您以窃为生，还杀了人……杀的是好人后说的。您若不承认，您的教父特兰基里诺便是一个例证。是他给您行的洗礼，也是他给您起的名字，可他也免不了遭此厄运，遇上了您。从那时起，我就说：‘他不是我的儿子。’”
“你（译者注：这儿又用“你”相称，仿佛说话人又将听话人当儿子对待了，因为西班牙语里父子间用“你”相称。）看看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你在我背上能做到这一点，我不行，因为我觉得自己的耳朵聋了。”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还不如我啊，伊格纳西奥。”
“我口渴。”
“你忍一下吧！我们可能快到了。问题可能是夜已很深，村子里的灯都已经灭了。但是，你至少能听到有没有狗叫声。你仔细听听。”
“给我点水喝。”
“这里没有水喝，只有石头。你忍一忍吧。即使有水，我也不会让你下来喝水。你一下来就没有人再来帮我把你背在背上了，而我一个人又无法背起你来。”
“我渴得很，也困得很。”
“我想起你生下来时候的情形了。那时候，你就是这样的：饿了就醒，吃饱了又睡着了。你妈妈只好喂你水喝，因为你将她的奶水都吸干了。你总是吃不饱，脾气又暴躁，可我没有想到，这暴躁的脾气随着岁月的流逝都上升到你脑子里去了……不过，当时情况是这样的。你妈妈（愿她安息）希望你健壮地成长。她以为你长大后一定会使她有所依靠。她只生了你一个。她在生第二个孩子时死了。即使她这时还活着，你也会气死她的。”
他感到被他背着的这个人两只膝盖不像刚才这样夹紧了，两只脚往下垂着，在左右摆动着。他觉得被他背着的人的脑袋在晃动，像是在流泪。
“你哭啦，伊格纳西奥？是我对您母亲的回忆使您哭的吧，是吗？可是您却从来没有为她做过好事啊！我们的好心得不到好报。看来我们传给您的并不是慈爱之情，却是一肚子坏心眼。您现在总该知道了吧，人家把您给打伤了。您的朋友呢？他们全都给杀死了。不过，他们没有亲人。他们完全可以这样说；‘我们没有什么人可以可怜的。’可您呢，伊格纳西奥？”
村庄已在眼前。月光下，他见到屋顶在闪闪发亮。在最后几步路里，他感到他的腰弯得很厉害，儿子的体重都快把他压垮了。当他走到村庄第一座房子时，他斜靠在路边的栏杆上，无力地放下他儿子，浑身上下的骨头架子也好像都散开了。
他费劲地分开儿子一直抱住他脖子的手指。当他感到如释重负的时候，他听见到处都是狗叫声。
“你刚才没有听到狗叫吗？”他说，“你连这点希望也不想给我。”
屠孟超 | 译
有一天，有位叫智常的僧人来参礼六祖惠能大师。 六祖问智常：“你从哪里来呀，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智常说：“学人不久前去洪州白峰山参礼大通和尚，向他请教，大通和尚对我讲了见性成佛的道理，可我还是有些困惑，因此特地远来参礼和尚，伏望和尚慈悲指示。”
六祖说：“大通和尚对你是怎么讲的，你讲给我听听。”智常说：“我到大通和尚那个道场，住了三个月，没听到什么开示。我求法心切，有一天傍晚就自己单独去了丈室，向和尚请开示，我问‘如何是我智常的本心本性？’大通和尚反问我‘你见过虚空没有？’我说“见过。”和尚又问“你见过的虚空有相貌没有？”我说：“虚空无形，没有相貌。”大通和尚说：“你的本性就像虚空一样，了无一物可见，这叫正见；了无一物可知，这叫真知。没有青黄长短，但见本源清净，觉体圆明，这就叫做见性成佛，也叫做如来知见。”学人我虽然听懂了这话，可总觉得有点不到位，又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到位，希望和尚慈悲开示。”
听完了智常的叙述，惠能大师说：那位大通禅师所说，的确不到位，犹存见知，所以令你未了。
我给你说个偈子吧：
不见一法存无见，
大似浮云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
还如太虚生闪电，
此之知见瞥然兴，
错认何曾解方便，
汝当一念自知非，
自己灵光常显现。
在这个偈子里，六祖告诉智常，有个不见一法，已经落到无见中去了，有个不知一法，已经堕入空知中去了。这个“无见”和“空知”，仍然还是一种知见，所有的知见其实只是一种方便而已，不可以错认知见为解脱。知见也是妄尘，把一切知见放下，本来真性就显现了。
这智常比丘，听了惠能大师的偈子，心意豁然，一下子全通达了。
他回答了一个偈子：
无端起知见，著相求菩提，
情存一念悟，宁越昔时迷，
自性觉源体，随照标迁流，
不入祖师室，茫然趣两头。
从这个偈中可以看出，这位智常比丘发现了自己的问题，那就是知见心放不下，认为有一个叫做菩提的东西可以得到，长期脑子里存着一个悟字，还是眼前的一团雾，这叫将心求悟，仍是障道因缘。有这个在，就回归不到自性觉源之体。幸亏遇到六祖大善知识了，否则他还在见与无见、知与不知、悟与不悟、觉与不觉这两头摇摆，不得契入中道实相。
智常有一天问六祖，“佛说三乘法，又说还有个最上乘。弟子不太明白，和尚能否为弟子说一下？”
六祖说：“你要观自己的本心，不要执著外边的这些法相。其实法本身没有差别，没有什么三乘四乘，只是人心的悟觉程度有差别而已。大致说来，只懂得拜佛诵经做表面功课的是小乘；能够悟法解义，领会经典意思的是中乘；能够依照经典的方法实践修行的是大乘；什么法都通达，什么法都具备，却又一切不染着，不被法相所拘，一无所得，一无所执，这就是最上乘。乘是行的意思，不在于嘴上讲的高低，光去思量计较什么高什么低，什么大什么小，什么究竟什么不究竟，那都是分别，都是啰嗦。你好好行去就是了，勿需多问我，一切时中，自性都在那里，不来不去。”
智常得到六祖的殊胜开示，所有的心都放下了，没有别的，他只能尽形寿报师恩，因此他一直待在六祖身边做事情，侍奉六祖，直到六祖大师圆寂。
智常说：“学人不久前去洪州白峰山参礼大通和尚，向他请教，大通和尚对我讲了见性成佛的道理，可我还是有些困惑，因此特地远来参礼和尚，伏望和尚慈悲指示。”
六祖说：“大通和尚对你是怎么讲的，你讲给我听听。”智常说：“我到大通和尚那个道场，住了三个月，没听到什么开示。我求法心切，有一天傍晚就自己单独去了丈室，向和尚请开示，我问‘如何是我智常的本心本性？’大通和尚反问我‘你见过虚空没有？’我说“见过。”和尚又问“你见过的虚空有相貌没有？”我说：“虚空无形，没有相貌。”大通和尚说：“你的本性就像虚空一样，了无一物可见，这叫正见；了无一物可知，这叫真知。没有青黄长短，但见本源清净，觉体圆明，这就叫做见性成佛，也叫做如来知见。”学人我虽然听懂了这话，可总觉得有点不到位，又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到位，希望和尚慈悲开示。”
听完了智常的叙述，惠能大师说：那位大通禅师所说，的确不到位，犹存见知，所以令你未了。
我给你说个偈子吧：
不见一法存无见，
大似浮云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
还如太虚生闪电，
此之知见瞥然兴，
错认何曾解方便，
汝当一念自知非，
自己灵光常显现。
在这个偈子里，六祖告诉智常，有个不见一法，已经落到无见中去了，有个不知一法，已经堕入空知中去了。这个“无见”和“空知”，仍然还是一种知见，所有的知见其实只是一种方便而已，不可以错认知见为解脱。知见也是妄尘，把一切知见放下，本来真性就显现了。
这智常比丘，听了惠能大师的偈子，心意豁然，一下子全通达了。
他回答了一个偈子：
无端起知见，著相求菩提，
情存一念悟，宁越昔时迷，
自性觉源体，随照标迁流，
不入祖师室，茫然趣两头。
从这个偈中可以看出，这位智常比丘发现了自己的问题，那就是知见心放不下，认为有一个叫做菩提的东西可以得到，长期脑子里存着一个悟字，还是眼前的一团雾，这叫将心求悟，仍是障道因缘。有这个在，就回归不到自性觉源之体。幸亏遇到六祖大善知识了，否则他还在见与无见、知与不知、悟与不悟、觉与不觉这两头摇摆，不得契入中道实相。
智常有一天问六祖，“佛说三乘法，又说还有个最上乘。弟子不太明白，和尚能否为弟子说一下？”
六祖说：“你要观自己的本心，不要执著外边的这些法相。其实法本身没有差别，没有什么三乘四乘，只是人心的悟觉程度有差别而已。大致说来，只懂得拜佛诵经做表面功课的是小乘；能够悟法解义，领会经典意思的是中乘；能够依照经典的方法实践修行的是大乘；什么法都通达，什么法都具备，却又一切不染着，不被法相所拘，一无所得，一无所执，这就是最上乘。乘是行的意思，不在于嘴上讲的高低，光去思量计较什么高什么低，什么大什么小，什么究竟什么不究竟，那都是分别，都是啰嗦。你好好行去就是了，勿需多问我，一切时中，自性都在那里，不来不去。”
智常得到六祖的殊胜开示，所有的心都放下了，没有别的，他只能尽形寿报师恩，因此他一直待在六祖身边做事情，侍奉六祖，直到六祖大师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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