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岛变奏:年轻人回乡了,快递进村了,五湖四海的朋友们都来了】汪洋万顷青于靛,小屿珊瑚列画屏。郭沫若笔下的黄海明珠——大连石城岛,有海之天险,有山城之要塞。
  有近万人生活在这个不知古城始建于何时的小岛上,有北漂归来的90后小夫妻,有像岛上珍稀物种黑脸琵鹭一样春来秋往的中国台湾商人,有出海捕捞的渔民,也有从这些渔民手中收货的海鲜店女老板,还有只要轮渡不停,就日复一日送快递上岛的物流公司负责人。
  时光荏苒、潮起潮落,这座小岛与陆地割离,又被陆地上的每一次改革浪潮影响着。岛上的人们也在岁月流转中悄然成为一次次浪潮里的朵朵浪花。
  年轻人归来:建民宿拍视频海岛风光搬上网
  每一个黎明,32岁的张维鹏都是被鸟儿唤醒,然后就在自己经营的石城岛南海一品度假村忙碌起来。打扫院落,修剪花枝,关心厨房里的粮食和蔬菜,以及迎接一批批客人。
  他时不时地看看手机里的天气信息,因为海上风力超过八级,渡船就要停航,客人只能望洋兴叹。
  这是张维鹏回到家乡石城岛的第七年。他在14岁时独自离开海岛,去庄河市读书,然后越走越远,先后去鞍山和北京读书,又因工作有机会到西藏、马尔代夫等地旅游。“大城市机会多,但压力也比小地方大。”北漂的张维鹏始终惦记着家乡带着海盐味儿的风,香甜的虾酱,还有体弱的父母。
  2014年,张维鹏回到了石城岛,带着他的爱情和创业梦想。他和妻子赵倩的选择是在岛上开一个度假民宿。张维鹏觉得,单个的民宿虽然不大,却可以成为一个窗口,“透过这些窗口,能看得到整个乡村的发展变化。”现在的石城岛上有大大小小的民宿70家左右,在清爽夏日,静候四方来客。
  民宿开门迎客的2015年正是自媒体爆发之年。所以张维鹏和赵倩会在不忙的时候拿着DV到处走走拍拍,记录下海岛的点滴变化和美好:昔日的庄河港成了通航不再受制于潮汐的万吨深水大港,民宿门前的水泥路换成了平坦的柏油路,岛上居民能买到全国各地的特色食物、新奇玩意,客人吃着自己赶海挖回的贝类海鲜,夜空下绽放的烟花让孩子们笑开了花……一个个短片被上传到微信、抖音等平台,获赞无数,无形中成了石城岛的新名片。
  与张维鹏小两口的民宿一墙之隔的是一家台湾风格的民宿,餐饮主打的不是海鲜,而是正宗台湾菜品,小黑板上,卤肉饭做了大大的标注。民宿老板娘叫张倩,是石城岛人,她的老公杨力衡来自台湾。
  夫妇俩像海岛上的珍稀物种黑脸琵鹭一样春来秋往。“黑脸琵鹭在我们那边非常有名,全球可能只有五千只不到,台南是黑脸琵鹭的固定越冬地,想不到繁殖地竟然在我老婆家乡。”杨力衡分享他第一次来到石城岛时的感受,觉得缘分实在妙不可言。
  民宿推出的招牌卤肉饭等特色台湾美食,是他的乡愁。早些年,他会从台湾大包小包地带着食材进岛,现在拼多多等电商购物已经足够成熟,“需要什么食材、什么器具,都可以直接下单,太方便了!”
  快递进岛:不刮风不停航一元芸豆送到家
  快递进岛到家,让赵倩在千里之外也能吃到家乡味道了。她经常在拼多多买山东大煎饼和干豆腐。2020年底,多多买菜业务也开进了岛里,这让赵倩日益欣喜于当下生活便利性的同时,也大大丰富了小两口为民宿客人准备的美食清单。仅6月29日这天,她就收到了22样商品,从青椒、黄瓜、丹东铁柿子到柠檬、蓝莓、海南的火龙果,满满两大兜子,“因为新鲜、便宜又方便啊。”
  在岛上“中心区”居住的邹玲也经常网购,给孩子买衣服和零食,“孩子挑食,海岛人居然不爱吃海货。”邹玲独自带着孩子,经营着一家海鲜专营店,每天都是精打细算过日子。自从多多买菜业务进岛之后,邹玲觉得日子轻松了不少,“岛上的芸豆要卖3块,团购才一块多。基本上能便宜一半。”
  她现在天天数着日子,等着休渔期过去,“以前我都是去渔船上抢购海货,然后卖给周围的人,要么就是卖给上岛的游客,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这两年岛里物流可以寄快递了,我的海货已经能卖到大陆上去了,基本上顾客们头天下单第三天就能上桌开吃,大家现在都知道我们石城岛的海鲜好吃了!”
  快递到家、海货出岛,也带来了四面八方的关注和五湖四海的朋友。日子越过越好,赵倩、邹玲她们笑言,这得感谢做物流的姜老板。
  姜老板名为姜福翀,生于1978年,体格健硕、面目黝黑、脸上总挂着笑,一张嘴就是“海蛎子味”,典型的海岛人形象。他是长海县人,但对于石城岛来说,他不算外乡人。因为石城岛直到姜福翀25岁时还属于长海县管辖,后来才划归了庄河。
  2017年,做水产养殖的姜福翀谋求转型,自建岛里物流公司。“像石城岛、王家岛这样的海岛,岛民购物很不方便,我想做一点改变。”姜福翀在两个海岛的岛民和陆地城市之间搭起了一座“桥”。
  6月26日早上6点多,姜福翀的手机收到了气象台六个短信提醒,通知海风级数不断变化,因为超过八级,轮渡就要停航,快递就进不到岛上。“一会儿说风力超过八级,一会儿又说降到了七级”,姜福翀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庆幸的是,那一天的渡轮顺利通航。
  但每收到一个短信,姜福翀就会发到他的手机微信群里,群里都是他在石城岛和距离石城岛七八海里的王家岛的客户,十个群加起来有近四千人。他说,及时通知配送情况,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这也是取得客户信任的基础。
  2017年以前,虽然庄河港到石城岛和王家岛之间的轮渡班次增加了不少,但是没有专门的货物运输配送企业,普通居民的快递一直很难送到岛上,网购的最后一公里始终没有打通。
  创业之初非常艰难,有时候送货车还会空跑,船票打了水漂。但姜福翀坚持住了,挺过四个月后,岛里物流渐渐拥有了良好口碑,不再赔钱了。
  越来越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快递漂洋过海上岛来。去年底多多买菜进岛后,岛里物流在庄河的分拣大厅里经常摆满了各种蔬菜水果、饮料牛奶,甚至还有开着花的小盆栽。最多的时候,姜福翀要安排工人往岛上送超过5000单。
  “挺自豪的吧,我做到了!”坚持了4年,姜福翀对当下自己的工作挺满意,也有期待,他还在琢磨着,怎么把岛上更多的海鲜通过互联网卖到全国各地。
  2021年是“十四五”开局之年,也是推进乡村振兴的关键之年,许许多多如石城岛、悬崖村一样的偏远之地,正在不断涌现的各式各样新农人和农村电商的共同带动之下,融入蓬勃发展的时代浪潮里,欣欣向荣。
  表1:黄海明珠——大连庄河石城岛,风光无限好。 摄影 沈晓凯
  表2:嫁到石城岛来的山东姑娘赵倩经常手机下单,网购家乡特产,还会给儿子买衣服和玩具。 摄影 沈晓凯
  表3:物流进岛、快递到家,让石城岛岛民的生活越来越便利。摄影 沈晓凯
  表4:姜福翀每天都会关心天气,确保把岛民的快递准时送到岛上是他的责任。 摄影 沈晓凯

【石城岛变奏:年轻人回乡了,快递进村了,五湖四海的朋友们都来了
快递到家,互联网浪潮下的石城岛今非昔比】汪洋万顷青于靛,小屿珊瑚列画屏。郭沫若笔下的黄海明珠——大连石城岛,有海之天险,有山城之要塞。
    有近万人生活在这个不知古城始建于何时的小岛上,有北漂归来的90后小夫妻,有像岛上珍稀物种黑脸琵鹭一样春来秋往的中国台湾商人,有出海捕捞的渔民,也有从这些渔民手中收货的海鲜店女老板,还有只要轮渡不停,就日复一日送快递上岛的物流公司负责人。
    时光荏苒、潮起潮落,这座小岛与陆地割离,又被陆地上的每一次改革浪潮影响着。岛上的人们也在岁月流转中悄然成为一次次浪潮里的朵朵浪花。
[年轻人归来:]建民宿拍视频 海岛风光搬上网
    每一个黎明,32岁的张维鹏都是被鸟儿唤醒,然后就在自己经营的石城岛南海一品度假村忙碌起来。打扫院落,修剪花枝,关心厨房里的粮食和蔬菜,以及迎接一批批客人。
    他时不时地看看手机里的天气信息,因为海上风力超过八级,渡船就要停航,客人只能望洋兴叹。
    这是张维鹏回到家乡石城岛的第七年。他在14岁时独自离开海岛,去庄河市读书,然后越走越远,先后去鞍山和北京读书,又因工作有机会到西藏、马尔代夫等地旅游。“大城市机会多,但压力也比小地方大”,北漂的张维鹏始终惦记着家乡带着海盐味儿的风,香甜的虾酱,还有体弱的父母。
    2014年,张维鹏回到了石城岛,带着他的爱情和创业梦想。他和妻子赵倩的选择是在岛上开一个度假民宿。张维鹏觉得,单个的民宿虽然不大,却可以成为一个窗口,“透过这些窗口,能看得到整个乡村的发展变化”。现在的石城岛上有大大小小的民宿70家左右,在清爽夏日,静候四方来客。 民宿开门迎客的2015年正是自媒体爆发之年。所以张维鹏和赵倩会在不忙的时候拿着DV到处走走拍拍,记录下海岛的点滴变化和美好:昔日的庄河港成了通航不再受制于潮汐的万吨深水大港,民宿门前的水泥路换成了平坦的柏油路,岛上居民能买到全国各地的特色食物、新奇玩意,客人吃着自己赶海挖回的贝类海鲜,夜空下绽放的烟花让孩子们笑开了花……一个个短片被上传到微信、抖音等平台,获赞无数,无形中成了石城岛的新名片。
    与张维鹏小两口的民宿一墙之隔的是一家台湾风格的民宿,餐饮主打的不是海鲜,而是正宗台湾菜品,小黑板上,卤肉饭做了大大的标注。民宿老板娘叫张倩,是石城岛人,她的老公杨力衡来自台湾。
    夫妇俩像海岛上的珍稀物种黑脸琵鹭一样春来秋往。“黑脸琵鹭在我们那边非常有名,全球可能只有五千只不到,台南是黑脸琵鹭的固定越冬地,想不到繁殖地竟然在我老婆家乡。”杨力衡分享他第一次来到石城岛时的感受,觉得缘分实在妙不可言。
    民宿推出的招牌卤肉饭等特色台湾美食,是他的乡愁。早些年,他会从台湾大包小包地带着食材进岛,现在拼多多等电商购物已经足够成熟,“需要什么食材、什么器具,都可以直接下单,太方便了!” 
[快递进岛]不刮风不停航 一元芸豆送到家
    快递进岛到家,让赵倩在千里之外也能吃到家乡味道了。她经常在拼多多买山东大煎饼和干豆腐。2020年底,多多买菜业务也开进了岛里,这让赵倩日益欣喜于当下生活便利性的同时,也大大丰富了小两口为民宿客人准备的美食清单。仅6月29日这天,她就收到了22样商品,从青椒、黄瓜、丹东铁柿子到柠檬、蓝莓、海南的火龙果,满满两大兜子,“因为新鲜、便宜又方便啊”。
    在岛上“中心区”居住的邹玲也经常网购,给孩子买衣服和零食,“孩子挑食,海岛人居然不爱吃海货”。邹玲独自带着孩子,经营着一家海鲜专营店,每天都是精打细算过日子。自从多多买菜业务进岛之后,邹玲觉得日子轻松了不少,“岛上的芸豆要卖3块,团购才一块多。基本上能便宜一半”。
    她现在天天数着日子,等着休渔期过去,“以前我都是去渔船上抢购海货,然后卖给周围的人,要么就是卖给上岛的游客,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这两年岛里物流可以寄快递了,我的海货已经能卖到大陆上去了,基本上顾客们头天下单第三天就能上桌开吃,大家现在都知道我们石城岛的海鲜好吃了!”
    快递到家、海货出岛,也带来了四面八方的关注和五湖四海的朋友。日子越过越好,赵倩、邹玲她们笑言,这得感谢做物流的姜老板。姜老板名为姜福翀,生于1978年,体格健硕、面目黝黑、脸上总挂着笑,一张嘴就是“海蛎子味”,典型的海岛人形象。他是长海县人,但对于石城岛来说,他不算外乡人。因为石城岛直到姜福翀25岁时还属于长海县管辖,后来才划归了庄河。
    2017年,做水产养殖的姜福翀谋求转型,自建岛里物流公司。“像石城岛、王家岛这样的海岛,岛民购物很不方便,我想做一点改变。”姜福翀在两个海岛的岛民和陆地城市之间搭起了一座“桥”。
    6月26日早上6点多,姜福翀的手机收到了气象台六个短信提醒,通知海风级数不断变化,因为超过八级,轮渡就要停航,快递就进不到岛上。“一会说风力超过八级,一会又说降到了七级”,姜福翀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庆幸的是,那一天的渡轮顺利通航。
    但每收到一个短信,姜福翀就会发到他的手机微信群里,群里都是他在石城岛和距离石城岛七八海里的王家岛的客户,十个群加起来有近四千人。他说,及时通知配送情况,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这也是取得客户信任的基础。
    2017年以前,虽然庄河港到石城岛和王家岛之间的轮渡班次增加了不少,但是没有专门的货物运输配送企业,普通居民的快递一直很难送到岛上,网购的最后一公里始终没有打通。
    创业之初非常艰难,有时候送货车还会空跑,船票打了水漂。但姜福翀坚持住了,挺过四个月后,岛里物流渐渐拥有了良好口碑,不再赔钱了。越来越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快递漂洋过海上岛来。去年底多多买菜进岛后,岛里物流在庄河的分拣大厅里经常摆满了各种蔬菜水果、饮料牛奶,甚至还有开着花的小盆栽。最多的时候,姜福翀要安排工人往岛上送超过5000单。
“挺自豪的吧,我做到了!”坚持了4年,姜福翀对当下自己的工作挺满意,也有期待,他还在琢磨着,怎么把岛上更多的海鲜通过互联网卖到全国各地。
    2021是“十四五”开局之年,也是推进乡村振兴的关键之年,许许多多如石城岛、悬崖村一样的偏远之地,正在不断涌现的各式各样新农人和农村电商的共同带动之下,融入蓬勃发展的时代浪潮里,欣欣向荣。

【专访金宇澄:众生喧哗下的“不响”才是真实的】做小说编辑,做梦都想着明天上班收到一篇语言特别的小说——不是说语言“好”,而是“非常特殊”,有非常独特和个人的气息,小说最要紧的是语言、语感。拿到稿子、拿到书,看第一个十行,就能感受到这是一般还是特别的语境,不是等看完整个作品,了解全部内涵才下结论。第一个打动你的就是文字和语感,这一块儿一直是我特别看重的。

文|李菁

【“潜伏者”】

三联生活周刊:从某种意义上说,您有点“大器晚成”的意思,其实您很早就写小说,也发表了不少作品。但是自从1991年发表了小说《轻寒》之后,除了零星的几篇作品外,后来几乎停笔,直到《繁花》问世,所以有人称您为“潜伏者”。您潜伏的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金宇澄:我1988年到《上海文学》,一直做编辑。发现做了编辑再写小说,就会打架——白天认认真真挑别人小说的毛病,晚上有冲动自个儿写东西,第二天一早,编辑眼光回来了,看自己昨天写的,都什么呀?因此不写了。

三联生活周刊:当时的想法是永远弃笔吗?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契机重新开始“写作者金宇澄”的身份?

金宇澄:当时就是随波逐流,假如没有后来这个很偶然的契机,我可能结束写作了。有一天,一位朋友说,某某人在“弄堂网”写真名真姓别人的八卦了,我好奇去看。这是一个上海本地的网站,基本是上海话写作,此人书写的对象,都是我们认识的人,我想,有名有姓写他人的私事——北方话说是“埋汰人”了,不大合适,内容也没多大意思,我知道的市民生活更有趣,所以开帖子写写普通民生。这网站现在没了,但没这小插曲,不会有写《繁花》的冲动,这事情非常有可能刺激到我了。

三联生活周刊:做文学编辑好多年,暂时告别了写作。而看《繁花》的感觉是一股气贯通写下来,好像之前各种各样的积累在瞬间爆发,突然就酿成了酒。您在下笔之前就把文体或风格已经想好了吗?

金宇澄:这是一个全世界上海人用沪语发声、唱歌,晒上海旧照的论坛,我也就用上海话试着写,重要的是我用了假名“独上阁楼”,这也是《繁花》开篇第一句话,我忽然就变成了一个最自由的陌生人,没有任何负担,全新的写作体验,周围也都是陌生人,相互都那么新奇、好奇。我这个懒散的人突然警觉了,充满“我要打起精神来”的感觉。
小网站很稳定,每天100来个人看,心态都很放松。如果换成大网,每天无数人灌水,我可能早就歇菜了。当天贴了开场白,人人上来打招呼“爷叔侬好”等等,写了几天,就有人上来问:“侬到底啥人?你是什么人?到底谁的马甲?”坛主也悄悄问我,是不是某某人的马甲?

意思就是我写得好,获得这样的重视,对自己就不再怀疑了,写得很顺,每天更新一节,底下立马是各种评论,极为热闹。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天天直播。兴奋的焦虑是,打个比方,等于人突然“怀孕”了,“不正常”,成天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今天发出一节,立刻就想明天的故事。

说起来我特别佩服“鸳鸯蝴蝶派”那些老作家,包天笑时代的那些传奇,以《广陵潮》出名的李涵秋,《江湖奇侠传》的平江不肖生,真名向恺然,都可以每天三家报纸连载三个长篇——当然每天文字只有豆腐干大,一般是下午躺在一烟馆里,门外三家报社小伙计等着,一筒烟抽完,“拿纸过来”,小伙计拿来一纸,立刻就在纸上写完,小伙计跑去排字,第二个伙计送纸上来⋯⋯脑子里都想好了。

三联生活周刊:当时您的工作节奏是怎么样的?

金宇澄:记得是那年5月11号开的帖,早晨8点贴上去,状态很兴奋。为什么?5月份是上海最好的季节,天蒙蒙亮就可以起来写,气候不冷不热。写完天已经亮了,然后吃早饭,去上班。我的猫都知道了这节奏,有一天没起床它就过来不断地叫唤。上午10点打开“弄堂网”,看好多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很好,几秒钟的快乐,立刻想明天的内容⋯⋯

每天写2000字、5000字、6000字。写完读者即看,完全投入,是没有什么难度的,因此特别理解年轻的网络写作,跟传统的面壁写作不一样,不再是等全部完稿,最终只是给一个编辑看,听这个读者的结论的写作。每天每一节,我都面对真正的读者,完全看得到他们的意见。因此这是“极豪华奢侈”的写作,这状态当然考验人,我经常会获得超常的发挥,内心也相当急迫,其他活动一概拒绝,这样一直写到10月底,统计字数二十几万,吓了我一跳——希望尽快结束吧。后有评论说,《繁花》推进得越来越快,现想想蛮后悔,实际是可以再放缓一些的。

单行本从头到尾,完整保持了连载时期每天每一个自然段突然结束的特点,预留“且听下回分解”的余味,这是面壁写作难以达到的节奏效果。

三联生活周刊:我还好奇一个技术性问题:书里这么多的人物您怎么记得住?作为读者阅读的时候,可能还经常都忘了这个人物是谁,要重新回头再找线索。您在写作上是怎么解决的?比如列一个提纲,还是这些人都活在您的脑子里,他的身份、他的腔调⋯⋯不需要这些提醒?

金宇澄:网上写一个礼拜觉得不对了,不是“开无轨电车”,是小说,这就要人物表、提纲,要安排结构——开帖是随便聊大天,张三怎么样、李四怎么样,然后提到了上海男人陶陶卖大闸蟹——就是《繁花》开头一节。“大闸蟹”这节是上帝给的礼物,门忽然开了,进入到过去的上海,联系到记忆和许多熟人,一切突然打通了。

像一副牌一下子理顺,人全罩在里边,可以一眼望到头,因此停了两天,结构是用两种颜色的笔,红字算一章,蓝字一章。比如红字大闸蟹,是一种提示,几个字就知道是写谁,包括其他关键字,都可以一看就知,就这样提示,红字蓝字,完成就划去,其中如果有不能预想的变化,我在一旁列出,或另贴一纸,但到了结尾,竟然完全按照了预设。读者稍微用心一下,会发现《繁花》里的人其实并不多,一眼就知道哪几个人最要紧,其他很多人也就是风景,环境、气候是风景,周围的人群,其实就是各种的景色。

【沪语写作与被标签化的上海】

三联生活周刊:您是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自己要写一部非常独特的小说,还是说一直是无意识的,但这个念头根植于您脑中可能二三十年了?

金宇澄:我这年龄的作者都经历了上世纪80年代文本实验热潮。可以说当时的写作者们,特注意实验、摹写各种文本,特在乎个性,因此创作呈现的样式千奇百怪,什么表达都有。

这种文学趣味环境,与“80后”“90后”作家不一样,是一个恶补和照搬的时代,突然出现大量仿西方流派的作品,法国新小说、“垮掉的一代”时期⋯⋯强化“个性化表达”、写作辨识度⋯⋯然后,我暂别了小说,是休眠状态,也有那种不甘心、“没有完成任务”的心情,这次一旦触碰到了立刻就回头了。

另一原因是,受论坛沪语的启发,心里知道,很少有作者用所谓“上海官话”写小说,在北方语系方言的大背景下,上海话一直是小众、边缘的。《上海文学》的作者们,最多点缀几句上海对白,以示特色——编辑还得十二分注意它们是否通文。我的工作,就是修订到让所有华文读者都能懂,因此我对于沪语,一直有潜移默化的敏感,知道沪方言很有魅力,也容易“隔”。其实文学并不承担传播方言的任务,方言就是好看,标准普通话,客观上是“人造”语言——文字改革委员会的解释就是“以北京方言为基础的普通话”,它进入了词典,就没变化了,而任何地域自然生成的方言,原汁原味,活泼接地气,也随时间一直活泼地变更,它们从不固定,因此小说和影视都喜欢方言对白,因为它们更生动。普通话对于国计民生来说,功不可没,多少也切断了地域水土的显著特征,包括人耳听觉的敏感度——比如我爱去广州,一听见出租车里的电台,就知道广州到了。城市之味,通过语言声音,露出了地域的特征,普通话,等于千城一律的城市高楼,而我最想看的却是属于本土的房舍,比如看到了上海的石库门,就知道到上海了。对上海话,我没有自恋,我在北方生活了多年,我在小说里慢慢改良和修订它,目的就是尽量让非上海读者了解这地域。

现今回想,上海这个本地网站,启发了我的沪语写作兴趣,网站里以上海话写作、倚老卖老的各种能人,对我也产生很大影响。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虽然我是上海人,母语是上海话,但数十年写作,一直是用普通话思维,所以初用上海话写,磕磕巴巴,经常文不达意,心里坚持用上海话,知道有些可用上海话表达,有些就要改换,比如不用“侬”,我改为直呼其名等等,读者看不出来35万字的小说,没有“侬”——就是“你”——这第二人称词,因为这是常用字,如果每一页满满的“侬”,读者肯定受不了的,如果改用“你”,也就不是上海话了,这就是转换。

做小说编辑,做梦都想着明天上班收到一篇语言特别的小说——不是说语言“好”,而是“非常特殊”,有非常独特和个人的气息,小说最要紧的是语言、语感。拿到稿子、拿到书,看第一个十行,就能感受到这是一般还是特别的语境,不是等看完整个作品,了解全部内涵才下结论。第一个打动你的就是文字和语感,这一块儿一直是我特别看重的。

(录音整理 杜昶德)

全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1年第7/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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