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吹彻玉笙寒》

这是我在拉萨度过的第二个中秋。所谓度过,不过是一个人的寂寞与忧伤,一个人的望月与思乡,一个人念叨与凄惶。

藏区是没有中秋这个概念的,虽然商场里摆满了五花八门的月饼和礼品,虽然也会有藏人在朋友圈里来一段视频或写几句文字,但这都不是中秋应有的意义。

作为江南的我,从小便在烟雨中陶醉,在朗月里消磨,在晓来谁染枫林醉里品味离愁,在柳絮翻飞的日子里吟咏着唐的诗和宋的词。问一个在藏地的江南游子,什么叫离愁,他会告诉你,离愁是纸上的断崖,只一瞬间便有眼泪倾泻而下。

拉萨是不适合看月的,因为月是要在江南的烟水里才会更加的和人亲近,因为月是要在南粤的海上才会有天涯共此时的感受,因为月是要揉碎在故乡的饼上,在黄菊的露水里,在桂子的香气中。因为月,就是江南的女子。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知道,今夕是中秋,我也知道,我的家在江南,我还知道,家乡的月色依然是那样的清朗和明丽,只是,这月下之人,天各一方,这月下的相思,互有回响。

小楼吹砌玉笙寒,那清寒的玉笛,吹起了细雨,散落在鸡塞这个连梦也到不了的地方。今夜,这青藏高原上的月亮,早已躲进了云层,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雪。而这,就是我的中秋。

[掌宝荧光棒]我想,在南唐的宮苑裡,在絲竹悠揚的小樓上,一定也有一張高貴的古琴陳在琴幾上,上面纖指彈撥,替人說憂傷。

喜歡「南唐」這國名許多年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李煜。綠蔭繞窗的夜裡,在雨聲里讀李煜詞,忽然想起來查查南唐國址​。查到後一驚,竟就是今天江西、安徽和江蘇一帶,長江中下游一帶的江南江北呀。我一時感慨不已。我生長、生活四十餘年的這方土地,原是舊時南唐之國。那個被後人稱為南唐後主的李煜,他在南京,與我只一江之隔。

只是,如今一江之隔的南京,多的是法國梧桐。

一千多年前,李煜在他的南唐都城南京徘徊不眠時,宮階下,風吹梧桐,滿院秋色。他大約不會知道,一千年後,風還在吹,雨還在下,江南的煙雨月色中婆娑搖動的,大多已是千萬棵外來樹種——法國梧桐。

如果沒有戰爭,南唐多好啊——佔據著長江中下游的江南江北肥沃國土,岸上採桑採茶,水里採蓮採菱。物產豐饒,經濟發達,支撐起文化繁榮。從民間到宮苑,南唐的空氣里飄滿詩酒芬芳……如果可以穿越,讓我選擇一個古代的王朝來度紅塵,我真願意在南唐的柳堤上,裊裊婷婷地走過。

我們在七夕之夜與情人花前月下時,想起的是人間天上的牛郎織女。我們大約不會想到李煜。李煜生在七夕,死在七夕。他從父親手裡接過來的江山,已經是殘缺的江山。父親李璟寫過很著名的一句「小樓吹徹玉笙寒」,簡直像是一句讖語。風吹梧桐,一座南唐的王宮御苑都在殘月晨霜里涼寂下去了。即便李煜以臣子之禮侍奉骨骼高聳的北宋,即便一國之主的他見宋使時連龍袍都不敢穿,但,他所有的努力與謹慎,都徒然得像一個笑話。

好在,還有梧桐,還有梧桐這個文學意象讓他聊以排遣一腔春水怨愁。這個「千古詞帝」,他在政治那裡遭遇的尷尬和笑話,在文學的檐下,被秋風梧桐一一拂去。在一千多年的文學長亭里,文學還他以尊嚴,以尊貴。他在詩詞里再生了自己的骨骼,擁有了獨立的姿態。

我想,這個世上,是生長著兩棵中國梧桐的。一棵長在鳳凰于飛的華夏土地上,蓬勃茂盛,承載神話;一棵長在南唐之後的文學里,書寫著深具美學意味的孤獨。

午夜雨歇,在古南唐之地,窗外,新月掛林梢。唧唧的秋蟲聲里,那鬱鬱樹影可是李煜的梧桐?[微風]

◎许冬林|见梧桐,忆南唐#读书会[超话]#

我想,在南唐的宫苑里,在丝竹悠扬的小楼上,一定也有一张高贵的古琴陈在琴几上,上面纤指弹拨,替人说忧伤。

喜欢“南唐”这国名许多年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煜。绿荫绕窗的夜里,在雨声里读李煜词,忽然想起来查查南唐国址​。查到后一惊,竟就是今天江西、安徽和江苏一带,长江中下游一带的江南江北呀。我一时感慨不已。我生长、生活四十余年的这方土地,原是旧时南唐之国。那个被后人称为南唐后主的李煜,他在南京,与我只一江之隔。

只是,如今一江之隔的南京,多的是法国梧桐。

一千多年前,李煜在他的南唐都城南京徘徊不眠时,宫阶下,风吹梧桐,满院秋色。他大约不会知道,一千年后,风还在吹,雨还在下,江南的烟雨月色中婆娑摇动的,大多已是千万棵外来树种——法国梧桐。

如果没有战争,南唐多好啊——占据着长江中下游的江南江北肥沃国土,岸上采桑采茶,水里采莲采菱。物产丰饶,经济发达,支撑起文化繁荣。从民间到宫苑,南唐的空气里飘满诗酒芬芳……如果可以穿越,让我选择一个古代的王朝来度红尘,我真愿意在南唐的柳堤上,袅袅婷婷地走过。

我们在七夕之夜与情人花前月下时,想起的是人间天上的牛郎织女。我们大约不会想到李煜。李煜生在七夕,死在七夕。他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江山,已经是残缺的江山。父亲李璟写过很著名的一句“小楼吹彻玉笙寒”,简直像是一句谶语。风吹梧桐,一座南唐的王宫御苑都在残月晨霜里凉寂下去了。即便李煜以臣子之礼侍奉骨骼高耸的北宋,即便一国之主的他见宋使时连龙袍都不敢穿,但,他所有的努力与谨慎,都徒然得像一个笑话。

好在,还有梧桐,还有梧桐这个文学意象让他聊以排遣一腔春水怨愁。这个“千古词帝”,他在政治那里遭遇的尴尬和笑话,在文学的檐下,被秋风梧桐一一拂去。在一千多年的文学长亭里,文学还他以尊严,以尊贵。他在诗词里再生了自己的骨骼,拥有了独立的姿态。

我想,这个世上,是生长着两棵中国梧桐的。一棵长在凤凰于飞的华夏土地上,蓬勃茂盛,承载神话;一棵长在南唐之后的文学里,书写着深具美学意味的孤独。

午夜雨歇,在古南唐之地,窗外,新月挂林梢。唧唧的秋虫声里,那郁郁树影可是李煜的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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