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岁的表妹今天问我:“爷爷的妈妈去世了，他一定很难过吧?”

外公对我来说，就是那个脾气特别差，但是骨子里又很温柔的人，小时候在外婆家，外公和外婆总是会吵架，每一次我都感觉无处躲藏，而外公经常看着被吓到的我，很温柔的说:“都怪你外婆，把我娃吓到了。” 小时候下雨天，外公总会骑着他那辆二八自行车去接我，而每一次我都会从另一条路先跑回来，那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回家后得知外公没有接到我，他总是很生气地喊着“每次下雨你都乱跑，让人白跑一趟”，一边数落一边用毛巾给我擦湿漉漉的头发。直到今天看着外公站在灵堂前，偷偷背过身抹眼泪，我才意识到，曾经那个家里的顶梁柱，那个坏脾气的老头，他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法叫一声“妈妈”，在我们所有人当中，他成为了那个站在生死关口最前面的人。

原来大人们，也会疼。

说起来我也是吃辣椒长大的。

印象最深刻的，在舅舅家有着窑洞的长长的院子，和表姐妹们一起，每人端个汤面的饭碗，在屋檐底下台阶上面，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比谁的碗里汤更红。我们搁辣椒油，使劲搁。还有干辣椒面里拌盐，直接蘸馒头吃。这么说着想一想，多少年的事了呀，听着简单极了，可是我好像再也没有遇到过可以那样和盐相拌的辣椒面，没有那样可以蘸来吃相得益彰的馒头。不知不复从前的是我，还是它们？

小时候新蒸了馒头，母亲爱炒青辣椒，热锅下去，加酱油炒。我们那儿的青辣椒，不像北京的皮厚尖尖一根直不隆冬，而是长得曲曲弯弯有态度，也皮薄，尤其现炒的还颇辣，放到下一顿，辣椒和酱油似乎更相融洽，辣度下降，香度上升，反而更好吃，母亲常有一说，“这大滴蒸馍加辣子”……我们说“的”，是“滴”，我们管馒头叫蒸馍。平凉泾川有一种“罐罐馍”，似乎还有点名气，我一直没明白这蒸馍和罐罐有什么关系。

辣椒扯到蒸馍上，再说，我恐怕要说崇信三千年的古槐，我没见过，只看过图片，心里有些好奇，一株立了三千年的树，它可还耐烦，眼前云来风往，各色人等？上中学时去过崇信，细雨中走了一趟龙泉寺，和什么人一起又看了什么都不记了，只有湿漉漉的路和树，和那条吐水的龙，在岁月里飘忽。前不久看电视节目里讲这个地方，太新了，让人难说是喜是忧。陈凯歌有个短片，《百花深处》，里头搬家工人说，如今正是这老北京，才在北京迷路呢。家在百花深处胡同，有着两进院落、紫檀衣橱和前清的灯座的冯先生，请人给他搬家。他不认得路，不认得平安大道，他惶惑车走到了哪里，人家问他，你是北京人吗？直到看见老槐树远远在一片废墟中，他才雀跃着跑去，他看见了家。泥地里埋着从前屋檐下的铃铛，他举着跟人说了又说，“这就是我们家檐下铃铛里那铛子，遇着夜里刮风下雨的时候叮叮当当好听着呢”。先找找了铛子，又找找了铃，全了。风声雨声铃铛声，是挺好听的。一些人拆着房子，木头泥土砖头；另一些人不想离开家，年轻的父母，自己的童年，时光流里，点点滴滴。

说回辣椒吧。我真是和表姐妹们比赛着吃辣椒长大的，吃着蒸馍夹辣子长大的，但是现在海底捞清油火锅底料那个辣度，已经是我的上限了。曾经在重庆解放碑一家大排档吃了碗担担面，辣死我了，辣得舌头疼，终生难忘，当想到也许还想再去这些地方，我就想，还能不能有我吃的东西？有回在新奥天虹和朋友吃拿渡麻辣香锅，就是告诉我说她去相亲，男的带了一只苹果来的那个。我俩站前台磨磨唧唧犹犹豫豫定不下微辣还是点点辣，正这时后头一个姑娘，上来直接说：特辣！我们面面相觑，随即知趣地让开位置让人家先来。姑娘侠气。

我们那儿的辣椒，香，不以辣胜。

镜花结束当夜，安福路找酒那一晚，大家像是趟过高密度的情绪河流终于够到岸边，一身湿漉漉，酒精和头脑也是湿漉漉的，靠在彼此的臂弯里轧过好几条街。我抱着不知道谁丢下的一束芍药花，挥手上车时Ting还在提醒：“花！花拿了吗？”
拿了。一路带回家。等红灯的短暂间隙低头闻了闻，想到后主说“酒恶时拈花蕊嗅”，好好笑，那一刻花尚未开，稚拙粉白的花苞贴着脸颊。别殿遥闻箫鼓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