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准确地说,是父亲的离去瞬间带走了母亲的芳华。在那之前,母亲眉梢眼角没有丝毫岁月的印记,单纯和清浅的程度几乎更接近于一个少女,而远非一个历尽沧桑的妇人。父亲有一辆摩托车,闲暇时就载着母亲到处转悠。母亲带着浅色的遮阳帽,父亲则常年戴着太阳镜,父亲喜欢唱《男人爱潇洒,女人爱漂亮》,母亲最爱唱的则是《好人一声平安》。青咋也想不明白,奥特曼一样强大的父亲怎么会在一个清晨突发急病,深度昏迷直至灯枯油尽,临死也没留下一句话。父亲指甲缝里还粘有面粉的痕迹,那是他早上起来打面疙瘩汤沾在手上的……
“早知道天塌大祸,贵贱也不叫她爸起来熬汤啊。火上搁了锅,他舀半碗面打面丝,我在里屋听见‘噗通’一声,跑过来,他就躺地上了,手指头上还沾着面……”在医院里母亲逢人就哭诉。父亲一连躺了六天,平日里割舍不下的一切都与他再无半点关联,他躺着,直到最后离去,也没有再看一眼这个世界。青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初夏,父亲从医院拉回家的时候,院里的两棵枣树刚开始结豆一样大小的青枣。
相比于母亲的哀恸,青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尽管她一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之后很多年里,每天早晨醒来,她都天真地以为父亲还活着,还会在厨房给她打一碗疙瘩汤,而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一念恍然,对父亲的思念时时纠缠着她,她时常无缘无故地发愣,随随便便一句话,随随便便一件事她都能想起父亲。她听不得旁人喊爸的声音,见不得别人撒娇的样儿,即便在路上看见和父亲年龄相仿的人,青都会贪婪而又忧伤地多瞅两眼。有一回,青在路上看见一个留着寸头的老头,鬓角花白,从后相看很像自己的父亲,青跟着人家走了很远,直到那个老头在街角拐了个弯,不见了,青还愣在那陌生的拐角处。青眼里噙着泪,嘴唇却紧抿着,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就哭了出来……
照理说,父亲走了,青和母亲应该相依为命,可是她对母亲却有了说不出的意见。父亲去世后,发丧乃至后来的“七数”“周年”,事无巨细母亲都处理得滴水不漏。母亲看起来那样冷静,青有时候甚至怀疑,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伤心。举个例子吧,她正捂着脸哭呢,只要七大姑八大姨中有人问她,啥啥东西放哪?她马上就能答出来;有人来吊唁,她总是不失分寸地和人说话,极尽礼数……似乎她的哭声里有个开关在控制她,说哭就哭,说不哭就不哭;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没有悲痛欲绝到不思茶饭的地步,她自己该吃吃,该喝喝也就算了,反过来还要劝青和青的奶奶多吃点饭,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说什么“再想他也没有用,顾自己身体要紧”。理是这个理,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青心里很不是滋味。青一口也吃不进,冷眼审视着自己的母亲,喉咙憋了个大疙瘩。
“我儿咋待你的?你的心咋恁狠啊,我可怜的儿啊,临死还在给你做饭啊,吃,吃什么吃!”奶奶推开碗,捶胸顿足哭了起来,“儿啊,快睁开眼瞅瞅吧,这就是你亲个蛋蛋的好女人……”奶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院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青羞得无地自容,而母亲不哭也不恼,只是静静地往灵前添了几炷香。关于父亲葬礼上奶奶的发飙,母亲从未有过微词,她也没对任何人解释只言片语,她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能力都是逼出来的。母亲渐渐取代了父亲的身份,她说话办事越来越刚果了,甚至比父亲当年更有决断。青不大喜欢自己的母亲了,虽然她从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她怀念记忆中那个柔软的母亲,她不喜欢眼前这个强硬的母亲,她不喜欢母亲风风火火的样子,母亲太强了,似乎天底下啥事都难不倒她,似乎没有男人她照样可以活得风生水起……青不喜欢自己的母亲,被旁人叫作“二汉”(济源话读音hang)的母亲,没有半点女人样的母亲。亲人之间的不喜欢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血脉亲情,因为在一个屋檐下,再不喜欢也得经常见,所以自然而然又会有一种无法取代的温暖。母亲似乎并未察觉到青内心的嫌隙,她得打起精神来应付生活,为闺女撑起头顶那片天。母亲什么赚钱的法子都琢磨过,母亲在烈日下收麦晒场,母亲在大棚里拔草锄秧,母亲在工地里叉灰和泥,母亲在山洼间修路栽树,母亲似乎从来不知道累,她晒得赤红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尤其是看见青时,母亲身上更有一股用不完的劲。然而,青不快乐,对母亲的腹诽折磨着她,虽然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母亲的艰辛。可是没办法,她和母亲中间就是隔了一层东西,无法做到亲密无间,斗嘴怄气,更是隔三岔五就会发生。不管是青谈朋友找工作的大事,还是鸡零狗碎的小事,大事小事母亲都要过问干涉,临了还要说:“妈是为你好,妈还能害你吗?”是,她绝对是为青好,只是她老了,她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她那些老掉牙的思维模式早都过时了。尽管她的建议青几乎从未听过,可她还是逮住机会就给青念“妈妈经”,似乎在她眼里,青是个弱智,动不动就会上当受骗。母亲的固执叫青觉得既生气又搞笑。这不,大早上的就为了谈朋友的事,又在青耳朵边唠叨起来。青连早饭都没吃,就气乎乎地摔门而去。 
后来,尤其是这些年,青想起这些陈年往事,就不能原谅自己。事实证明,母亲的话多数都是对的。即便错了,又怎样呢?母亲的心总是对的,总是一门心思对她好的。这是青在很多年以后,才体味到的。

 


02
26岁那一年,青结婚了。丈夫是她自己选的,起初母亲不大同意,后来见青执意要嫁他,仍然高高兴兴备了嫁妆,风风光光把青嫁了过去。光是棉被母亲就准备了八床,全是丝绸被面,有龙凤呈祥的,有鸳鸯戏水的,有花开富贵的,有百子闹春的……缝被子的线都是大红的,衣柜、妆台、皮箱、大小物件一律系上了红头绳。母亲微笑着准备着一切,到了缝被子、装箱的时候,母亲却找了亲戚里最有福气的几个女人。有人问起青的婚事时,她总是笑着,可是那笑容背后隐藏着一种抑制不住的落寞和忧虑。 
青结婚那天是农历四月初九,院里的枣花开得正盛,花香味若有若无,一阵风过就有枣花扑簌簌落下来。一大早,青在里间化妆穿嫁衣,母亲在堂屋接待络绎不绝的亲友。随着鞭炮声,迎亲的花车到了。临出门的时候,一位亲戚说:“闺女出门了,走时给老人行个礼吧。”青站在妈跟前鞠下躬去。低头的一瞬间,青看见了母亲的脚,她穿着家常的黑布鞋,鞋面上还落了一些瓜子皮的碎屑儿。她还没换上青给她买的新皮鞋。“皮鞋胳脚,去亲家时再穿。”她说。母亲身后的墙上,是父亲的黑白照框,相框里的父亲笑呵呵的,显得很年轻,母亲呢,和他比起来不像是当年那个小鸟依人的妻,而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侠。  
人常说,丈母娘,比娘亲,炖鸡蛋,放白糖。母亲对青的丈夫可不是一般的亲,甚至有巴结的成分在里边。你想啊,父亲去世时,青才16岁,这么多年啊,她独自拉扯着闺女,心里能不怯怵吗?青小时候,她怕自己寡妇实业的养不好她;青长大了,离开她身边了,她又怕旁人亏待了自己的闺女。表面上看母亲管这管那很强硬,实际上是她怕青。没办法,爱极了,就会怕。现在好了,青出门了,除了娘之外有人护着她了。只要对俺青好就中。这是母亲对青的丈夫唯一的要求。等到青有了女儿果果,母亲的爱几近泛滥了。在母亲眼里,果果简直比她的眼珠子还宝贵,母亲拿着针线为果果缝制巴掌大的小衣裳,母亲把果果放在膝盖上晃来晃去,母亲一口一口地喂果果吃饭,母亲唱着家乡的童谣拍着果果入眠,母亲给果果讲父亲的事儿,虽然果果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姥爷…… 一贯强硬似铁的母亲变得像水一样绵软柔和,这让青很不适应,母亲身上有太多青看不透的东西。    
青不知道,母亲背着她流了多少泪。青也不知道,母亲的固执和强硬都是出自一个母亲本能的保护欲,她只想竭尽全力护佑自己的儿女,哪怕这份护佑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也在所不惜。青还不知道,她的母亲之所以能百炼成钢,全是因为她啊,她是母亲的盔甲,也是母亲的软肋。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打败母亲的只有青一个人,但母亲虽败犹荣,青是她心底永远的骄傲。青还年轻,等她再老练点,就明白大人的心思了吧。   
母亲在等着青成熟老练,没曾想,青还没有真的成熟老练,果果就长大了,小鸟一样离开了家。少了果果的叽叽喳喳,母亲眼见得孤单了很多。她的精神也不大如从前了,除了走路慢吞吞的,就连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了。不过,母亲的脾气却软和了很多,和青说话还刻意看着青的脸色,生怕哪一句说不好就得罪了青。人老了,就活倒退了,越发怕了自己的儿女。“我想回老家去。”母亲给青说了好几次,青都没同意。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一个人住在老家咋放心呢?再说了,乡下哪有城里条件好?青想错了,母亲不在乎吃什么穿什么,母亲只想每天能有人说说话。换句话说,母亲觉得自己如今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她融入不了青的生活,她很孤单。孤单?青还没读懂母亲心底的那份孤单。
青哪有功夫想这些啊?她急急忙忙地上班、下班,即使节假日也有忙不完的事。生活迫使青像陀螺一般身不由己地旋转,她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得出局。她没有过多的闲暇陪伴母亲,就连与母亲的交流,不过是无关痛痒的自说自话罢了。青想不起来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犯迷糊的。好像最初是拿东忘西,诸如炒菜忘放盐、把自个锁屋里等等,青都还当成笑话给朋友说,上点年纪的人,脑子不够用很正常。直到回数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严重,青才意识到——她的母亲,真得变老了。母亲佝偻着肩背,走路磕磕绊绊的,拖鞋底刺刺啦啦搓着地面。有时上完厕所,马桶也忘了冲,裤带也忘了系好,就那样松松垮垮地拖着,眼前邋邋遢遢的母亲再不是那不管啥时候都干净利索的母亲了。青多希望母亲还像从前那样强硬,看啥不顺眼就吵吵两句。可是,如今母亲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还有余力干涉别人呢?

 


03
“脑萎缩,发展下去就是老年性痴呆……”老年痴呆!怎么可能?青简直要崩溃了。   
“医生,想办法给我妈治治吧!”青再三央求,寄希望高科技的医术能还原自己一个聪明健康的母亲。 
医生摇了摇头说:“目前没有什么好办法,如果老太太身体允许的话,多动动,加强锻炼可能会减缓脑萎缩的程度……”
锻炼?茫然无助的青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妈,听见了吧,今后要听话,多锻炼!”青扶着母亲走出了诊室,丝毫没察觉到背后那束怜悯的目光。
母亲不可逆转的衰老让青逐渐意识到,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事比母亲的健康更要紧了。青休了假专门在家照顾母亲,搀着母亲走路,看着母亲吃饭,给母亲洗澡,为母亲剪指甲,就连晚上睡觉,青也陪在母亲身边……那段时间,好像青和母亲的身份颠倒了,青成了母亲的“妈妈”,而母亲倒成了青的“孩子”。
“妈,站起来!”青喊着,可是母亲似乎并不配合,她的腿硬邦邦的连个弯也不打,脚尖直溜溜的,脚底板也不挨地。
“一二三……”母亲嘴里嘟囔着,可屁股还沉甸甸地坐在沙发上,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
青着急了,弯下腰,坚持说:“起来,自己起来,不锻炼咋办?”
 “我脚疼,腿老困……”母亲有几分耍赖,“我想睡觉!”
“再这样,我不管你了!”青生气了,“外边空气好,出去锻炼锻炼多好,非得在床上睡,好好地人也搁不住天天睡啊……”青嘴里吵着母亲,眼泪却簌簌掉下来,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和不平。看看别人的妈,身体多好啊,老天爷呀,咋叫我摊上这样的妈?青越想越伤心,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青的眼泪让母亲慌了神,她一叠声地问:“谁欺负我青了?”一会精一会憨的母亲让青哭笑不得。“你欺负我了,谁叫你不听话!”
“我?”母亲回过神来,“起来,我想起来走走。”母亲在客厅踉踉跄跄地走。“妈,看你走的多好,为啥不想走呢?”青一边表扬母亲一边责备她。
嗒!母亲的假牙掉地上了。“牙怎么掉了?”青弯下腰捡起了母亲的假牙,假牙做得很逼真,拿在手里的感觉却怪怪的。牙给母亲洗干净了,母亲并不急着安上假牙,她的嘴一直蠕动着,似乎嘴里边不大舒服。“怎么了?”青问。“牙花里有东西,磨……”母亲像个孩子一样无助。扶母亲坐在沙发上,青低头用手指一点一点查看那有些萎缩的暗红色的牙龈,“没有啊。”青很奇怪,怀疑是母亲的错觉。“有,就在这边。”母亲的手使劲扯着自己的嘴唇,舌头舔着。青再次细细摸着她的牙床,终于发现几粒又细又硬的玉米星渣。安上假牙,母亲的下颌看起来饱满了很多,满月般的脸庞似乎有几分从前的模样了。
回忆起来,母亲的病是有征兆的。起初她说自己腿疼,青以为她缺钙了,买了钙片给她吃;后来她又说自己头晕,青带她去医院做过CT,没查出啥毛病;后来母亲再说什么,青还以为母亲这是“老还小”,故意作闹人而已,就没往心里去,谁曾想母亲会得这样的病啊。母亲生病以后,青查了大量的养生知识,几乎成了半个养生专家。青越来越懂得,情绪才是健康的大敌。娘啊,几十年来,您活得太累了,太苦了。
青说得对,母亲太累了,常人眼里微不足道的几步,摊在她身上无异于万里长征。母亲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辈子宝贝着青,老了老了,却拖累了自个的闺女。
“青,你妈这病不是三天两后晌就能好的,你总不上班伺候你妈,也不是个长法!”姨妈搂着青的肩膀劝她,“瞅瞅,才一月多就把你荼萘成啥了,小脸蜡黄,都有白头发了……要不,咱送养老院吧?”
 “这能行呢?”青的丈夫反对说,“先不说那条件好不好,把老人送养老院,旁人咋看俺两口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不想管……”
 “那儿老人可多了,都是有儿有女的。”姨妈解释说,“这就是你妈的意思,养老院我已经帮她选好了,怕你们不同意才托我来说的。”
“哦……”丈夫探询的目光看着青,“要不咱先去看看?”


04
养老院很干净,庭院中间有个大花坛,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儿,红的,白的,黄的,紫的泼泼洒洒,秋风中开得恣意烂漫。养老院的负责人笑容可掬,和青的丈夫相谈甚欢,许诺说可以为青的母亲提供一个单间,随时都可以来探视。“我能上楼看看房间吗?”青迟疑着问。“当然可以。”
刚上到二楼,一声断喝扑面而来。“弄啥呢?看看你,啊!说你的话又忘了!”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五十开外的女人,站在房间内指手画脚地训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言语刻薄就像对待不懂事的小孩,而老人则一脸平静地坐在墙边的椅子上,或许是习惯了吧。
当着外人的面,养老院的负责人脸上讪讪的,呵斥那女人:“咋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吆喝啥?”望着青夫妇俩,那女人略有尴尬,转瞬又恢复了镇定,理直气壮地说:“哎呀,你们不知道这人怎么磨缠人呢!太懒,动也不想动,屙尿都不知道,快把人拖累死了……”她喋喋不休,细数那位老人的种种“劣迹”,而那老人却无事人一般任凭数落,好像这话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咱干的就是这工作,能干就干,不能干,走人!”负责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吵吵起那女人。也不知是当着客户做做样子,还是真的恼羞成怒。
青没送母亲去养老院。她受不了住在那儿的老人们饥渴而又呆滞的眼神,还有那高高的铁栏杆,时刻紧锁着的大铁门。是,那儿的人是多,可是挨挨挤挤没有一个是你亲近的人,这不是最大的悲哀吗?青无意评价养老院好坏,也不指责那女人的尖酸刻薄,天之大,有谁能天长日久,不求回报地对一个人好,无微不至,无怨无悔?朋友吗?不可能,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所谓的友谊,需要人的地位、见识、影响力还有足够的磁场做交换;爱人吗?有可能,前提是你的美貌,健康,心智没有消失之前,再或者仅仅是道义使然;儿女吗?或许能——前提是你能够生活自理,经济自由,不至于成为孩子们的累赘和负担;父母吗?必须能——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爱是他们的本能,即使他们老得不能动了,牵肠挂肚的还是自己的儿女,就像青的小脑萎缩的母亲,宁愿自己找个去处,也不想拖累了闺女……青不愿送母亲进养老院,矛盾就此慢慢浮现出来。
首先找不来合适的保姆,青就不能去上班。现在不是古代社会,可以举什么“孝廉”,请假时间长了,做儿女的尽了孝道,饭碗很可能丢掉。其次是青和丈夫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青的丈夫是个好人,对青的母亲也很好。但是,他觉得青本末倒置了。人活一世,社会角色不仅仅是为人儿女,还是妻子丈夫,还是父亲母亲,还是单位员工……一句话,他觉得人的正常生活不应该被某件事打乱,乃至拖垮。但是,他是个传统的人,这些话他不便说不出口,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当然,他也心疼青,但他的心疼就像隔靴搔痒,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在岳母的养老问题上,他向来不提反对意见,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尊重青的选择,这让青很感激自己的丈夫。青也想做个活色生香的好妻子,可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情调和情欲都是锦上添花的玩意,需要大量时间和金钱作基础,中年夫妻之间,更是如此。青没有余力,他没有激情,于是,二人便风清月白,形成了分室而居的默契,鱼水之欢对他们来说恍若隔世。
两年间,母亲用了好几个保姆,都不大合适。愿意照顾老人的保姆太难找了,青不敢挑三拣四,多数时间都得哄着捧着,只求母亲身边能有个照应。后来,母亲的精神越来越不济了,青索性把母亲搬回了老宅,热心的邻居三婶愿意为青帮忙。白天,青在单位上班,晚上回家,就在母亲身边值班。值班也是睡觉,母亲不舍得叫她。母女俩睡在一间屋子里,虽然各自躺在一张单人床上,感觉却无比亲近,那是从未有过的亲近,就连时光也变得温情脉脉。那也是个初夏,院里的两棵枣树已经开始结豆一般的青枣。青给母亲喂饭喂药,给母亲换尿不湿,给母亲擦洗身子,母亲的身体看起来那样瘦弱,她的脸上充满了少女的羞怯,这让青十分爱怜自己的母亲。
秋天,树上的枣变红了,母亲开始昏睡。昏睡时的她很平静。胸膛平静地起伏,眉头平静地微蹙,唇间平静地吐出几句含混的呓语。母亲好像在和父亲说话,父亲来接她了,母亲的嘴角绽开了一朵花。倾听着母亲的呓语,泪流满面的青感知到了父亲的气息,时隔多年,一家三口,在拥有漫长记忆的老宅里重逢,真的是没有比这更自然更合适的事了。那一刻,青读懂了母亲,读懂了母亲的担当和隐忍。母亲的担当是舍我其谁,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母亲的隐忍,是笑在脸上哭在心里,她的委屈无处诉,无人诉,不能诉,不敢诉,生生闷熟在日子里。娘啊,原谅儿当年的大不敬吧。
秋凉了。秋风一阵紧似一阵,窗外的枣“噗噗”地往地上落,病榻上的母亲望着青,已经不能张嘴说话了。母亲颤抖着伸出手,那是一双长满老年斑的手,因为常年输液有的地方已经淤青了,甚至结了血红的痂。母亲紧拉着青的手,青的手和母亲的手握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柔润,一个干涩;一个丰满,一个枯瘦;一个充满了生命的张力,一个脱不掉垂暮的老态。母亲托着青的手抖抖索索地交给青的丈夫,自己的姑爷。母亲用尽浑身力气,眼神巴结地看着姑爷,干瘪的嘴一张一翕,就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妈!”青哭着扑倒在母亲身上,和她一起哀哀恸哭的除了她的丈夫,还有母亲一手带大的果果。

 


05
母亲走了葬礼上青哭得很伤心。为母亲吗?在许多人眼里,她这一生活得值了,养了个好闺女,临死也没遭啥罪为自己吗?为母亲养老送终后,她就自在了,应该轻松才对啊。可是青为什么那样怀念那段与负累重重的日子啊。人啊,究竟啥是幸福啥是遭罪?想了又想,至今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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