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蚕礼祀之后,众人依旧没有散去,因为还有最后一项活动没完成。
这项活动,名叫——“劳酒”,要在回宫后举行。
所谓劳酒,就是在亲蚕礼结束后,主仪人要酬谢参与祭祀的内外命妇,算是一顿慰劳宴。

但这顿慰劳宴,也不是可以象普通人家那样随便吃吃喝喝的,依旧要按照礼制来严格进行。

在太平公主的带领下,一众人等从亲蚕祭坛处,浩浩荡荡地返回宫中。

此时,尚寝女官已在延嘉殿正殿安排坐席,诸如熏香、设帷,置备酒具、餐具之类,业已安排完毕,就连太常寺的乐工,也都提前至殿下伺候着。

作为主仪人的太平公主,已然脱了祭服,又换了一套全新的礼服。这套礼服,名曰祎衣,以深青色蚕丝织就,上画雉鸡,配以五彩斑斓的翎羽,有朱红色的绣花衣袖,黑白相间的黼黻衣领,外罩青色裙裳,复以以翟羽为饰。看上去五彩斑澜,格外引人注目。

这时,诸嫔妃与命妇等人,亦皆换了礼服,然后一齐集结于皇城西南肃章门外,等候太平公主的召见。

一切准备完毕,尚仪请奏:“外办。”

公主这才起身,在宫婢的扶持下昂然登临正殿,在上首最高处端坐。公主落坐后,乐工立刻重奏《正和》之乐。这时,司宾女官才引领着一众嫔妃与命妇入肃章门,绕过百福殿、安仁殿、归真院,直至延嘉殿前。

司宾引领大家登上殿阶,先向公主施以大礼叩拜。司言女官站在太平公主右手边代宣口谕,曰:“奉令旨,夫人等升席赐坐。”

这时,典赞女官立于南,高声道:“再拜。”于是嫔妃与命妇闻言再度叩首,向公主表示感谢。

之后,司宾才引领她们进殿就席,各人的绣鞋都脱于阶下,来到席位边却不坐,仅仅是肃立在一旁。

这时,司宾女官又双手捧过一樽酒,分发给各人,请大家向公主敬酒之后,才安排各人落位。

然后,就是开始吃饭了。所有菜肴在呈上殿后,都由力士宦官们捧到御案前,尚食女官手持银筷先尝一口,确定洁净无毒,然后奉至公主面前,等公主吃过之后,才捧到众嫔妃与命妇面前。

下放饭食的秩序,是由西向东,捧到哪一席,哪席的人便要站起,恭恭敬敬夹菜,继而传向下一席。这样的轮流夹菜,便是劳酒的独特规矩。
太平公主此时已是意兴阑珊,一脸疲态,完全没什么胃口,所以只不过稍微夹了几样,表了一下意思后,后面的菜肴索性不动,直接端到下面,让众人分食。
而一向养尊处优的一众嫔妃与命妇,其实也不想在这样严肃的场合呆太久,各人亦是随便应付了几口,便算是吃完了。

就这样,这场劳酒就此完毕,整个亲蚕典礼,才算正式宣告结束。

而在太平公主与一众嫔妃命妇吃劳酒宴时,李饼与大理寺的一众护卫,却只能按照礼制,在门外干站着等待宴席结束。

饿得肚子咕咕响的李饼等人,好不容易才终于等到酒宴结束。

见到嫔妃与命妇们纷纷从宫中离开,李饼等人心下皆是长出了一口气。他随即下令,全体护卫尽皆解散,自行返回大理寺,去官办寮堂一齐吃饭。

就在他也准备和众人一道回去时,忽然来了一名小婢,将他唤住。

“李少卿且住,公主殿下有请。”

闻得此唤,李饼顿是一愣。

“现在祭礼已毕,公主殿下唤我何事?”

小婢摇头道:“奴婢不知。少卿且随我去见公主院见公主便是,莫让殿下等久了。”

李饼不再多言,随即与小婢一道,离了延福宫,来到了太平公主单独居住的公主院内。

春日迟迟,午后日影携花带影,渐渐地游转到了公主院的廊下,留下一片斑驳的印痕。和风熹暖,轻轻扑入静谧的院落中。 在一片鸟声啾啾与花香融融中,李饼可以清楚地闻到,从远处的书房中,传来一阵清新的墨香。

“少卿,公主殿下正在书房写字,你只管自去便是。”小婢向他轻声一笑,便自行退下。

李饼拔掀珠帘,步入房中。

一入其间,却见已换了日常装束的太平公主,正背对着自己,在一张花楠木桌上铺纸挥毫,纵笔疾书。

“公主,你唤我……”

“李饼你来啦。来,且先看看我的字写得如何?”太平公主打断他的话,微笑地转过身来。

李饼凑上前去,公主急急移开了镇尺,让他观看。她一边觑看着他,一边不时回头,心满意得地看着自己新临的帖子。
李饼仔细一看,却是洋洋洒洒一篇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这人世间,要是真有让人陶然忘忧的桃花源,该有多好……

他略一沉吟,便笑着答道:“公主这份行楷帖子,字迹楚楚清扬,结构葱秀遒润,奄有洛神之韵,实是风轨非常,气度不凡,可谓难得之珍品呢。”

李饼这般夸赞,太平公主却是嘴角一撇,轻轻摇头。

“我可不喜欢听你这般俗套夸说,没得令人反胃。”她眨了眨眼,却又笑道:“对了,你不是也向来爱写字么,不妨也写上一帖,让我来观赏一番。”

李饼连忙推却:“可别折煞我了!我的字向来不好看,只恐若胡乱写下,会污了公主之法眼。”

公主轻哼一声:“你这个人哪,一点都不爽利!我作为你堂姐,以大为尊,自是叫你写你就写,哪有这么许多的废话!你写得好或不好,我难道还看不出来不成?再说了,莫不是你饿到现在,已然提不动笔了么?”

李饼见她言语冷硬,多有斥责之意,知是推脱不过,便苦笑道:“肚子虽饿,却也没到拿不起笔的地步。那堂弟我就在此献丑了。”

接下来,李饼铺开熟宣,拈起一只白玉狼毫,舔了舔砚台,提腕运劲,略一思量,挥笔就刷刷排写。

他所写的,是《诗经•邶风》中的《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李饼方才搁笔,太平公主便在一旁笑道:“《邶风•式微》一诗,素来有好几种解释。但我感觉最正确的,却仅有一种。”
“哦?是何解释?”李饼转过身来。
她目光幽幽地望向他,喃喃道:“这解释么,大意便是:天已经黑了,我为什么却还要在外面流浪,不能回家呢?如果不是为了君王社稷之事,我又怎会在泥水之中受苦呢?”

久别重逢可真是个美好的词啊~
即使跟陈博士七年没见,扑面而来的还是熟悉感,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就好像没有分开过。陈博士说是我们底子打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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