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当下的某些代表性演绎，如Ebene四重奏的录音相比，马赛克组表现K. 421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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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虽有瑕疵，仍是顶尖现场？回顾马赛克四重奏的古典之魂

文：张可驹

马赛克四重奏（Quatuor Mosaïques）3月在上海交响乐团的两场演出，本号预先做了前瞻，我就听了第一场。听的时候，又一次庆幸自己做了前瞻。未料后来，发现对演出的质疑之声不少。

说实话，我的心声是：你们行了......

3月26日的这场音乐会，确实值得写篇话题文，关于真正有深度的室内乐演出，关于本真演绎在现代场地的实践，关于演绎者对古典风格的理解，等等。本篇部分原载于《音乐周报》。以下：

马赛克四重奏成立至今，已过了三十多年，是不折不扣的老牌名团。2024年3月26日与28日，该组合在上海交响乐团主厅连续举行两场音乐会，曲目基本围绕古典时代。

从海顿的早期杰作，到莫扎特“海顿四重奏”中的巅峰之作，再到贝多芬晚期，最后以舒伯特继往开来的《“si与少女”四重奏》结束。

我听了26日的一场，海顿、莫扎特与贝多芬的纯古典核心，深感马赛克组不失为当今最顶尖的四重奏组合之一。无论作为一个老牌名团，还是本真风四重奏，又或是古典作品演绎者，从其中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该组合都有着表率的意义。

“理想的”本真风四重奏

演奏自然地折射出三个层面：技巧、风格、境界。三者似乎该是循序渐进的，但在马赛克组身上，情况有些不同。古乐演奏的美学，导致该组合的技巧与风格不可分割地交缠在一起。

难道现代风的四重奏，技巧与风格就是分开的吗？这就要回到马赛克组诞生，并迅速奠定其一流地位的始点。今日的老牌名团，也是昔日的新锐组合，马赛克组的特色之一，是他们本真派的风格。

相当节制的揉弦，采用羊肠弦演奏，弓压较轻，以及大提琴不用撑脚，夹在两腿之间，等等。在26日的上交主厅，听众再次领略了该组合不改初衷的演奏特点。可仔细想想，会明白马赛克组并非真正的“先锋”本真四重奏。

同他们相比，库依肯四重奏、萨洛蒙四重奏等组合起步更早，也更早留下许多重要录音。马赛克组的特点，在于他们出道即显明一种理想的古乐风四重奏审美。

所谓“理想”，基本就体现为声音的美与风格的自然。古乐派有时延伸出一味干涩的音响，或奇特、不自然的演奏方式，这也是很多传统风格的音乐家质疑本真的焦点。马赛克组却坚定站在这种刻意的反面。

他们的技巧表现，都是为了成就那样的美丽与自然性；而这些美好的特点，又都是在本真派演奏的语境里实践。因此，技巧与风格（与审美）在马赛克组的演奏中，不仅融合无间，更是相互促进而“生长”出来。这和建立在早已成熟的审美体系中的现代风格演奏不同。

音准控制的不同层面

回顾这样的本源，是因为非如此，很难明白马赛克组在26日的演出当中，那非常高级的瑕不掩瑜与因地制宜。

清透而不失润泽的音响效果，在现场还是得到很好的保留。除了声音的控制之外，演奏家们对于音准的把握，也依旧是非常出众的水平。说到这里，我知道有人会好奇，这次马赛克组的现场好像有不少人说他们音准出问题？

但其实这样的“问题”，都是非常局部的，不仅没有小红书上口口相传的那么夸张，更没有很大的影响。并且说实话，有人对四重奏的音准也有些误解。

弦乐四重奏中的四把琴，那个“准”，是四人和谐一致后的准，其中每一把琴的调音，和独奏时有微小的不同。只有把“共同的准”把握好，一个四重奏组合才能呈现优美的声音，才能真正有自己的音响特点。

再做进深，有一点和独奏相同，就是可以根据音准的微小变化，呈现完全不一样音响特质，以适应不同作品的需要。把握这样的准确，马赛克组26日的演出依然是典范性的。

只有在深层的准确性的基础上，少用揉弦，音量节制等技巧选择，才有音乐性的意义。否则根本就不好听，技巧细节又为何要听呢？

马赛克组当晚无论是纯美的整体音色，还是表现某些隽永的歌唱句时，感官美内敛，却以极简揉弦的磁性音质取得深邃有力的共鸣效果；又或是在莫扎特小调杰作（K. 421）丰富的戏剧世界中，展现多层次的音色塑造，这一切离开真正深入的音准控制都无从谈起。

马赛克组的失误，譬如海顿《F大调四重奏》Op. 77 No. 2第一乐章开始时有一段没抓住感觉，四人都有点游离，或者负担最重的第一小提琴偶尔出现瑕疵，这都是完全瑕不掩瑜的情况。

弦乐演奏对提琴家的机能总是无情的考验，岁月痕迹藏不住。一个成立超过三十年的组合，能有前述那样的整体控制，把他们深层的品味悉数展现，还要听什么啊？而且再说一句，某些正当年的独奏“明星”错到天际的时候，怎么也没见有人说什么？

适应场地，“少即是多”的莫扎特之美

马赛克组因地制宜的处理，很多在于音量的把握。“本真”的概念，也应该联系到演出场地，过去在贵族厅堂里的演奏方式移到现代大厅，效果能否真的“还原”不言而喻。每一组合，都应该从演出的现实情况做出调整。

以26日的演奏为例，实际上马赛克组的弓压真的没有很轻，仅在开场的海顿四重奏里是比较典型的轻弓压奏法。一曲奏毕，他们显然发现这样不合适，于是在莫扎特和贝多芬的作品中，将音量推高一两格。

力度整体都更强了，但演奏的精致效果，音质的舒服，以及细腻的连断划分，一点不打折扣。由此，马赛克组才能将莫扎特伟大的《d小调四重奏》K. 421无词歌剧般的特质表现得扣人心弦，同时光华内蕴。

那样的内敛，在于他们从不依靠增添一些速度波动，力度对比，或表现力很强的分句构思，突出作品的戏剧性。四位演奏家塑造乐句的风格非常优雅，rubato始终融合了自然的呼吸，而从无刻意的大幅收放。音乐家们通过聚焦于声部对答的细致构思，同时极精致地表现连断的处理，挖掘莫扎特潜藏在器乐语言中的戏剧内涵。

和当下的某些代表性演绎，如Ebene四重奏的录音相比，马赛克组表现K. 421的第一乐章几乎很少“处理”的痕迹。主题重复演奏时，不会做一些变化以突出不同，也很少在局部明显加快以求紧张氛围，而后舒展气息将时间补还。

马赛克组的用心更细，更不易察觉，就结果而言，他们雅致平缓的句法中，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将第一乐章的悲剧意味表现得异常犀利。

行板乐章中，音乐家们注重“行板”的流畅，绝不同柔板有任何混淆。单单开头的几句，我真的怀疑录音史上有多少组合能超越这悲歌般的音乐表现？与此同时，节奏律动依旧均整，几乎有意避免在细节中“做”什么。

仿佛只要赋予每一音符恰当的质感与时值，只要前后句的连贯有自然的戏剧氛围，正如顶尖莫扎特歌唱家的处理，伟大的戏剧构思就会自然浮现。马赛克组的演奏证明，就是如此，尽管我们也有理由好奇：为何别的音乐家不这么做呢？

当然不是说，简洁、内蕴是唯一适合的演奏方式，可当“少即是多”的美学在莫扎特中良好地体现出来，带给人的享受是巨大的。至少，对于有品味的耳朵是如此。

表现这段行板，某些录音单独听还有点意思，同马赛克组的现场一笔，多处有意拉伸时值以渲染戏剧化的处理就显得刻意，乃至于平庸了。末乐章的变奏曲中，马赛克组再次以高度的洞察力与（节奏律动的）镇静，将听者拖入原作千回百转的情韵。音乐表现的魅力足令我们惊叹：莫扎特在此对于早期浪漫派的启发，半点不逊于贝多芬。

听着一提将变奏曲主题中鸟鸣般的三连音奏出无尽变幻的层次与表现力，还依旧没有夸张的拉伸，或加重等表面化手法，人们是否也该反思：放着这样的修养和表现力不谈，一味纠结他在少数细节中的瑕疵的观点，真的不是过分狭隘吗？

双重透镜中的贝多芬晚期

贝多芬的晚期四重奏留给演绎者巨大的空间，但四重奏组合也必须慎用这样的空间。否则，在最深刻的领域轻举妄动，当然最容易显出轻浮来。

并且这些杰作的录音历史已过百年，人们着实听了不少杰出演绎，乃至伟大之演，如今仍要建立一套新颖，同时颇具说服力的演奏方式，简直难如登天。

马赛克组却做到了，虽然这样的演奏未必如同预期中感人，但感人并非他们的关注点。几位演奏家仿佛通过两个透镜：复调与（后期的）海顿，来观察贝多芬最后的《F大调弦乐四重奏》Op. 135。

第一乐章的速度相对平缓，节奏律动异常稳健，许多演绎者表现贝多芬晚期时追求的自由度在此收敛。音乐横向的流动中，句法设计戏剧化的表现力，以及rubato自在吞吐的操作，都相当节制。与之相伴的，是纵向的声部呼应被表现得异常清晰、有力。

古典风格缔造自身高峰的过程，也是一个重拾（延续自巴洛克的）复调构思越发成熟的过程。贝多芬进入后期创作时，这方面也是登峰造极了。

马赛克组表现Op.135的第一乐章，呈现高度的立体感是核心目标，构图本身尽显音乐的智慧；速度之稳，几乎带着一些“静态”的特点，成为展开音乐图景的基础。与这次现场相比，该组合先前发行的录音中倒是更传统的手法。

刻画第二乐章和终曲，马赛克组的音乐家们展现了一种海顿式的清新活力。Op.135和贝多芬之前的四首晚期四重奏不同，是作曲家规划的新的一组作品中的第一首。整体的精巧构思，也一定程度上致敬了海顿的创作。

马赛克组的演绎，除了精致的音响与充满活力的声部对答之外，也仿佛提醒人们该作同海顿的后期四重奏（开场时演出的Op.77 No.2是其中之一）的关联。

海顿四重奏虽然妙趣横生，可到了最后的阶段，也有一种形式越发精炼，情感略微抽离的状态。马赛克组演奏贝多芬Op. 135的时候，其实每个乐章的表现，都在提醒人们：至少在他们看来，这样的精炼与抽离同样出现在贝多芬最后的四重奏杰作中。

因此，演奏中不宜采用大尺度的rubato以强化某种表达性，而是演绎者应当节制、客观地呈现无论开篇高度的立体性，还是第二乐章对海顿的某种戏仿。

这样的节制审美在慢乐章到达顶点。马赛克组标志性的揉弦极简，却质感充实的磁性美声未见衰弱，此时又调整到适合场地的充实音量。如果他们选择有品味地突出Op.135慢乐章的抒情特质，演奏势必感人至深，让我们看到顶尖本真团体与黄金年代审美的一脉相承。演奏家们却没有这么做，塑造旋律轮廓的高度凝练，把握音乐呼吸的弹性尺度，他们严整的控制已近于“无情”——基本上摒弃了灵感流露式的rubato，速度颇慢，却毫不拖沓，就是一步步建立起宽阔巨构。

他们在唱片中已经有这个倾向，现场的表现居然还更绝对化。如果仅通过昔日的经典录音来熟悉这个乐章，马赛克组此时的演奏简直无法想象，如同“反抒情”一般。

可观察他们把握全曲，起承转合的整体构思，我们还是会认同，这是一次发前人所未见，能带给听者长久思考的诠释。你可以不同意几位音乐家的处理，甚至反感他们的处理，却无法忽视四人的洞见，以及他们对于什么是真正的探索音乐表现空间的省思。

黄英（下）
田中貢太郎

間もなく主人が出てきた。果して陶であった。馬はひどく喜んで別れてからの後の話をして、とうとうそこに泊った。馬は陶に、
「姉さんも待ちかねている、ぜひいっしょに帰ろう」
　と言った。陶は言った。
「金陵は僕の故郷ですから、ここで結婚しようと思ってるのです、すこしばかり金がありますから、姉さんにやってください、年末になったら、ちょっと往きますから」
　馬は、
「とにかく一度帰ろう、姉さんも待ちかねてるから」
　と言って聴かなかった。そしてしきりに帰ることをすすめて、そのうえで言った。
「家は幸いに金があるから、ただ坐ってくらしておればいいのだ、もう商売なんかしなくてもいい」
　馬はそこで肆の中へ坐って、肆の男に価あたいを言わして、やすねで売ったので、数日のうちに売りつくした。馬はそれから陶に逼せまって旅準備たびじたくをして、舟をやとうてとうとう北へ帰ってきた。そして我家へ帰ってみると、黄英はもう家の掃除をして、牀榻ねだいと裀褥ふとんの用意をしてあった。それはあらかじめ弟の帰るのを知っていたかのように。
　陶は帰って旅装束を解くと、人をやとうて亭園ていえんをしつらえさした。そして毎日馬と棋きをやったり酒を飲んだりして、他に一人の友達もつくらなかった。馬は陶に結婚させようとしたが承知しなかった。黄英は二人の婢を陶の寝所につけたが、三四年たって一人の女の子が生れた。
陶は素もとから酒が強かったから、従ってぐでぐでに酔うことはなかった。馬の友人に曾そうという者があったが、これも酒豪で相手なしときていた。ある日その曾が馬の所へきたので馬は陶と飲みっくらをさした。二人はほしいままに飲んでひどく歓び、知りあいになるのが晩おそかったことを恨んだほどであった。辰の刻から飲みはじめて夜の二時比まで飲んだが、数えてみるとそれぞれ百本の酒を飲んでいた。曾は泥なまこのようにぐにゃぐにゃに酔っぱらって、そこに寝込んでしまった。陶は起って寝に帰ったが、門を出て菊畦を践ふんでゆくうちに、酔い倒れて衣きものを側にほうりだしたが、そのまま菊になってしまった。その高さは人位で十あまりの花が咲いたが、皆拳よりも大きかった。馬はびっくりして黄英に知らした。黄英は急いで往って、菊を抜いて地べたに置いて、
「なぜこんなにまで酔うのです」
　と言って、衣をきせ、馬を伴れて帰って往ったが、
「見てはいけないですよ」
　と言った。朝になって往ってみると陶は畦のへりに寝ていた。馬はそこで二人が菊の精だということを悟ったのでますます二人を敬い愛した。
　そして陶は自分の姿を露わしてからは、ますます酒をほしいままに飲むようになって、いつも自分から手紙を出して曾を招よんだ。で、二人は親しい友達となった。
　二月十五日の花朝かちょうの日のことであった。曾が二人の僕に一甕ひとかめの薬浸酒やくしんしゅを舁かつがしてきたので、二人はそれを飲みつくすことにして飲んだが、甕の酒はもうなくなりかけたのに、二人はなおまだ酔わなかった。馬はそこでそっと一瓶の酒を入れてやった。二人はまたそれを飲んでしまったが、曾は酔ってつかれたので、僕が負って帰って往った。
　陶は地べたに寝てまた菊となったが、馬は見て慣れているので驚かなかった。型の如く菊を抜いてその傍に番をしながら、もとの人になるのを待っていたが時間がたってから葉がますます萎しおれてきた。馬はひどく懼おそれて、はじめて黄英に知らした。黄英は知らせを聞いて驚いて言った。
「しまった」
　奔はしって往ってみたが、もう根も株も枯れていた。黄英は歎き悲しんで、その梗くきをとって盆の中に入れ、それを持って居間に入って、毎日水をかけた。馬は悔い恨んでひどく曾を悪にくんだが、二三日して曾がすでに酔死したということを聞いた。
　盆の中の花はだんだん芽が出て、九月になってもう花が咲いた。短い幹に花がたくさんあって、それを嗅ぐと酒の匂いがするので、酔陶と名をつけて、酒をかけてやるとますます茂った。
　後に女むすめは成長して家柄のいい家へ嫁入した。
　黄英はしまいに年をとったが、べつにかわったこともなかった。

作品原文

马子才，顺天人。世好菊，至才尤甚。闻有佳种，必购之，千里不惮。一日，有金陵客寓其家，自言其中表亲有一二种，为北方所无。马欣动，即刻治装，从客至金陵。客多方为之营求，得两芽，裹藏如宝。归至中途，遇一少年，跨蹇从油碧车，丰姿洒落。渐近与语。少年自言：“陶姓。” 谈言骚雅。因问马所自来，实告之。少年曰：“种无不佳，培溉在人。” 因与论艺菊之法。马大悦，问：“将何往？”答云：“姊厌金陵，欲卜居于河朔耳。”马欣然曰：“仆虽固贫，茅庐可以寄榻。不嫌荒陋，无烦他适。”陶趋车前，向姊咨禀。车中人推帘语，乃二十许绝世美人也。顾弟言：“屋不厌卑，而院宜得广。”马代诺之，遂与俱归。
第南有荒圃，仅小室三四椽，陶喜，居之。日过北院，为马治菊。菊已枯，拔根再植之，无不活。然家清贫，陶日与马共食饮，而察其家似不举火。马妻吕，亦爱陶姊，不时以升斗馈恤之。陶姊小字黄英，雅善谈，辄过吕所，与共纫绩。陶一日谓马曰：”君家固不丰，仆日以口腹累知交，胡可为常。为今计，卖菊亦足谋生。”马素介，闻陶言，甚鄙之，曰：“仆以君风流高士，当能安贫，今作是论，则以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矣。”陶笑曰：“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人固不可苟求富，然亦不必务求贫也。”马不语，陶起而出。自是，马所弃残枝劣种，陶悉掇拾而去。由此不复就马寝食，招之始一至。未几，菊将开，闻其门嚣喧如市。怪之，过而窥焉，见市人买花者，车载肩负，道相属也。其花皆异种，目所未睹。心厌其贪，欲与绝；而又恨其私秘佳本，遂款其扉，将就诮让。陶出，握手曳入。见荒庭半亩皆菊畦，数椽之外无旷土。劚去者，则折别枝插补之；其蓓蕾在畦者，罔不佳妙：而细认之，尽皆向所拔弃也。陶入屋，出酒馔，设席畦侧，曰：“仆贫不能守清戒，连朝幸得微资，颇足供醉，”少间，房中呼“三郎”，陶诺而去。俄献佳肴，烹饪良精。因问：“贵姊胡以不字？”答云：“时未至。“问：“何时？”曰：“四十三月。”又诘：“何说？”但笑不言。尽欢始散。过宿，又诣之，新插者已盈尺矣。大奇之，苦求其术。陶曰：“此固非可言传；且君不以谋生，焉用此？”又数日，门庭略寂，陶乃以蒲席包菊，捆载数车而去。逾岁，春将半，始载南中异卉而归，于都中设花肆，十日尽售，复归艺菊。问之去年买花者。留其根，次年尽变而劣，乃复购于陶。陶由此日富：一年增舍，二年起夏屋。兴作从心，更不谋诸主人。渐而旧日花畦，尽为廊舍。更于墙外买田一区，筑墉四周，悉种菊。至秋，载花去，春尽不归。而马妻病卒。意属黄英，微使人风示之。黄英微笑。意似允许，惟专候陶归而已。年馀，陶竟不至。黄英课仆种菊，一如陶。得金益合商贾，村外治膏田二十顷，甲第益壮。忽有客自东粤来，寄陶生函信，发之，则嘱姊归马。考其寄书之日，即妻死之日；回忆园中之饮，适四十三月也。大奇之。以书示英，请问“致聘何所”。英辞不受采。又以故居陋，欲使就南第居，若赘焉。马不可，择日行亲迎礼。黄英既适马，于间壁开扉通南第，日过课其仆。
马耻以妻富，恒嘱黄英作南北籍，以防淆乱。而家所需，黄英辄取诸南第。不半岁，家中触类皆陶家物。马立遣人一一赍还之，戒勿复取。未浃旬，又杂之。凡数更，马不胜烦。黄英笑曰：“陈仲子毋乃劳乎？”马惭，不复稽，一切听诸黄英。鸠工庀料，土木大作，马不能禁。经数月，楼舍连亘，两第竟合为一，不分疆界矣。然遵马教，闭门不复业菊，而享用过于世家。马不自安，曰：“仆三十年清德，为卿所累。今视息人间，徒依裙带而食，真无一毫丈夫气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穷耳！”黄英曰：“妾非贪鄙；但不少致丰盈，遂令千载下人，谓渊明贫贱骨，百世不能发迹，故聊为我家彭泽解嘲耳。然贫者愿富，为难；富者求贫，固亦甚易。床头金任君挥去之，妾不靳也。”马曰：“捐他人之金，抑亦良丑。”英曰：“君不愿富，妾亦不能贫也。无已，析君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害。”乃于园中筑茅茨，择美婢往侍马。马安之。然过数日，苦念黄英。招之，不肯至；不得已，反就之。隔宿辄至，以为常。黄英笑曰：“东食西宿，廉者当不如是。”乌亦自笑，无以对，遂复合居如初。
会马以事客金陵，适逢菊秋。早过花肆，见肆中盆列甚烦，款朵佳胜，心动，疑类陶制。少间，主人出，果陶也。喜极，具道契阔，遂止宿焉，要之归。陶曰：“金陵，吾故土，将婚于是。积有薄资，烦寄吾姊。我岁杪当暂去。”马不听，请之益苦。且曰：“家幸充盈，但可坐享，无须复贾。” 坐肆中，使仆代论价，廉其直，数日尽售。逼促囊装，赁舟遂北。入门，则姊已除舍，床榻裀褥皆设，若预知弟也归者。陶自归，解装课役，大修亭园，惟日与马共棋酒，更不复结一客。为之择婚，辞不愿。姊遣二婢侍其寝处，居三四年，生一女。
陶饮素豪，从不见其沉醉。有友人曾生，量亦无对。适过马，马使与陶相较饮。二人纵饮甚欢，相得恨晚。自辰以迄四漏，计各尽百壶。曾烂醉如泥，沉睡座间。陶起归寝，出门践菊畦，玉山倾倒，委衣于侧，即地化为菊，高如人；花十馀朵，皆大于拳。马骇绝，告黄英。英急往，拔置地上，曰：“胡醉至此！”覆以衣，要马俱去，戒勿视。既明而往，则陶卧畦边。马乃悟姊弟菊精也，益敬爱之。而陶自露迹，饮益放，恒自折柬招曾。因与莫逆。值花朝，曾乃造访，以两仆舁药浸白酒一坛，约与共尽。坛将竭，二人犹未甚醉，马潜以一瓻续入之，二人又尽之。曾醉已惫，诸仆负之以去。陶卧地，又化为菊。马见惯不惊，如法拔之，守其旁以观其变。久之，叶益憔悴。大惧，始告黄英。英闻骇曰：“杀吾弟矣！” 奔视之，根株已枯。痛绝，掐其梗，埋盆中，携入闺中，日灌溉之。马悔恨欲绝，甚怨曾。越数日，闻曾已醉死矣。盆中花渐萌，九月既开，短干粉朵，嗅之有酒香，名之“醉陶”，浇以酒则茂。后女长成，嫁于世家。黄英终老，亦无他异。
异史氏日：“青山白云人，遂以醉死，世尽惜之，而未必不自以为快也。植此种于庭中，如见良友，如对丽人，不可不物色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