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永强:唐代的书法世家】

中国书法5000年,高峰连绵,唐代是中国书法史上继东晋之后又一个书法兴盛的高峰期。唐代书坛,群星璀璨、名家辈出。其中,有一些书法家世代多有人以擅长书法闻名于世,形成了为数不少的书法世家。书法世家是唐代书法家队伍中的一支重要力量,他们为书法文化在唐代的传承和光大作出了重要贡献,因此已引起书法学界的注意。然而,仅在一些书法史著作中偶尔提及唐代个别家族的善书者,且寥寥数语,一笔带过。学者关注较多的仅有颜真卿家族和徐浩家族,其他书法世家多被忽视,不为人们熟知。因此,本文钩稽考述著称唐代的书法世家,探析书法世家形成的因素及其与唐代书法文化传承的关系,希冀有助于全面深刻认识唐代书法文化。

在争媸斗妍的唐代书法艺术园地里,不仅涌现出许多书法大家,而且形成了不少书法世家。书法世家在唐代享誉朝野,在后世垂芳史乘。史籍称道的唐代书法世家主要有以下6家:

1.陆柬之家族。陆柬之是初唐书法家虞世南(558—638)的外甥,他“少学舅氏,临写所合,亦犹张翼换羲之表奏,蔡邕为平子后身。而晚学二王,尤尚其古。中年之迹,犹有怯懦。总章已后,乃备筋骨,殊矜质朴,耻夫绮靡”。陆柬之“以工书知名”,在唐高宗朝官至太子司议郎,是初唐很有影响的书法家,唐代书法评论家张怀瓘评其楷书、行书入妙品,草书入能品。陆柬之之子陆彦远传承其父书法,时称“小陆”。陆彦远的从孙“陆曾书惊波鱼跃,深水龙潜”,其“楷、隶、行、草、分、篆、飞白,临诸家帖无不真者”。陆柬之的从孙陆景融“博学,工笔札”,“景融以博学工书擅名一时,行楷既实且美”。陆景融的曾孙陆岘能精书学,著名当时。陆景融的四世孙陆希声(?—895)博学善属文,论著甚多,初召为右拾遗,唐昭宗时官拜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陆希声之祖武风流,精于正书,复振家法。可见,从初唐陆柬之到唐末陆希声,陆柬之家族的书法亹亹相继,世代有名,绵延200多年。

2.殷仲容家族。殷仲容(633—703)是唐高宗、武则天时期的著名书法家,他“善书画,工写貌及花鸟,妙得其真,或用墨色,如兼五采”,“奕世工书,尤善书额,官至礼部郎中。书汴州安业寺额,京师褒义、开业、资圣寺,东京太仆寺,灵州神马观额,皆精妙旷古”。“殷氏擅声题署,代有其人。”其实,殷仲容之父殷令名即擅长书法,“普济度寺,即令名手踪,皆为后代程式”,唐都长安济度尼寺寺额亦其所题。不唯其父,殷仲容的曾祖殷英童“善画,兼楷、隶”,而殷仲容祖父殷闻礼在武德初年为中书舍人、赵王友兼侍读、弘文馆学士,“书画妙过于父(殷英童)”。殷仲容曾祖、祖父、父亲都以书法闻名于世,殷仲容之子殷损之、殷承业亦善书。近年出土的《殷仲容墓志》乃损之篆盖、承业书丹,书法不俗。殷仲容另一子殷玄祚书有舒逸峻拔的《契苾明碑》(图1)。又有殷仲容侄孙“(殷)嘉绍尤工小篆,劲利绝伦”。

3.蔡有邻家族。蔡有邻是盛唐著名书法家,他与韩择木、史惟则、李潮并称有唐“隶书四家”。蔡有邻“善八分,本拙弱,至天宝之间,遂至精妙”,他的书法“出于人意,乃近天造”。盛唐著名书法评论家、《法书论》的作者蔡希悰,是蔡有邻的从侄。蔡有邻从侄蔡希逸、蔡希寂“并深工草隶,颇为当代所称也”。蔡有邻家族在唐朝至少有两代人以书法闻名,但其家族“历世皆传儒素,尤尚书法”,是著名的书法世家。蔡有邻五代祖陈度支尚书蔡景历(字茂世)、四代祖陈中书令蔡徵(字希祥)善书,唐人《述书赋》称:“翩翩济阳,茂世、希祥,任朴无闻,适俗不忘,父轻而迅,子凛而刚”。唐肃宗乾元年间(758—760),唐朝内府藏有蔡景历行草书三纸、蔡徵草书二纸。蔡有邻十四代祖晋成都王掾蔡克(字子尼),《述书赋》称:“子尼简约,片目孤峰,千岁之后,森森古容”。乾元年间,唐朝内府藏有其草书一帖四行。

4.徐浩家族。徐浩(703—782)是唐肃宗和唐代宗时期的书法家,与颜真卿并世闻名,时有“颜徐”之称。他少举明经,工草隶。唐肃宗时,召拜中书舍人,“时天下事殷,诏令多出于浩。浩属辞赡给,又工楷隶,肃宗悦其能,加兼尚书右丞”。徐浩“书法至精”,唐代宗朝复召为中书舍人。徐浩其父徐峤之“正书入妙,行书入能。遒媚有楷法,姚崇母之墓、湖州孝义寺碑,皆合作者也”。徐峤之父徐师道“精于翰墨,峤之能承之,以世名家”,因此,宋人称赞说:“峤之父师道已精于书,峤之复以善书称,且以法授其子浩,故浩又杰然为一家法。自师道至浩盖三世矣,是亦熟于翰墨之场者也”。其实,徐浩家族以书法而闻名于唐代不止三世,徐浩子孙后代相继有许多人擅长书法。徐浩长子徐璹“幼勤学书,在于真、行,颇知笔法,使定古迹,亦胜常人”,次子徐现“又善工于行、草”。徐浩之孙徐倚(徐现之子)亦善书,近年出土有徐倚为其从祖父徐漪(徐浩幼弟)书丹的《徐漪墓志》。徐浩侄孙徐偁亦善书,近年出土有徐偁为其父书丹的《徐顼墓志》。从徐浩祖父徐师道,至其父徐峤之,再到其子徐璹和徐现,直至其孙徐倚和侄孙徐偁,先后有五代人以书法见称于唐世。

5.颜真卿家族。颜真卿(709—785)出身琅邪临沂名门大族,自南朝以来,“上祖多以草、隶、篆、籀为当代所称”。南齐著名的山水诗人谢朓“草书甚有声”,颜真卿十代从祖颜延之“亦善草书,乃其亚也”。九代从祖颜竣(颜延之子)的书法,“大令典则,中散气调,薄首孔肩,体格惟肖,如惊弦履险,避地膺峭”;九代祖颜腾之“善草隶书,有风格。梁武帝《草书评》云:‘颜腾之,贺道力,并便尽牍,少行于代’”。颜真卿八代祖颜炳之“以能书称”。六代祖颜协“博涉群书,工于草隶、飞白”,名噪萧梁,“荆楚碑碣皆协所书”。颜真卿五代祖颜之推自称“幼承门业,加性爱重,所见法书亦多,而玩学功夫颇至,遂不能佳者,良由无分故也”。颜之推三经世变,身仕四朝(梁、北齐、北周、隋),是南北朝时期一介大儒,他“所见法书亦多,而玩学功夫颇至”,却自谓其书法“不能佳”,当然是谦辞而已。颜真卿曾祖颜勤礼“工于篆籀,尤精诂训”,在唐初先后为崇贤馆和弘文馆学士、秘书省著作郎。颜真卿祖父颜昭甫是贞观年间晋王、曹王侍读,“工篆籀、草隶书,与内弟殷仲容齐名,而劲利过之”。颜昭甫有子颜元孙和颜惟贞。颜真卿伯父颜元孙“尤善草隶”,其父颜惟贞“特以草隶擅名”。颜氏家族书法,到了颜真卿这一辈,除了颜真卿卓冠一代,颜真卿仲兄颜允南“有清识,工诗,人多诵其佳句,善草隶”,他的堂兄弟“(颜)曜卿工诗,善草隶”,“(颜)旭卿善草书”。而颜真卿之子颜頵“书画端正,殊有父风”。仅在唐朝,颜真卿家族就有五代人以书法闻名于世。而琅邪颜氏家族10代人克绍家风,以书法名世,这在中国书法史上实属罕见。

6.张彦远家族。张彦远(815—907)是晚唐著名书画理论家,他著有史上第一部汇辑汉代至唐代书论的《法书要录》,并著有“画史之祖”———《历代名画记》。张彦远出身缙绅大族,高祖张嘉贞官至中书令,为相玄宗朝;曾祖张延赏官至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为相德宗朝;祖父张弘靖官至刑部尚书、同平章事,为相宪宗朝,张氏一门三代官至宰相,时称“三相张氏”。张嘉贞“书迹俊异,尤能大书”,“不因师法,而天姿雄劲”。张延赏“少禀师训,妙合钟、张,尺牍尤为合作”。张弘靖“幼学元常,自镇蒲陕,迹类子敬。及处台司,乃同逸少,书体三变,为时所称”。张彦远父张文规“少耽墨妙,备尽楷模”。“彦远既其世家,乃富有典刑,而落笔不愧作者”,他“工字学,隶书外多喜作八分”。“其流于笔端,自应过人,矧夫历代奇观一一到眼,而手传心受处复有家学耶!”从张嘉贞到张彦远,从盛唐到晚唐,张彦远家族五代人以书法著称唐世。

除了以上6个赫赫有名的书法世家外,在唐代还有许多书家、文人、名臣父子兄弟亦以书法闻名于世。比如,初唐书法家欧阳询之子欧阳通“亦能继美”,“笔力劲健,尽得家风”,在书法史上有“大、小欧阳”之称。书法家虞世南族子虞纂虽“风骨不继”,但“书有叔父体则”,虞纂子虞郁、虞焕亦能书。名臣魏徵幼子魏叔瑜“善草隶,以笔意传其子华及甥薛稷”,魏华书法雅正,魏叔瑜兄魏叔琬亦善书,因此,初唐书坛传“前有虞、褚,后有薛、魏”之说。名相房玄龄父房彦谦“解属文,工草隶,雅有词辩,风概高人”,房玄龄“博览经史,工草隶,善属文”。诗人宋之问父宋令文身有“三绝”,曰:书、画、力,“尤于书备兼诸体,偏意在草,甚欲究能,翰简翩翩,甚得书之媚趣”,宋之问天性卓绝,工真行,其弟宋之逊精隶草,宋之望“与崔令相类”。又如,盛唐行书名家萧诚真行书“舞鹤交影,腾猿在空”,“开元初,时尚褚、薛,公为之最”。萧诚弟“(萧)谅亦善书,世谓诚真谅草”,萧谅长子萧直亦工书。盛唐隶书名家韩择木诸子韩秀荣、韩秀实、韩秀弼也以书法名世,其中韩秀实曾任翰林待诏,亦善楷、隶、八分。盛唐书法评论家张怀瓘父张绍宗“博学工书”,张怀瓘“继以章草,新意颇多”,其弟张怀瓌“兼该(赅)众艺,尤工于书”。中唐书法评论家窦臮“翰墨厕张、王,文章凌班、马,词藻雄赡,草隶精深”,其兄窦蒙“书包杂体,首冠众贤”。窦臮曾祖窦师纶、伯父窦瓒、族兄窦绍、舅刘绘、姨兄明若,亦皆善书。另外,晚唐书法家柳公权兄柳公绰亦工翰墨,柳公绰子柳仲郢“小楷精谨,无一字肆笔”。正如清代金石学家叶昌炽所云:“唐人工书者,多湮没不闻。”唐人于书法,父子兄弟相继其能者,所在多多,湮没无闻者,又不知凡几。

(节选自《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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