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研究生毕业的王宇入职腾讯。一起入职的二三十个新人,有的被分在“后台组”,有的在“应用组”,学网络安全的王宇,则被安排到了“AV组”。
“大家就联想很丰富嘛……我心里也在想,‘AV组’是什么鬼?这个缩写也没见过,难道是Audio and Video,音视频组?”王宇说,后来经老板一解释,“AV”的含义才真相大白:Anti Virius,反病毒。
从此,王宇过上了“死宅”程序员最喜欢的职场生活:一年四季穿着“厂服”隐匿在电脑前,凭借代码在网络安全世界冲锋陷阵,一次次见证腾讯安全的“从零到一”。
一晃就是十多年。
逃离“没劲”
王宇的老家是湖南湘潭。
“湘中灵秀千秋水,天下英雄一郡多。”毛泽东、彭德怀、曾国藩……历史上,湘潭名人辈出。
而王宇的性格里,也有着浓重的湘潭底色:不甘平庸、敢作敢为。
高考时,王宇考进了华中科技大学的的机械和自动化专业。他回忆,当初选这个专业,是因为它在全国排名第一,“比清华(的同专业)还靠前”。
但王宇作为“天之骄子”的自豪感,很快被危机感所取代。
大二暑假,他去武汉当地的国营机械厂实习过一次,发现技术非常落后。“外国最先进的技术我们用不来,还在用六七十年代的技术。以后找工作也只有那么几家企业,就觉得特没劲。”
王宇不甘于就这样被命运裹挟。为了逃离“没劲”,他决定学习“一些前沿的东西”,于是从零基础学起,转到计算机专业。读研期间,他正好跟导师做了一些网络安全研究,毕业时便来到了腾讯。
那几年,网络攻击开始从“技术炫耀型”向“利益驱动型”转变,蠕虫、木马等病毒越来越多。作为国内用户最多的互联网产品之一,QQ首当其冲。
王宇来腾讯的前一年,QQ才开始组建安全团队。一个尚未完全成型的团队要应付黑产的日新月异的诡谲手段,每一个人都得卯起十二分精力。
职场不同于学校。面对教科书里没讲过的工作内容,王宇只能现学,好在他具备足够的脑力和热情。“每天晚上都要学到一两点多,逆向分析、反调试,还有一些很基础的汇编语言,持续了好几个月,逐步地可以胜任很多工作了。”
“与人斗,其乐无穷”
2010年前后十年,是PC互联网势力犹在、移动互联网方兴未艾的10年,安全行业也很热闹。
王宇是“热闹”的见证者,也是“热闹”的一员——他曾亲历3Q大战。
2010年中旬,集木马查杀、漏洞修补等安全功能于一身的QQ电脑管家上线。此时,QQ用户已突破6亿,但在电脑安全管理软件的市场上,有着2亿用户的360才是“一哥”。
由于涉及到360的核心业务,本来是两个工具产品的竞争,升级成了两个公司之间的对抗,甚至公众、媒体都参与其中。
一时之间,安全江湖狼烟四起,被载入互联网史册的3Q大战爆发。
从9月份爆发到11月工信部调停,3Q大战持续了两个月时间。但两家公司在产品层面的竞争,实际上持续了两年多。王宇作为当时主动防御组的骨干,被指派到最前线。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当时的360号称网罗了“东半球二分之一的白帽黑客”,兵马充沛。而腾讯在安全领域还是一个新丁。
“最初我们有多被动?准备一个方案,从写出来到发出去用了四天,对方半个小时就回应过来了。人家人多嘛,一直盯着你。那我们基本上没戏了。”王宇说。
经过大约一年的人力补充、体系完善,QQ电脑管家的技术团队的实力上了几个台阶,开始和360势均力敌。一方发布的版本,另外一方可以做到分钟级响应。
在这种情况下,一线技术人员也打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一天打几十次都可以的,但是后面大家都觉得没必要。”王宇说,持久战打到后来,双方的程序员会在代码里“夹带私货”,有时是骂人,有时是节日问候。一次圣诞节时,360的程序员还用代码画了个圣诞老人,王宇看到时会心一笑:“可以啊!”
随着实力的提升,QQ安全团队打击起盗号等黑灰产也更加得心应手。
“跟竞品打仗时,双方的人都是顶尖人才,要比拼对技术的敏锐度、对方向的判断,拼策略、拼毅力。而黑客以‘小毛贼’居多,用和竞品对抗的方式对付小毛贼,几乎是降维打击。”王宇的老同事、腾讯安全产品研发总监董文辉解释。
王宇回忆,经历了“相爱相杀”,一些程序员彼此成了朋友。他去北京出差时,还给对方带了小礼物,相约一起吃饭。“我们刚起步的时候,产品其实是不完善的。但是一个很强大的对手在那儿,会逼迫我们不断成长。有很好的对手时,你自身的提升速度真的是非常快。虽然他是对手,但是其实你也感谢对手。”
在那十年里,王宇除了3Q大战,还参与了很多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战斗”:作为核心技术骨干参与Windows XP靶场挑战赛;与科恩实验室组织联合战队,参加国际顶尖的黑客大赛Pwn2own并拿到冠军;面对WannaCry病毒带来的行业大震荡,寻找解决之道,等等。
与人斗,其乐无穷。讲述这些经历时,王宇总是带着一种兴奋,尽显“湖湘精神”。
而在一次次冲锋陷阵中,他也从一个初入腾讯时只管戴着耳机写代码的“新丁”,渐渐成长为需要驱动整个团队“做更大的事情”的管理者。
束手就擒,不如主动出击
对于一个享受战斗的人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战争结束了。2017年之后,移动互联网成为主流,PC安全业务逐渐萎缩。
如何寻求新的增长点?王宇头疼不已。期间,他带着团队不停地“折腾”,试图找到新的方向。
很多团队成员被折腾得陷入迷茫,这使得王宇面临着业务和管理的双重压力。“管理上的问题其实都是业务上的问题。在业务高速增长的时候,所有问题都被掩盖掉了。一旦增长放慢,或者到一些瓶颈的时候,很多管理问题都暴露出来了。”
那段时间,王宇平均每天大概要抽掉半包烟。夜里下班回家的路上,他和住得相近的团队骨干边走边聊天,“一路抽烟回去”。聊的都是很沉重的话题,比如做什么业务,某个业务做还是不做,某个业务做到什么时候要放弃。日复一日,夜夜如此。
一直以安全为主业的团队,甚至还尝试过当时风头很大的VR。用王宇自己的话说,“见鬼了,客户的VR业务都还没起来,哪里有什么安全需求”。但在那个时期,大家当局者迷,结果就是越做越迷茫。
“我连团队都快折腾散了你知道吗?很多同事都被我折腾得快不行了。那个时候其实也很痛苦的。”王宇说,他手下的一员大将,因为太迷茫了,直接转岗去了游戏团队。“这个是很正常的,但短时间也会有点打击到我。”
不过,不管多么痛苦和焦虑,王宇都不愿让自己成为情绪的奴隶,也不愿接受所谓的“命运安排”。他始终相信,即使面临逆境,人也可以主动做出选择。
束手就擒,不如主动出击。过往的战斗经历成为了王宇构筑这一理念的基础:时代带来了一些机会,但还有一些机会是他主动选择的结果。“比如说去打Pwn2own,是我们自己折腾出来、自己有意识去推动这些事情的发生。”他说。
对王宇而言,消灭焦虑的唯一方法就是学习。“光焦虑好像也没什么用,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你每天把自己塞得满满的,回去就睡觉,就没有时间焦虑了。
就这样,在不断的试错过程中,王宇带领团队折腾出了手游助手,又经历了一次“从零到一”——不到两年,手游助手的DAU超过1300万,成为整个事业群的明星产品。
但手游助手不是安全主航道上的业务,在2018年腾讯第三次架构调整的过程中,这款明星产品被并入了其他事业群。王宇,依然要寻找新的战场。
踏入企业级安全,经历“系统重启”
2018年9月30日,即将20岁的腾讯官宣了历史上的第三次组织架构调整:原有的七大事业群保留四个,新增云与智慧产业事业群(CSIG)和平台与内容事业群(PCG)。腾讯由消费互联网转向产业互联网的决心,不言自明。
王宇的团队被并入CSIG。这意味着,他必须去寻找企业级安全战场的新高地。
王宇自嘲,抬头一看,好做的、容易赚钱的,已经让别人给做了。没办法,只能找“新坑”。
寻找“新坑”的过程中,“踩雷”的情况也不少。王宇只能想各种办法鼓舞士气。“我那个时候形成一个口头禅,每次都跟大家说‘再过两个月就好了’。结果后来我一这么说,他们就嘲笑我。”王宇笑。
在这样的战斗氛围里,王宇又带领团队“折腾”出三大战略产品:安全运营中心(SOC)、云原生安全、腾讯iOA(一种基于零信任架构的身份认证和管理体系,主要用于解决远程协作、移动办公场景下访问企业核心资源和数据的问题)。
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远程办公出现常态化趋势,腾讯iOA需求也爆增。接踵而至的客户需求对于王宇团队是“甜蜜的负担”。如今,即便过了晚上八点,他们楼层的会议室仍然要抢。
在董文辉看来,王宇的做事风格是“既重细节,又重结果”。
董文辉负责的公有云防火墙产品,每周一、三、五早上都会有晨会。每次晨会,王宇都亲自主持。
“有的领导可能就重点关注业务的进展、收入、用户量,但王宇会花时间去体验产品细节,并且提出很多的问题。比如一款产品的某个规则为什么是这样设置的?没有操作指引的话会不会给用户带来不方便?如果细节上你一问三不知,他肯定是接受不了的。”董文辉说。
虽然要主管几十个人、几条产品线的业务,但王宇仍然对前沿技术保持着高度敏锐。一位安全圈内人说,行业里能讲清楚云原生安全来龙去脉的人屈指可数,王宇就是其中一个。
在王宇看来,云原生安全威胁不是未来将出现,而是已经在发生。“最近一次大型红蓝对抗演练里,我们成功拿到了一个实力很强的蓝军的系统管理权限,就是通过攻击一个容器并从中逃逸,‘打穿了’整个主机。”
就像程序员会为空格和tab、python、PHP争论不休一样,技术人往往有自己的“傲娇”。王宇坦言,跟客户交流,“最害怕的就是打脸”。“前期说这个行那个行,客户试用后说这不行那不行,这很丢脸的。但客户用完产品觉得这个真的不错,就会很长脸。”
这样的“长脸”背后,往往是磨人心性的持久战。
董文辉记得,曾经有一个游戏行业的标杆客户,试用某个安全产品长达一年的时间,一直不满意。为此,王宇调度了大量资源和人力支持这个项目,用六七个月时间实现产品性能的大幅度提升。“现在客户已经开始下单了,他就会很开心。”
做toB业务两年来,王宇的性格发生了挺大变化:他“被逼”外向了许多。
董文辉说,从C端到B端,决定一个产品能否成功交付的因素更多,包括是不是能跟客户搞好关系。做研发的人,性格往往内向,让这样的人去跟客户打交道,难。
他记得,起初有社交场合时,王宇还会躲一躲。“比如他会跟我说,这个事情你搞定就好了,我就不去了。”但后来随着业务发展需要,王宇走出了舒适区,“把各方面的关系处理得很融洽”。
回顾在腾讯度过的14年,王宇觉得时间好像一直走得很快。他坦言,也有其他大公司抛来橄榄枝,但在腾讯,始终新有的挑战和机会,对他这个最怕“没劲”的人来说,这样最好。
谈到未来,王宇说,toB是一场长跑,希望带领团队打造B端业务的爆品。“更多的期望还是产品能够得到客户或者说用户的认可,很朴素。其它的也没有想太多。”
采写:南都记者 冯群星 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