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圈看到这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想哭的欲望。我四姑口中的“外甥女”是我的二表姐，她现在在英国留学，这是去西班牙旅行的照片。
我对我的几个姑姑感情都很复杂，没有这么纯粹的爱恨与喜恶。不论如何，我首先是非常感激她们的。因为小时候我没有妈妈，我的衣服都是她们给我买的。每次她们给我的表姐表妹们买衣服，都会附带我的一份。等我年纪渐长，第一次生理期，也都是她们帮我准备卫生用品，教我怎么处理这些问题。后来去考北电，老师说让我买件贵点的衣服去，因为如果穿得太穷，可能考官不会要我。我姑姑她们带着我去我们那里最大的商场逛了很久，花了三千块给我买了件大衣——那是我亲眼见过、亲身穿过最贵的衣服，她们自己也没有三千块的衣服。去北京的时候，我要和L面基，姑姑担心我的安全问题，陪着我一起去。其实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她们共同承担了某些“母亲”这个角色的重量。
她们因为在畸形陈旧的社会观念里长大，所以自己也逐渐成为那些观念里的构成部分。比如我初中时，有个姑姑说等我长大了帮我爸爸养弟弟，因为长姐如母，她们也是这么过来的。我当时觉得很荒谬。但是后来想到，她们正是因为“长姐如母”这个观念才帮我爸爸这么多，也因如此我的童年在物质上不至于太过糟糕。她们正是被这些观念毒害的人，而我也是她们被毒害的受益者，我没有资格说她们，我可以认为不对，但是我没有资格、更没有勇气对她们本人进行指责。
我四姑姑一直说，要我考驾照，要我考各种证书，我不耐烦地说我不想考，我觉得没必要，她激我：“你不考别人看不起你！你自己也看不起你自己！”我当时在想，这有什么看不起的，哪来这么多人关注我。后来突然意识到，或许她要我做这些是因为自己也曾深受其扰——别人的看不起或者自己的看不起。我四姑姑一直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她一直秉持着“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样能做到”的观点。她一个人就可以做别人刻板印象里男人才能做的事，四十岁开始考驾照。对自己的高要求，一方面是生计所迫，一方面是对社会上“女子不如男”的反驳，或者是从小在家庭成长中对于自己“不如男”的畏惧。但是即便如此，在面对子女教育上还是会不自觉地偏心儿子。所以有时候我会有隐隐的难过，她一直都在试图抗衡“男强于女”的观点，最终她自己也成为践行那个观点的一份子。
我三姑姑之前带我出去滑雪，我和我表妹都没学过滑雪，一直不会滑，最后就开始打雪仗了。她当时一直说我和表妹没有用，为什么不会滑雪，来这里滑雪花了很多钱的，多浪费啊。她们出去旅游也是一样的观点，能省就省，要让钱花得值，要让旅游的性价比高。所以有时候和她们一起出去玩儿，会觉得很压抑。我那天和她说，其实在夏天能玩雪挺新奇的，本来我们都没学过滑雪，只要开心就好了，旅游不就是图开心吗。她说钱是很金贵的，每一分钱都是她流汗得来的。我那时候就没说话了。我知道她又要开始说什么了。但是在她的角度来说，其实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没办法完全地体察她的想法，因为我无法感同身受。但是我选择尊重她的旅游观，或许对她来说，通过在旅游中省钱这件事情就是最好的旅游体验。所以为了我们之间都能高兴，我的想法是以后尽量少和她们一起出去玩，不然彼此都要感到不快。
但不管怎么说，她们的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都蹉跎在为生计奔波与家庭劳作中。从小乡村走到小镇再走到小县城，她们人生的范围终止于这个小圈里。无论如何她们依然对旅游是渴望的，旅游不用忧于随时会响起的手机闹铃，可以看见更新鲜的阳光，看见更漂亮的山山水水，可以不用面对逼仄的小房子里各种焦虑，在各种企图节省钱的大脑思考中她们能为自己的省钱智慧获得满足。她们都是非常平凡的女性，有各种优点和缺点，让我恐惧和厌倦过，但大多数时候，我依然愿意尊重她们。太多人女性都是这样长大过一辈子，而让她们改变态度又是太难的事——或者说，在她们的人生观里，什么才是真正能让她们快乐的事情，这是我能够知道的吗？所以我依然尊重她们，对于她们发表的我不认同的观点，只要忽略就好。依然祝福她们，如果能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就多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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