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仲才老中医关于附子的临床运用，有7个实践心得
导读：附子是扶阳的重要药物，但是并不是只有典型阳虚才可以使用附子。文中谈到附子的7个体会，可见在热病、虚火、伤阴、湿热、血证、伤暑等等都有附子的用武之地。在非禁忌症的时候，不必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徐仲才（1911～1991），又名树梓，徐小圃次子，上海人。自幼随父学医，后师从祝味菊，1935年开业行医。徐仲才曾任神州国医学会常务理事，历任上海市中医门诊所副所长、上海市立第十一人民医院副院长、龙华医院副院长、上海市中医学会副主委、儿科学会主委等职。
徐氏早年秉承家学师传，强调温肾扶阳法在治病中的重要性，在总结其父徐小圃，其师祝味菊重视阳气理论的基础上，提出“阴为体，阳为用，阳气在生理情况下是生命的动力，在病理情况下又是抗病的主力”的学术观点，治愈不少疑难病例，尤其在治疗咳喘病方面积累了相当丰富的临床经验，研制“胆荚片”（已载入《中国药典》）等新药治疗慢性支气管炎哮喘。曾担任全国中医学院中医教材编审会议顾问，重点参加儿科教材编审。
附子是扶阳的重要药物，能温补肾阳，振奋心阳，去表里之沉寒。现就我应用附子的经验，谈谈自己的体会。
一、附子用于急性热病《伤寒论》是一部治疗热病的专著，其中少阴病四逆证是以阳气衰微、四肢厥冷为主证，仲景重用附子以回阳救逆。目前临床在遇到急性热病危重时都用西药抢救，而中药附子除制成针剂（如“附子I号”）用于心律失调（多为心肌炎或其他原因引起的缓慢性心律失调）外，一些急性传染病很少想到用附子。如麻疹，一般认为是热毒，以清凉宣透为主，当麻疹肺炎合并心衰时，则可加用附子温阳强心；对白喉的治疗以养阴清热为主，但当白喉外毒素引起中毒性心肌炎而出现心脏危象时，就必须在养阴清热方中加附子，以强心防脱。
曩年随父临诊，见到麻疹病儿，脸色青白，疹出不透，又见下利者，即用附子加升麻、葛根、银花、连翘、荆芥等清热解毒宣透的药物，救活病孩甚众，给我的印象极深。
二、附子用于脱水霍乱、吐泻引起脱水，需要补液。我们认为，吐泻伤阴，口干瘦瘪，固然表现为明显的阴虚，其实阳也随之而虚，如手足冷、脉细弱。有时补阴反而增加腹泻，此时需要用附子理中，才是治本之策。
解放前，我们曾经治疗很多小儿暑热证，表现为喝水特多，小便特多，用清上温下法，效果非常好。清上用石膏、黄连、莲子心等，温下主要用附子。
三、附子用于黄疸性肝炎黄疸病人小便发黄并不都是湿热。很多黄疸病人有明显的倦怠、纳呆、泛恶、脉细迟等表现，我们常用茵陈术附汤、茵陈附子干姜汤治疗。湿邪有热化趋势时，则同时加大黄，即使大便稀溏也可用，目的是使邪从下达，退黄更快。
四、附子用于血证附子与桂枝同是温热药，但桂枝易动，而附子则能走能守。故血证不忌附子。即使大出血也可根据血脱益气、阴阳互根的原则使用附子。若面红赤、脉洪大等实热症状明显者则不用，此外都可用，还可加茜草、槐花等止血药。如支气管扩张见有咯血的病人，我也不忌附子，常常在宣肺化痰的同时，配附子以温肾阳，黄芩、茜草之类清肺止血，要在使气道宣畅、血脉和通，则血菀得以解除，出血自止。
五、附子用于高血压病高血压病人中脉细、夜尿频数者不少，特别是第二、三期的病人，这类病人常常表现为“上盛下虚”。附子温下，常可使“上盛”减轻，此即“引火归原”。当然，根据辨证，还可配合磁石、石决明、女贞子、旱莲草或黄芩、地龙等平肝清热养阴之品。若病人脉象弦滑、洪大、面红气粗等实热证，则附子非宜。
六、附子使用的久暂问题附子是有毒性的，主要表现为心肌损害引起心律紊乱。
根据《内经》“大毒治病，十去其六”之旨，附子确实不宜久服。
但实际上附子经过严格的炮制，特别是给予先煎、久煎之后，其毒性大部分已被破坏，而其治疗作用依然存在。
临床上，我应用附子几十年，没有发生一例中毒；有的病人长期服用附子，也未见有蓄积现象。又如云南、四川一带不少居民，到冬天常用大量的附子煮肉吃，他们对附子就有较大的耐受性。阳虚体质的人虽久服附子，也很少有毒、副反应。因此，附子应用的久暂问题，还与地区、体质等有关。
七、附子使用的季节性问题有人认为附子性温大热，故冬令天寒用之适宜，夏日天热用热药就不合适。其实，正如冬天可以用寒凉药一样，夏天也可用温热药，该用就用，所谓“有故无殒”也。如夏日伤暑大汗出，必然伤气，甚至亡阳，此时就须用附子。
总之，附子的适应范围是很广的，其功用则以扶阳为主。附子不但能去表里沉寒，还能制伏虚火、引火归原；与补气药同用可追复散失之元阳；与补血药同用能够救阴；与发表药同用能开腠理；与利湿药同用则化水湿；与清热药同用可泻火而调阴阳。
因此，我应用附子时不一定要肾阳虚等诸证悉备。对于典型的阳虚病人，当用附子者，自必用之；对附子可用可不用的，只要无特别禁忌证，我认为也可用；若确属附子禁忌症范围的，则不宜用。
本文摘自《中医杂志》（1986）丨作者/徐仲才讲述，郭天玲、徐蓉娟整理
温馨提示：中医讲究一人一方，根据个人自身症状做辩证加减开方，切不可盲目使用。#论道岐黄##国医的精诚力量##健康养生##中医养生#
导读：附子是扶阳的重要药物，但是并不是只有典型阳虚才可以使用附子。文中谈到附子的7个体会，可见在热病、虚火、伤阴、湿热、血证、伤暑等等都有附子的用武之地。在非禁忌症的时候，不必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徐仲才（1911～1991），又名树梓，徐小圃次子，上海人。自幼随父学医，后师从祝味菊，1935年开业行医。徐仲才曾任神州国医学会常务理事，历任上海市中医门诊所副所长、上海市立第十一人民医院副院长、龙华医院副院长、上海市中医学会副主委、儿科学会主委等职。
徐氏早年秉承家学师传，强调温肾扶阳法在治病中的重要性，在总结其父徐小圃，其师祝味菊重视阳气理论的基础上，提出“阴为体，阳为用，阳气在生理情况下是生命的动力，在病理情况下又是抗病的主力”的学术观点，治愈不少疑难病例，尤其在治疗咳喘病方面积累了相当丰富的临床经验，研制“胆荚片”（已载入《中国药典》）等新药治疗慢性支气管炎哮喘。曾担任全国中医学院中医教材编审会议顾问，重点参加儿科教材编审。
附子是扶阳的重要药物，能温补肾阳，振奋心阳，去表里之沉寒。现就我应用附子的经验，谈谈自己的体会。
一、附子用于急性热病《伤寒论》是一部治疗热病的专著，其中少阴病四逆证是以阳气衰微、四肢厥冷为主证，仲景重用附子以回阳救逆。目前临床在遇到急性热病危重时都用西药抢救，而中药附子除制成针剂（如“附子I号”）用于心律失调（多为心肌炎或其他原因引起的缓慢性心律失调）外，一些急性传染病很少想到用附子。如麻疹，一般认为是热毒，以清凉宣透为主，当麻疹肺炎合并心衰时，则可加用附子温阳强心；对白喉的治疗以养阴清热为主，但当白喉外毒素引起中毒性心肌炎而出现心脏危象时，就必须在养阴清热方中加附子，以强心防脱。
曩年随父临诊，见到麻疹病儿，脸色青白，疹出不透，又见下利者，即用附子加升麻、葛根、银花、连翘、荆芥等清热解毒宣透的药物，救活病孩甚众，给我的印象极深。
二、附子用于脱水霍乱、吐泻引起脱水，需要补液。我们认为，吐泻伤阴，口干瘦瘪，固然表现为明显的阴虚，其实阳也随之而虚，如手足冷、脉细弱。有时补阴反而增加腹泻，此时需要用附子理中，才是治本之策。
解放前，我们曾经治疗很多小儿暑热证，表现为喝水特多，小便特多，用清上温下法，效果非常好。清上用石膏、黄连、莲子心等，温下主要用附子。
三、附子用于黄疸性肝炎黄疸病人小便发黄并不都是湿热。很多黄疸病人有明显的倦怠、纳呆、泛恶、脉细迟等表现，我们常用茵陈术附汤、茵陈附子干姜汤治疗。湿邪有热化趋势时，则同时加大黄，即使大便稀溏也可用，目的是使邪从下达，退黄更快。
四、附子用于血证附子与桂枝同是温热药，但桂枝易动，而附子则能走能守。故血证不忌附子。即使大出血也可根据血脱益气、阴阳互根的原则使用附子。若面红赤、脉洪大等实热症状明显者则不用，此外都可用，还可加茜草、槐花等止血药。如支气管扩张见有咯血的病人，我也不忌附子，常常在宣肺化痰的同时，配附子以温肾阳，黄芩、茜草之类清肺止血，要在使气道宣畅、血脉和通，则血菀得以解除，出血自止。
五、附子用于高血压病高血压病人中脉细、夜尿频数者不少，特别是第二、三期的病人，这类病人常常表现为“上盛下虚”。附子温下，常可使“上盛”减轻，此即“引火归原”。当然，根据辨证，还可配合磁石、石决明、女贞子、旱莲草或黄芩、地龙等平肝清热养阴之品。若病人脉象弦滑、洪大、面红气粗等实热证，则附子非宜。
六、附子使用的久暂问题附子是有毒性的，主要表现为心肌损害引起心律紊乱。
根据《内经》“大毒治病，十去其六”之旨，附子确实不宜久服。
但实际上附子经过严格的炮制，特别是给予先煎、久煎之后，其毒性大部分已被破坏，而其治疗作用依然存在。
临床上，我应用附子几十年，没有发生一例中毒；有的病人长期服用附子，也未见有蓄积现象。又如云南、四川一带不少居民，到冬天常用大量的附子煮肉吃，他们对附子就有较大的耐受性。阳虚体质的人虽久服附子，也很少有毒、副反应。因此，附子应用的久暂问题，还与地区、体质等有关。
七、附子使用的季节性问题有人认为附子性温大热，故冬令天寒用之适宜，夏日天热用热药就不合适。其实，正如冬天可以用寒凉药一样，夏天也可用温热药，该用就用，所谓“有故无殒”也。如夏日伤暑大汗出，必然伤气，甚至亡阳，此时就须用附子。
总之，附子的适应范围是很广的，其功用则以扶阳为主。附子不但能去表里沉寒，还能制伏虚火、引火归原；与补气药同用可追复散失之元阳；与补血药同用能够救阴；与发表药同用能开腠理；与利湿药同用则化水湿；与清热药同用可泻火而调阴阳。
因此，我应用附子时不一定要肾阳虚等诸证悉备。对于典型的阳虚病人，当用附子者，自必用之；对附子可用可不用的，只要无特别禁忌证，我认为也可用；若确属附子禁忌症范围的，则不宜用。
本文摘自《中医杂志》（1986）丨作者/徐仲才讲述，郭天玲、徐蓉娟整理
温馨提示：中医讲究一人一方，根据个人自身症状做辩证加减开方，切不可盲目使用。#论道岐黄##国医的精诚力量##健康养生##中医养生#
今天是世界读书日。很多人对读书发表了自己的观点，都是没错的。究其根本，读书在某些时候，是一种技能。比如，你外语好，能流利地说一门外语，甚至还能教外语，这在中国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技能。对于中国这样外语教学需求量大的国家，实际上很多外语培训学校的老师，是根本没有时间读书的。每天教课，批改学生作业，一天时间就过去了。所以新东方的前外语教师董宇辉，是真爱读书。作为那么年轻的人（90后生人），出口成章，读了那么多书，而且办事说话都得体。很难说跟他的某个时间段的阅读量没有直接关系。
记得以前跟我的学生玉林罗美兰讨论过读书的问题。她的一个观点是很现实的，这个社会永远只有一小部分人读书。而且这一小部分读书的人，也不见得符合现代社会吊诡的成功观。比如之前上海的流浪汉读书人沈巍博览群书，对很多经典都耳熟能详，但不妨碍他被很多人评价为“loser”，甚至是“神经病”，谁好好的工作不正常地做，要去流浪着风餐露宿地阅读呢。上次有个摄影作者晒了九幅照片，放的都是西方人（主要是白人）在各种场合手捧一本书的图片。正老因为通晓多国语言，同样看了很多书，所以在评论中直接就点出了这九幅图片中那些个白人看的书，什么黑帮火并，时尚杂志，金融理财，爱情小说等等。发图片的博主很光火，认为正老在拆台。因为他预设的立场就是，外国人爱读书——似乎比任何场合都刷短视频的中国闲杂人等略微“高级”一点。而正老认出的书名，似乎使他恼羞成怒。英文或者法文、德文的花体字书名，当然也没有能让看书的人显得更高级。因为大抵只是消遣的手段。——不能当饭吃，不能挣铜板。论消遣，不如麻将牌忘我，更不如体育运动有益健康。
中国人把读书高看一眼，拿一个古迹来说，全国各地都有很多惜字塔。意思是凡是写了字的纸（含书籍），是不能亵渎的。即使废弃了，也得用专门的惜字塔来焚了，不会随便污损丢弃。直到近代，能念书和识文断字的人，在中国都是秀才或者读书人。是要受人尊敬的。《巨流河》里退守乐山的武汉大学女生宿舍，在长江边上，宿管阿姨均尊称各位女大学生一声先生。并兼具斯文教导之责。
然而，后来读书的人多了，文盲越来越少，以及著名的“读书越多越反动”，书籍成了大毒草，看书的人成了臭老九。一不小心看的书成了罪证。这可以说是以非常激烈的革命，对中国千百年来对“写了字的纸张”的根本怯魅过程。
看杨本芬的《秋园》四部曲，最印象深刻的就是《秋园》中秋园的爱读书，以及《我本芬芳》中吕医生的“不看书”。吕医生这辈子看的唯一的可以称为“文艺书籍”的文字就是他的大女儿南南写的《我的父亲》。而他的夫人惠才，却是又爱看书又爱写的人。在她笔下，吕医生就是一个从不看书，情商低、总是逃避责任且完全不考虑妻子感受的人。甚至到了88岁高龄，在回答妻子的偶然发问，“我这辈子把你照顾得这么好，下辈子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冷言回答，“不愿意。”我觉得这样一个人，肯定是看不懂马尔克斯的悲悯的，后者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写到，“我对死亡感到的唯一痛苦，是没能为爱而死。”我的学生杨波在看这一段时说，“吕医生是太扫兴的人。”他每周一篇的读书生活札记，写得清淡好看，让我知道2005级那个自称“塞外奇侠”的男孩子，没有沉入生活的泥潭，没有彻底被车子房子孩子票子位子困住。
我是一个以读书为业的人，我的职业也需要我多读书。可能是厚如红砖头的各类司法解释适用的专业书籍，还可能是动辄一两千页的法学专著。——讲真如果偷东西偷到法学老师家里了，正当防卫称手的工具，就真的最好用的就是人大法工委出的民法典权威解释一套三本，每本重达三四斤。拍过去，即使不砸出血也必然会晕。作为教书匠，读书是吃饭的家伙什。而其他空余时间消遣，读闲书看电影必然就是最大的奢侈。
读书者无余财，大概也符合“穷酸秀才”的人设。读库最长情的订户叫纪敏书，是镇江一位普通的小个体企业主。他订了读库从开始创办至今的所有书，估计家里早已成了《读库》的纪念馆。但是我们只知道他爱看书，他从没有成为网红，也没见跻身于中国富豪榜的行列。
大概正如我的朋友阿提卡野话所说：阅读正典，使人笃定贞正勇敢克制走灵魂向上的路。阅读负典，使人放下某些对人世的执念，与喧嚣浮华的人世保持适当的距离。就能顺理成章“无所待”——毕竟大部分都只能泯然众人的现世，能面对这巨大空洞不至于愚蠢，已经很了不起了。这大约是阅读的好处。
记得以前跟我的学生玉林罗美兰讨论过读书的问题。她的一个观点是很现实的，这个社会永远只有一小部分人读书。而且这一小部分读书的人，也不见得符合现代社会吊诡的成功观。比如之前上海的流浪汉读书人沈巍博览群书，对很多经典都耳熟能详，但不妨碍他被很多人评价为“loser”，甚至是“神经病”，谁好好的工作不正常地做，要去流浪着风餐露宿地阅读呢。上次有个摄影作者晒了九幅照片，放的都是西方人（主要是白人）在各种场合手捧一本书的图片。正老因为通晓多国语言，同样看了很多书，所以在评论中直接就点出了这九幅图片中那些个白人看的书，什么黑帮火并，时尚杂志，金融理财，爱情小说等等。发图片的博主很光火，认为正老在拆台。因为他预设的立场就是，外国人爱读书——似乎比任何场合都刷短视频的中国闲杂人等略微“高级”一点。而正老认出的书名，似乎使他恼羞成怒。英文或者法文、德文的花体字书名，当然也没有能让看书的人显得更高级。因为大抵只是消遣的手段。——不能当饭吃，不能挣铜板。论消遣，不如麻将牌忘我，更不如体育运动有益健康。
中国人把读书高看一眼，拿一个古迹来说，全国各地都有很多惜字塔。意思是凡是写了字的纸（含书籍），是不能亵渎的。即使废弃了，也得用专门的惜字塔来焚了，不会随便污损丢弃。直到近代，能念书和识文断字的人，在中国都是秀才或者读书人。是要受人尊敬的。《巨流河》里退守乐山的武汉大学女生宿舍，在长江边上，宿管阿姨均尊称各位女大学生一声先生。并兼具斯文教导之责。
然而，后来读书的人多了，文盲越来越少，以及著名的“读书越多越反动”，书籍成了大毒草，看书的人成了臭老九。一不小心看的书成了罪证。这可以说是以非常激烈的革命，对中国千百年来对“写了字的纸张”的根本怯魅过程。
看杨本芬的《秋园》四部曲，最印象深刻的就是《秋园》中秋园的爱读书，以及《我本芬芳》中吕医生的“不看书”。吕医生这辈子看的唯一的可以称为“文艺书籍”的文字就是他的大女儿南南写的《我的父亲》。而他的夫人惠才，却是又爱看书又爱写的人。在她笔下，吕医生就是一个从不看书，情商低、总是逃避责任且完全不考虑妻子感受的人。甚至到了88岁高龄，在回答妻子的偶然发问，“我这辈子把你照顾得这么好，下辈子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冷言回答，“不愿意。”我觉得这样一个人，肯定是看不懂马尔克斯的悲悯的，后者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写到，“我对死亡感到的唯一痛苦，是没能为爱而死。”我的学生杨波在看这一段时说，“吕医生是太扫兴的人。”他每周一篇的读书生活札记，写得清淡好看，让我知道2005级那个自称“塞外奇侠”的男孩子，没有沉入生活的泥潭，没有彻底被车子房子孩子票子位子困住。
我是一个以读书为业的人，我的职业也需要我多读书。可能是厚如红砖头的各类司法解释适用的专业书籍，还可能是动辄一两千页的法学专著。——讲真如果偷东西偷到法学老师家里了，正当防卫称手的工具，就真的最好用的就是人大法工委出的民法典权威解释一套三本，每本重达三四斤。拍过去，即使不砸出血也必然会晕。作为教书匠，读书是吃饭的家伙什。而其他空余时间消遣，读闲书看电影必然就是最大的奢侈。
读书者无余财，大概也符合“穷酸秀才”的人设。读库最长情的订户叫纪敏书，是镇江一位普通的小个体企业主。他订了读库从开始创办至今的所有书，估计家里早已成了《读库》的纪念馆。但是我们只知道他爱看书，他从没有成为网红，也没见跻身于中国富豪榜的行列。
大概正如我的朋友阿提卡野话所说：阅读正典，使人笃定贞正勇敢克制走灵魂向上的路。阅读负典，使人放下某些对人世的执念，与喧嚣浮华的人世保持适当的距离。就能顺理成章“无所待”——毕竟大部分都只能泯然众人的现世，能面对这巨大空洞不至于愚蠢，已经很了不起了。这大约是阅读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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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呼啸：艾米莉·勃朗特诗选》译后记
文/凌越（广州）
作为名著《呼啸山庄》的作者，艾米莉·勃朗特和她的姐姐夏洛蒂·勃朗特(《简·爱》作者)早已是家喻户晓的名字，可是作为重要英语诗人的艾米莉·勃朗特则异乎寻常地一直处于被遮蔽的状态。甚至于直到2007年，企鹅版《艾米莉·勃朗特诗全集》编者珍妮特·格萨里在其专著《最后的事情:艾米莉·勃朗特的诗歌》开篇就为艾米莉被埋没的诗名鸣不平:“它们(指艾米莉诗歌)至今仍被忽略，人们尚未承认，这些诗是现代主义绝对的先驱，而且似乎也不打算这样做。它们也没有进入女性主义批评家的视野，尽管这些批评家已经为很多19世纪的女性诗歌恢复了名誉。”
我留意到艾米莉·勃朗特的诗歌要比格萨里专著的出版早几年。2003年，我在《21世纪经济报道》主办的《书城》杂志任编辑，主持访谈和原创栏目，当时耶鲁大学的孙康宜教授是《书城》的专栏作者。我了解到孙教授和美国著名学者哈罗德·布鲁姆是耶鲁大学同事，两人关系颇为亲近融洽，就请孙康宜教授为我们的访谈栏目给哈罗德·布鲁姆先生做一个专访。孙教授欣然答应，于是就有了刊发于《书城》2003年11月号上的专访《什么是真正的大批评家?--布鲁姆访谈》。在这个访谈中，布鲁姆向中国读者郑重推荐了两位相对年轻的英语诗人--加拿大女诗人安妮·卡森(AnneCarson)和美国诗人亨利·科尔(HenriCole)。
布鲁姆对安妮·卡森尤其推崇，说她是一位十分杰出的诗人，诗风强而有力,很奔放,很有独创性,“有几分近似19世纪诗人艾米莉·勃朗特和狄金森”。狄金森的诗歌我当时已经读过不少，并且非常喜欢，知道她是美国诗歌源头性人物，其重要性几乎和惠特曼不相上下，而布鲁姆居然将艾米莉·勃朗特的诗歌和狄金森的诗歌等量齐观,这立刻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哈罗德·布鲁姆一向以眼光犀利、敏锐著称。我想也就是在那一刻，种下了我们后来翻译艾米莉·勃朗特诗歌的种子。
2019年夏天，我和家人去英国旅行，在半个月的旅行期间，除了饱览英国秀丽的乡村景色和参观了伦敦几家藏品丰富的博物馆外，我们也逛了伦敦和牛津好几家很棒的书店。尽管行李已经不轻，我们还是购买了不少英文诗集，其中就包括我模模糊糊想着可能会翻译的《约翰·克莱尔诗选》《爱德华·托马斯诗选》和《艾米莉·勃朗特诗全集》，而我毫不犹豫买下《艾米莉·勃朗特诗全集》显然是因为布鲁姆多年前在访谈中对这位女诗人的高度评价。我和妻子梁嘉莹从 2015年开始合作翻译诗歌，我们在挑选翻译对象时有一个明确标准重要并且鲜有中译，之前我们翻译的马斯特斯、兰斯顿·休斯、赫列勃尼科夫和德尔莫尔·施瓦茨皆属此列。
当然想翻译的诗人总是更多些，下定决心去着手翻译某一位诗人还需要一些特别的机缘。2019年11月，雅众文化出版公司方雨辰女士来广州，几个朋友相聚聊天时，我向她提起夏天在英国买的几本英文诗集，没想到她对艾米莉·勃朗特立刻流露出强烈的兴趣。于是在一众我有意翻译的诗人中，艾米莉·勃朗特的名字率先浮出水面，成为2020这个悲摧的年份，我们以忘我的翻译工作时时避开沮丧心绪的所在。
艾米莉·勃朗特短暂的一生平平无奇，她没有结过婚，没有恋爱过，甚至没有像狄金森生命中隐约出现的几个引发某种激情的男性友人。她也没有知己，除了家人，她唯一愿意交往和亲近的还是姐姐夏洛蒂的朋友艾伦。勃朗特三姐妹在父亲的影响下，都抱有一个共同的文学梦想，很可能在结束一天繁重的家务后，她们都会各自伏案疾书，但诗歌作为激情更内在隐蔽的一面，并不在她们彼此交流的范围之内。艾米莉和妹妹安妮走得更近一些，她们俩在年少时就共同创造了一个遥远的名为冈达尔的想象帝国，但对于艾米莉以冈达尔帝国人物面具写的那些激情洋溢的诗歌，安妮也所知甚少，她只在日记中提到过一次，说艾米莉在写作一些诗歌，而且想知道“它们究竟关于什么”。1845年秋天夏洛蒂偶然发现《冈达尔诗篇》笔记本，并且阅读了其中的一些，艾米莉因此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夏洛蒂后来写道:“我花了数小时来平息她因我看了她的诗歌而产生的不快。”
这是一位对自己的生平细节极端缄默的作家，除了长篇小说《呼啸山庄》和193首诗歌，艾米莉留诸后世的其他文字极少。艾米莉曾经两度短暂离家，夏洛蒂和安妮也曾长时间与她分别，在这些时段艾米莉都写过信，可是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留给世人的缄默形象，大部分信件都遗失了。艾米莉仅仅留给世人三封信，并且它们是“简洁的公民事务信件”，其中没有包含任何她自己的活动，更不必说与诗歌创作有关的活动了。1850年在给艾米莉诗选撰写的序言中，夏洛蒂说她妹妹艾米莉热爱荒野,“对她而言，石楠荒原上最幽暗处绽放的花朵，也要比玫瑰更加明艳。”而玛丽·罗宾逊撰写的《艾米莉·勃朗特传》中，也提到艾米莉对友谊很少有情感或本能上的反应，“艾米莉喜欢在霍沃思的家里做饭和熨衣，在沃特福尔写诗，带着狗在荒野步行数英里”。
和可能的友谊相比，艾米莉显然更愿意独自和她所处的霍沃思荒原对话，在她的中,“荒原”“天空”“乌云”“雪”“山岭”“山谷”等都是出现频率很高的词语。而艾米莉敏感、矜持、桀骜不驯的个性也很自然地投射到她所热爱的大自然的意象中。那些自然意象并不是艾米莉的专利，但是很少有诗人赋予它们如此强劲的力度。夏洛蒂曾说过艾米莉的诗歌非同寻常,完全不同于一般女性写的诗歌。格萨里也猜测，很可能正是这些诗歌在力度方面男性化的倾向，使它们被20世纪那些急于为女性诗歌翻案的女性主义批评家们所忽略。在我看来艾米莉的诗歌恰好证明，最好的诗歌其实是一种中性的力量,它跨越性别的区分，在唯一的高处俯瞰普遍的人性。
20世纪初，里尔克在《马尔特手记》中提出著名论断:“诗歌是经验。”自那以后，诗歌创作似乎深陷“泛经验主义”的泥潭，从自身经验、经历出发，似乎已成绝大多数诗人创作的不二法门--他们普遍认为从经验出发的创作是抵达杰作的必由之途。但是艾米莉早在19世纪中叶就以自己杰出的诗歌证明，想象力和激情才是诗歌创作的关键。哪怕和一个普通人相比，艾米莉的经验、经历都是匮乏的，但她完全凭自己的想象力创造了一个洋溢着生离死别激情的冈达尔帝国。在生活中，艾米莉没有实在的爱情经验,但被压抑的情感通过冈达尔帝国人物面具得以爆发，当她笔下的冈达尔女主角奥古斯塔向爱人阿尔弗雷德倾诉:
噢，别游荡这么远!
噢，爱情，原谅这自私的眼泪。对你来说留下也许伤感
但我如何能在此孤独地活着?
那不也正是诗人艾米莉自己的心声吗?艾米莉深谙借他人之口道自己心中块垒的戏剧性创作手法，而她自己对于人生许多未竟的愿望和激情，也通过此渠道得以宣泄。尽管艾米莉去世后的一个世纪里，她的知音不多，但杰出的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早已独具慧眼地认为艾米莉的诗歌要比《呼啸山庄》更能传诸久远，在一篇题为《〈简·爱〉和〈呼啸山庄〉》的评论文章中，伍尔夫对于艾米莉的激赏是溢于言表的:“艾米莉的灵感来自某种更广阔的构思，促使她创作的动力并不是她自己所受到的痛苦，也不是她自己所受到的伤害。——它是一场搏斗，虽然遭受挫折,仍然信心百倍。”
而格萨里则进一步断定艾米莉的诗歌是现代主义绝对的先驱。如果说英语诗歌的现代主义运动，肇始于庞德、艾略特等诗人将诗歌的戏剧性片段予以有意识地拼贴的话,那么早于他们半个世纪,艾米莉在《冈达尔诗篇》里就已经这样做了。一个整天带着狗在荒原嬉戏、漫步的女人，以荒原为舞台，以天空为布景，以女人纤弱之手执千钧重笔，勾画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这是艾米莉创造的诗歌奇迹，也是诗歌本身所拥有的奇迹之一。
在这篇译后记的末尾，我想引用我特别喜欢的一首短诗，那正是艾米莉以美妙有力的语言描写她所热爱的荒野的诗篇:
高处，欧石楠在狂风中飘摇
午夜，月光，明亮闪烁的星星
黑暗和荣耀快乐地交融
大地抬升着到达天堂而天堂在下降
把人的灵魂从它的阴森地牢中释放挣断枷锁，打破铁栏
一切之下，山坡上的野森林发出
强有力的声音朝向赋予生命的风
河水将它们的堤岸冲决荡平
鲁莽的激流迅疾穿过山谷，奔腾着
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它们的水域伸展着
身后，留下渺无人烟的荒漠
闪亮，下降，振奋，死去
从午夜到正午永远变幻着
咆哮着像霹雳，又像柔和的音乐轻叹着
阴影重叠阴影，前进着，飞翔着
闪电照亮深邃黑暗的挑衅
来得快去得也快
整首诗强劲有力，描画了在荒凉的广袤天地间,挣脱一切枷锁和束缚的人的形象，那自由不羁的精灵在我看来正是艾米莉内在灵魂的肖像。是的，艾米莉·勃朗特生命短暂，在这世上可谓“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她却以不畏深邃黑暗的勇气，与席卷一切的罡风和洪水抗争着，并最终以自己杰出的诗篇战胜了时光永恒的侵蚀。
凌越
2021年2月16日于广州 https://t.cn/AigyPqLc
《荒野呼啸：艾米莉·勃朗特诗选》译后记
文/凌越（广州）
作为名著《呼啸山庄》的作者，艾米莉·勃朗特和她的姐姐夏洛蒂·勃朗特(《简·爱》作者)早已是家喻户晓的名字，可是作为重要英语诗人的艾米莉·勃朗特则异乎寻常地一直处于被遮蔽的状态。甚至于直到2007年，企鹅版《艾米莉·勃朗特诗全集》编者珍妮特·格萨里在其专著《最后的事情:艾米莉·勃朗特的诗歌》开篇就为艾米莉被埋没的诗名鸣不平:“它们(指艾米莉诗歌)至今仍被忽略，人们尚未承认，这些诗是现代主义绝对的先驱，而且似乎也不打算这样做。它们也没有进入女性主义批评家的视野，尽管这些批评家已经为很多19世纪的女性诗歌恢复了名誉。”
我留意到艾米莉·勃朗特的诗歌要比格萨里专著的出版早几年。2003年，我在《21世纪经济报道》主办的《书城》杂志任编辑，主持访谈和原创栏目，当时耶鲁大学的孙康宜教授是《书城》的专栏作者。我了解到孙教授和美国著名学者哈罗德·布鲁姆是耶鲁大学同事，两人关系颇为亲近融洽，就请孙康宜教授为我们的访谈栏目给哈罗德·布鲁姆先生做一个专访。孙教授欣然答应，于是就有了刊发于《书城》2003年11月号上的专访《什么是真正的大批评家?--布鲁姆访谈》。在这个访谈中，布鲁姆向中国读者郑重推荐了两位相对年轻的英语诗人--加拿大女诗人安妮·卡森(AnneCarson)和美国诗人亨利·科尔(HenriCole)。
布鲁姆对安妮·卡森尤其推崇，说她是一位十分杰出的诗人，诗风强而有力,很奔放,很有独创性,“有几分近似19世纪诗人艾米莉·勃朗特和狄金森”。狄金森的诗歌我当时已经读过不少，并且非常喜欢，知道她是美国诗歌源头性人物，其重要性几乎和惠特曼不相上下，而布鲁姆居然将艾米莉·勃朗特的诗歌和狄金森的诗歌等量齐观,这立刻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哈罗德·布鲁姆一向以眼光犀利、敏锐著称。我想也就是在那一刻，种下了我们后来翻译艾米莉·勃朗特诗歌的种子。
2019年夏天，我和家人去英国旅行，在半个月的旅行期间，除了饱览英国秀丽的乡村景色和参观了伦敦几家藏品丰富的博物馆外，我们也逛了伦敦和牛津好几家很棒的书店。尽管行李已经不轻，我们还是购买了不少英文诗集，其中就包括我模模糊糊想着可能会翻译的《约翰·克莱尔诗选》《爱德华·托马斯诗选》和《艾米莉·勃朗特诗全集》，而我毫不犹豫买下《艾米莉·勃朗特诗全集》显然是因为布鲁姆多年前在访谈中对这位女诗人的高度评价。我和妻子梁嘉莹从 2015年开始合作翻译诗歌，我们在挑选翻译对象时有一个明确标准重要并且鲜有中译，之前我们翻译的马斯特斯、兰斯顿·休斯、赫列勃尼科夫和德尔莫尔·施瓦茨皆属此列。
当然想翻译的诗人总是更多些，下定决心去着手翻译某一位诗人还需要一些特别的机缘。2019年11月，雅众文化出版公司方雨辰女士来广州，几个朋友相聚聊天时，我向她提起夏天在英国买的几本英文诗集，没想到她对艾米莉·勃朗特立刻流露出强烈的兴趣。于是在一众我有意翻译的诗人中，艾米莉·勃朗特的名字率先浮出水面，成为2020这个悲摧的年份，我们以忘我的翻译工作时时避开沮丧心绪的所在。
艾米莉·勃朗特短暂的一生平平无奇，她没有结过婚，没有恋爱过，甚至没有像狄金森生命中隐约出现的几个引发某种激情的男性友人。她也没有知己，除了家人，她唯一愿意交往和亲近的还是姐姐夏洛蒂的朋友艾伦。勃朗特三姐妹在父亲的影响下，都抱有一个共同的文学梦想，很可能在结束一天繁重的家务后，她们都会各自伏案疾书，但诗歌作为激情更内在隐蔽的一面，并不在她们彼此交流的范围之内。艾米莉和妹妹安妮走得更近一些，她们俩在年少时就共同创造了一个遥远的名为冈达尔的想象帝国，但对于艾米莉以冈达尔帝国人物面具写的那些激情洋溢的诗歌，安妮也所知甚少，她只在日记中提到过一次，说艾米莉在写作一些诗歌，而且想知道“它们究竟关于什么”。1845年秋天夏洛蒂偶然发现《冈达尔诗篇》笔记本，并且阅读了其中的一些，艾米莉因此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夏洛蒂后来写道:“我花了数小时来平息她因我看了她的诗歌而产生的不快。”
这是一位对自己的生平细节极端缄默的作家，除了长篇小说《呼啸山庄》和193首诗歌，艾米莉留诸后世的其他文字极少。艾米莉曾经两度短暂离家，夏洛蒂和安妮也曾长时间与她分别，在这些时段艾米莉都写过信，可是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留给世人的缄默形象，大部分信件都遗失了。艾米莉仅仅留给世人三封信，并且它们是“简洁的公民事务信件”，其中没有包含任何她自己的活动，更不必说与诗歌创作有关的活动了。1850年在给艾米莉诗选撰写的序言中，夏洛蒂说她妹妹艾米莉热爱荒野,“对她而言，石楠荒原上最幽暗处绽放的花朵，也要比玫瑰更加明艳。”而玛丽·罗宾逊撰写的《艾米莉·勃朗特传》中，也提到艾米莉对友谊很少有情感或本能上的反应，“艾米莉喜欢在霍沃思的家里做饭和熨衣，在沃特福尔写诗，带着狗在荒野步行数英里”。
和可能的友谊相比，艾米莉显然更愿意独自和她所处的霍沃思荒原对话，在她的中,“荒原”“天空”“乌云”“雪”“山岭”“山谷”等都是出现频率很高的词语。而艾米莉敏感、矜持、桀骜不驯的个性也很自然地投射到她所热爱的大自然的意象中。那些自然意象并不是艾米莉的专利，但是很少有诗人赋予它们如此强劲的力度。夏洛蒂曾说过艾米莉的诗歌非同寻常,完全不同于一般女性写的诗歌。格萨里也猜测，很可能正是这些诗歌在力度方面男性化的倾向，使它们被20世纪那些急于为女性诗歌翻案的女性主义批评家们所忽略。在我看来艾米莉的诗歌恰好证明，最好的诗歌其实是一种中性的力量,它跨越性别的区分，在唯一的高处俯瞰普遍的人性。
20世纪初，里尔克在《马尔特手记》中提出著名论断:“诗歌是经验。”自那以后，诗歌创作似乎深陷“泛经验主义”的泥潭，从自身经验、经历出发，似乎已成绝大多数诗人创作的不二法门--他们普遍认为从经验出发的创作是抵达杰作的必由之途。但是艾米莉早在19世纪中叶就以自己杰出的诗歌证明，想象力和激情才是诗歌创作的关键。哪怕和一个普通人相比，艾米莉的经验、经历都是匮乏的，但她完全凭自己的想象力创造了一个洋溢着生离死别激情的冈达尔帝国。在生活中，艾米莉没有实在的爱情经验,但被压抑的情感通过冈达尔帝国人物面具得以爆发，当她笔下的冈达尔女主角奥古斯塔向爱人阿尔弗雷德倾诉:
噢，别游荡这么远!
噢，爱情，原谅这自私的眼泪。对你来说留下也许伤感
但我如何能在此孤独地活着?
那不也正是诗人艾米莉自己的心声吗?艾米莉深谙借他人之口道自己心中块垒的戏剧性创作手法，而她自己对于人生许多未竟的愿望和激情，也通过此渠道得以宣泄。尽管艾米莉去世后的一个世纪里，她的知音不多，但杰出的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早已独具慧眼地认为艾米莉的诗歌要比《呼啸山庄》更能传诸久远，在一篇题为《〈简·爱〉和〈呼啸山庄〉》的评论文章中，伍尔夫对于艾米莉的激赏是溢于言表的:“艾米莉的灵感来自某种更广阔的构思，促使她创作的动力并不是她自己所受到的痛苦，也不是她自己所受到的伤害。——它是一场搏斗，虽然遭受挫折,仍然信心百倍。”
而格萨里则进一步断定艾米莉的诗歌是现代主义绝对的先驱。如果说英语诗歌的现代主义运动，肇始于庞德、艾略特等诗人将诗歌的戏剧性片段予以有意识地拼贴的话,那么早于他们半个世纪,艾米莉在《冈达尔诗篇》里就已经这样做了。一个整天带着狗在荒原嬉戏、漫步的女人，以荒原为舞台，以天空为布景，以女人纤弱之手执千钧重笔，勾画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这是艾米莉创造的诗歌奇迹，也是诗歌本身所拥有的奇迹之一。
在这篇译后记的末尾，我想引用我特别喜欢的一首短诗，那正是艾米莉以美妙有力的语言描写她所热爱的荒野的诗篇:
高处，欧石楠在狂风中飘摇
午夜，月光，明亮闪烁的星星
黑暗和荣耀快乐地交融
大地抬升着到达天堂而天堂在下降
把人的灵魂从它的阴森地牢中释放挣断枷锁，打破铁栏
一切之下，山坡上的野森林发出
强有力的声音朝向赋予生命的风
河水将它们的堤岸冲决荡平
鲁莽的激流迅疾穿过山谷，奔腾着
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它们的水域伸展着
身后，留下渺无人烟的荒漠
闪亮，下降，振奋，死去
从午夜到正午永远变幻着
咆哮着像霹雳，又像柔和的音乐轻叹着
阴影重叠阴影，前进着，飞翔着
闪电照亮深邃黑暗的挑衅
来得快去得也快
整首诗强劲有力，描画了在荒凉的广袤天地间,挣脱一切枷锁和束缚的人的形象，那自由不羁的精灵在我看来正是艾米莉内在灵魂的肖像。是的，艾米莉·勃朗特生命短暂，在这世上可谓“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她却以不畏深邃黑暗的勇气，与席卷一切的罡风和洪水抗争着，并最终以自己杰出的诗篇战胜了时光永恒的侵蚀。
凌越
2021年2月16日于广州 https://t.cn/AigyPq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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