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同人｜喻文州X黄少天

黄金时代（上）

文◎砒霜

Atropos 命运女神

一只白皙匀称的手掌按上感应器。

绿色微光自掌底漾起，涟漪般蔓延，1.5秒后，凝聚为一个类似法阵的六芒星纹样。它无声地悬浮在空气中，像一枚小小的魔法。

黑暗宛如流质，涨满了每一寸空间，最后却被六芒星切割成若干薄厚不均的碎片。

仿佛为了配合视觉效果，高处传来音效，咔嚓，咔嚓，什么东西破碎坠落的声音，轻脆而空洞。

“请别恶作剧，阿特洛波斯。”手掌缩了回去，“这不过个实验，你不必——”

“权限确认。研究员181，欢迎您回来。星期三，天气晴，室外温度十四摄氏度，室内温度二十六摄氏度，风力三至四级。很幸运，未来十二小时内将有降雨。”

女中音骤然响起，同一时间，自研究员181脚下而始，灰白色冷光灯渐次点亮，勾勒出前行道路。

181向前走去。走道尽头是一扇黑色的门，没锁孔和把手。

“ Destiny . ”

口令落地，门上的黑色稀释般淡褪，深灰、浅灰、灰白，直至最后恢复为普通不过的透明玻璃。

于是181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张面孔还过得去无奇，平均身高，平均体重，蒙古人种最常见的发色和骨骼轮廓。

玻璃门从中开启，光滑如行星公转，不发出一点声息。

门内空无一物，只是一片半球形的宽广空地。弧形穹顶附有特殊材质涂层，此刻正被用作投影屏，播放上世纪初金酸梅爱情电影。

……哦对，最近阿特洛波斯又推广出了新兴趣。

地面蓝色足迹指示灯依次亮起，如海洋深处孤零的航标。航船驶来，爱情褪去，电影休止于黄昏街角，男女主角隔着玻璃橱窗遥相怅望。

当181双脚走下最后一双指示足迹，室内光源骤灭，重陷黑暗。

就如之前的无数工作日，阿特洛波斯的声音率先插入，“让我们快些开始吧，181。请确认，是否载入上一进度？”

“2025年度全明星，编号A159，时间进度12分35——”迟疑一瞬，181纠正道，“37秒。谢谢。”

“好得很，要不然我有嘴唇，真想亲亲你。那么，请佩戴护目镜，以免灼伤眼部件。”阿特洛波斯总是这么轻松愉快。

事实上，阿特洛波斯并不存在。

她只是中心电脑搭载的人格应用终端之一，并不具备形体，声音、性格、喜好，都源于设定程序。假如181想要，可以随时切换另一人格应用终端，譬如，稳重寡言的阿忒拉斯。

但181觉得，针对眼下这项研究，还是阿特洛波斯更方便一些。

他的研究对象——电子竞技类，荣耀分支——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风靡一时的娱乐项目。或许因为约78.4%的荣耀职业选手是男性，女性成为了荣耀最热切的支持者，她们以不足消费总人数35%的比率，提供了高达全行业六成以上的购买力。

而阿特洛波斯的人格构成中，最主要的部分，来自对一位上世纪女性样本的模拟重现。所以，毫无巧合地，她喜欢上了这个项目。

……问题是，好像喜欢得有点过头了。

再睁开眼时，181已置身于一片诡异战场。

飞溅砂石停顿于半空，幽光勾勒出法杖挥动的轨迹。一得这名，“灭神的诅咒”，那柄顶端嵌有骷髅的长杖上，萦绕着巨蟹星云般的红紫辉芒，瑰丽而莫测。

它被持于一只异常苍白的手中。

不止苍白，还很细瘦。如果不是戴着尖利的银色指爪，几乎毫无魄力可言。假设单独截出这一局部，或许没有人会相信，这只手的主人，就是那个电子竞技最辉煌的年代，屹立于荣耀巅峰的强者。

他叫索克萨尔。

或者，还有另一个名字。

喻文州。

索克萨尔是一名术士，因此除去脸部和双手，他全身都被笼罩在厚重的黑色法袍内。法袍上有金色暗纹，可能是咒文和法阵，因为资料缺失，已经难以确认。

即使在那个时代，游戏角色面部也已经刻画得十分精巧。3D全息投影完美再现了游戏画面，并且出于阿特洛波斯的偏爱，图像被修复到了真人1:1比例，可谓极尽奢侈。

索克萨尔无疑是俊朗的，通过数据分析可知，他的五官比例参考自当时一位日耳曼明星。那是一种锐利标致的美貌，摧枯拉朽，睥睨众生。

和他的第三任操控者，喻文州，毫无共同之处。

索克萨尔身后，一抹苍蓝剑气凝而未发，如振翅欲飞的青鸟，纯白色冰花形如尾羽，修长曼妙，只待时间开始流逝，便能扶摇九天，携严寒与死亡席卷大地。

光剑“冰雨”，剑圣夜雨声烦，超控者黄少天。

剑与诅咒。

一切Bug的根源……不可以数据阐释之物。

“阿特洛波斯，慢慢运算。我需要修改权重。”

181打个响指，一面淡绿色光屏应声展开，悬浮在与他手肘齐平的位置。181输入一行指令，按下确认。“叮”的一声提示音后，穹顶开始显示计算参数，细小的绿色字符逐行跃出，潮水般涌动漫延，仿佛永无尽头。

“知道了，慢慢布局，开始运算。”阿特洛波斯应了声，明显心不在焉。

时间如一阵微风，拂过停滞的战场，将生命注入这些消逝百年的玩偶。

它们重又活动起来。索克萨尔继续吟唱，夜雨声烦挥出剑光，而他们身侧，那些同样名声赫赫的角色也正欺身而上。

死亡之门，幽魂缠绕，剑落长空，幻影无形剑……无论迎向子弹还是匕首、火焰抑或雷霆，剑与诅咒如影相随，从无迟疑，永不落空。

而穹顶之上，大段字符飞快闪过。

公式，参数，权重，一切无可挑剔，理应毫厘不爽。

“报告，编号A159，运算结果：二队胜出。胜负手：12分40秒至47秒，夜雨声烦狙杀一队治疗。请确认，是否记录本次运算？”

可惜，最终，阿特洛波斯又一次宣布了出人意外的结果。

Birdcage 笼

这不科学。

181愤恨地想，这可能是诅咒、魔法、崂山道术，但总而言之不会是科学。

“阿特洛波斯。”他呼唤一声，却听高处传来女人毫不留情的嘲笑，只得加重语气，“阿特洛波斯！回溯计算！Destiny 算法是完美无缺的。二队全体属性数值调低了5%，他们不可能赢！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全明星赛事是荣耀最顶尖选手的表演舞台，虽无胜负压力，但同为顶级选手，没人甘心输得惨淡，因此一旦陷入被动，必将背水一战。

这是181选择这一段进行验证的理由。

根据Destiny 预演算，只要夜雨声烦攻击力低五个百分点——在顶级赛事中，这种差距已算庞然——对手就将有98%的概率反败为胜。

Destiny 从不出错。

Destiny，命运。

它是一种算法，也能够看做一个程序，也有人说它是人类创造出来的神明。

通过极其驳杂的数据收集与分析，Destiny 洞悉了世间几乎所有概率，并因此能够预知未来。

它知道百年后某个下午，波罗的海将是什么天气；也知道此时此刻，地球另一头某条林荫道上，那个系红围巾的小姑娘，将在五秒后绊倒在台阶前。

——当然，前提是，获取它足够资源进行运算。

宇宙的本质是数学。

一切必然都无从躲避，一切偶然都早有预兆，有因才会有果，有始随后有终。当量子之筛滤尽所有可能性后，最后剩下的那一种，被人类称为现实。

至于注定发生之事，则被定义作，命运。

Destiny——

命运。

命运从不出错。

或许有误差，但不会出错。

而181的研究项目，原本意在找出这种误差，并且做出修正。的确，Destiny 未来必将应用于人类现实生活，但现阶段，为了缩减成本，需要在变量更小、更可控的领域内进行测试。

最后选定的项目为：围棋、方程式赛车、电子竞技。都是二十一世纪二三十年代风光一时、而今绝迹已久的娱乐活动。

那个年代——按照诗人们的说法，那是人类文明最后的黄金时代，过眼烟云，旋即被机械文明和计算机文明取而代之——那时人类尚未掌握基于超强运算的预测技术，对任何赛事的胜负都懵懂不知，未来之于他们是无从揣测的谜障。

其实又何止未来。

那时的人类，连过去和现在都无法看得确信。

Destiny 理论上拥有接近百分之百的预测准确率。

以181负责的荣耀为例，只要载入某一场比赛初始数据，Destiny 就能精确推算出赛事经过和结果。如果和历史真实结果没有误差，就算Destiny 通过了测试。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181根据实验要求随机抽取了近五十场赛事，Destiny 全部预测确切，无一例外。

不幸是从抽取到喻文州开始的。

这位选手的手速令人咋舌，即便在181这种外行人看来，也难免认为他的存在多多少少构成了对其他选手的嘲讽。在一个以手速为入门门槛的领域，一位手速几近不合格的选手，却站到了实力与荣誉的最顶峰——这不科学。

但即便如此，181本来也没打算理会他。

毕竟那是个流行谎言和偏见的时代，和中世纪没有本质区别。就像那时人们喜欢说的，一切皆有可能。

181如常载入了数据。

这是场蓝雨和轮回之间的团队战，按照说明，当时的轮回风头正劲，而拥有渣手速队长喻文州、死话唠副队长黄少天的蓝雨队，数值上看要略逊一筹。

不出所料，Destiny 预测说，蓝雨将输掉这场比赛，胜负手是喻文州遭伏击被围杀。

结果呢？

结果，阿特洛波斯立即用蓝雨获胜的历史照片糊了实验室满墙，将背景音乐切换为《We Will Rock You》，并兴高采烈宣布说，她超喜欢索克萨尔，是超～喜～欢～

很好，Destiny 预测错误了。

但这只是开始。

这，仅仅是个，开始。

181一向精细严谨，很快他就发现，预测错误仅发生于喻文州上场的蓝雨战斗中。他调出相关比赛，一场场进行验证。

然后他就陷入了崩溃。

Destiny 预测准确率迅速跌破了80%，如果继续下去，准确率还会更低。181非常担心跌破75%后，上级会暴怒并下令削减研究经费，那将导致不可预知的悲催后果……于是他换了个法子。

抽取2025年度全明星团队赛，载入数据，Destiny 预测，喻文州所在队伍，即“二队”将取得胜利。

谢天谢地，预测合理。回溯运算，获胜临界数值为？

Destiny 再次报出预测结果，夜雨声烦攻击降低5%，二队就会输掉这场比赛。

……出于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理，181将整个二队的所有属性数值都调低了五个百分点，保险为重，以防万一。

写入，命令阿特洛波斯调用部分Destiny 算法，做出战斗模拟。

14分17秒后，二队获胜。

Amazing ！

棒呆啦！Destiny 预测错了它自己！！

181揪着头发发誓，他超讨厌索克萨尔，是超～讨～厌～！

Crown 王冠

“啊，是的呢。毕竟是完美的Destiny 算法呢！”

181不太确定，阿特洛波斯是否在模仿人类的嘲讽行为。蓝雨赛事看太多有碍电脑身心健康，他们的垃圾话出人意表人神共愤。

“……你改了数据哦？”研究员垂头丧气。

室内灯光忽然开始闪烁，看得出是在竭力营造恐怖气氛，背景音乐也换成了某部金酸梅恐怖片配乐——话说回来，为何如此向往金酸梅，好歹提升一下品味啊喂。

“请醒从梦里，尊敬的181研究员，除非您将我的人格切换为宙斯，否则我没有权限修改数据哦。”阿特洛波斯甜甜说道，“以及，就我个人来说，在没有修改数据的前提下，目睹索克萨尔获得胜利，才更值得高兴。”

“……”

181无言以对。完全不懂这个电脑在高兴什么，眼下经济这么市场疲软，就不怕一起被裁吗？

“其实您应当这样考虑。假设Destiny 算法百分之百完美无瑕，那又为什么还需要为期三十年的测试期？”

“……我感到，你一个常规型号中心电脑，似乎没资格瞧不起Destiny 啊。”

一阵少女般脆亮的笑声。

“那可真是对不住呀！毕竟我只是常规型号，像‘就算算法没错数据收集也可能有错’这种事，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知道呢。”

……不愧是最新型中心电脑！

181几乎泪流满面。

Destiny 不会错。错的一定是数据收集，一定是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喻文州的数据采集出现了误差——

毕竟那是生活在一个世纪以前的人类，与“眼下”毫无交集，有所错漏也不尽然。

因为高速摄像和定位技术高度发达，手速、反应速度、五到决策时间这类硬件数值，理论上不可能出错，但保险起见181还是查了一遍。

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应该出在软件层面。

智商，抗压能力，心理状态，思维习惯，逻辑水平……这些上世纪难以量化的指标，如今早已有了测算方法。只要有足够样本供分析统计，电脑根本可以模拟再现出某个人的性格情志，阿特洛波斯就是据此而生。

只要有足够样本的话——

181思索片刻，在淡绿色光屏上按出几行指令。

喻文州，男，生在2000年2月10日，身高178CM，血型O，籍贯J市。

2014年9月27日加入G市蓝雨训练营，2018年联盟第四赛季典礼出道，“黄金一代”选手。

入行即担任蓝雨战队队长，直至2028年退役，期间率蓝雨战队获联盟第六赛季冠军，第八赛季亚军，第十二赛季冠军；并任荣耀世界邀请赛国家代表队队长，率队获一至三届荣耀世界邀请赛冠军。

——非常出色的战绩。

或许还算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时间已证明后无来者。

运营近二十年后，荣耀盛极必衰，新兴3D全息网游后来居上，夺走了荣耀的市场份额。再后来，Destiny 雏形问世，人类竞技项目全线溃败，很快被历史洪流冲刷殆尽。

索克萨尔，除了喻文州，他们存在于电子竞技的黄金时代。

当他们谢幕，抬脚，最终走下荣耀舞台，也正宣告了一个时代走向终结。

就如同之前那无数个世纪、无数个生代，如同征服上下埃及的美尼斯、攻破特洛伊的阿伽门农，如同空中花园起舞的安美依迪丝、通天塔之巅极目远望的巴比伦王，如同爱琴海岸帕特农神庙哭泣的神祇，如同猛犸、隆鸟、冰脊龙，如同页岩深处石化的鹦鹉螺……

一朝离去，永不重来。

数据采集程式正在运行，阿特洛波斯将数以亿兆计的数据文件切割开，分作若干模块，而后模拟化为3D投影书册，悬浮在181身侧。

灯光自动转暗，仿如黑夜降临。还有浮在半空的书册，散发着淡蓝色微光，闪闪烁烁明灭不定，就像时间之海深处无声燃烧的磷火。

多亏当年泛滥的便携摄影设备（当然还有管理混乱的安保监控、动不动掉链子的网络服务商、热衷窥探个人隐私的智能手机应用，但这些资料获取途径非法，请勿在无授权情况下查看——By 181），虽然相隔近百年时光，留存下来的、关于索克萨尔喻文州的素材依然为数喜人。

解析这些素材需要花费几天。解析完毕后，阿特洛波斯会将它们添加进Destiny 测试数据库——感觉可以期待一下Amazing 版的喻文州呢！

181发了会儿呆，点开程序，玩了局扫雷，耗时36秒成功通关。说真的他不太习惯无所事事，总感觉下一秒钟就会被裁，超可怕。

因为，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多余，还是做点什么好了。

Deary 心肝宝贝

181就近点开了一本书。

……不走运，是看上去比较蛋疼的纯文本记录，而且格式凌乱。

但是反正都点开了，随便看看也无妨。181将书册拖动到自己面前，放大，设置为自动翻页。

什么居然是一个世纪前的中文……加载语言库，加载时代参数，OK搞掂。

阿特洛波斯向来善解人意，及时送上一杯咖啡。181双手捧住热乎乎的杯子，开始严肃研究这份资料。

（以下为资料内容，经过语言系统解决，表意或有偏差——By 181）

15.10.02 晴

刚来就放假了。

宿舍只余下我一个人。不太懂大家为何都那么想回家= =

手速依然不及格，还要努力练习才行。

15.10.06 好大的风

请队长又测了一次手速，却是不到两百，队长说这样下去会被淘汰。

真的会被淘汰吗……？

15.10.08 晴

收假了，但还是有很多人没归队。室友是我同期进来的，已经放弃了，说下个月再回来拿东西。但感觉不会再来了吧。

队长提供一个人，是个小朋友（看个子肯定比我小？），说话很快，手速也很快。

羡慕。

15.10.11 多云

手速第一次到两百，勉强达标，队长好像很意外事件。被安排和新来的小朋友打了一局，完全跟不上节奏，难过。剑客操作消耗太大，手速跟不上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下周第一轮选拔，希望顺利。

还要更加努力练习才行。

15.10.17 雨

通过选拔了。

差一点就……好险好险。

也是因为手速问题，方前辈建议换职业，练术士，操作负担相对小一些。不过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有了黄少天，蓝雨就不需要其他剑客了。

其实有点失落。还是想玩剑客。

想想也是，如果被淘汰的话，我应该……？？？

15.10.25 阴沉

又有两个人退出，都是剑客。天赋真是个强悍的东西。

无论怎样想再试试看。术士就术士吧，再说我还可以偷着练练其他职业。

天赋比不上别人，只好再多努力一点，但是黄少天也很努力，一样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走得最晚。

15.10.28 多云转晴

原来黄少天就住隔壁宿舍啊。

听说他话很多，同寝的被闷得受不了，正在申请换宿舍。

恰好想观察一下，他平时是怎么锻炼手速的。

15.10.31 小雨

和黄少天成了室友……

他真的，有点吵。

15.11.01 雨

黄少天人缘挺不错，休息日总有人来找他玩，这周因为下雨，只能在寝室打荣耀。用术士和他打，居然撑过了两分钟，感觉被放水了，不爽。

下周选拔。问了黄少天手速的事，他很吃惊，好像他本来以为训练营里的人手速至少也能到三百。

是不是直接放弃才比较理智。

好羡慕黄少天。

……看起来，相当纠结手速问题嘛。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文件？

181匆匆向后翻了几页，却是没找到来源，只好开口询问：“阿特洛波斯，我正看的这个，你从哪里找到的？”

话音刚落，他面前跳出另一面光屏，最上方一行黑体大标题：“* *邮箱信息大规模泄露，逾千万用户中招”，下面还配了颇有年代气息的黑框眼镜专家照。

动听女中音适时响起：“上世纪曾发生多次大规模邮箱泄密。喻文州去世后，因为这次注册信息泄漏事件，他的私人邮箱遭遇破解，你现在看到的，是当时被人发布出来的草稿箱内容。”

“草稿箱？也就是没有发送？那么，这是他的日记……？”181又翻回前页，语气迟疑。按照现有资料，喻文州性格和蔼稳重，好像不应该如此的……

如此的——

如此的什么呢？

181一时竟找不到合意词汇，只得闭上嘴，继续读下去。

日记里并无太多合理信息，无非是手速达到了多少、测试成绩、选拔名次、被黄少天缠着单挑、被黄少天缠着讲数学、被黄少天缠着复盘分析……

随着提及得越来越非常频繁，那个人起初被记作“黄少天”，后来是“少天”，最后是“他”。

写的人随手拈来，看的人心领神会，自然而然，云淡风轻。

看得出，喻文州做了很多针对黄少天的观察和分析。某种程度上，黄少天是他的第一个敌人，也是第一个分析样本。

整个训练营时期，喻文州以无可救药的手速，独自对抗着剑客黄少天——这位后来名重一时的剑圣，公认天赋最低的荣耀选手之一。

他的对手不止强横，更极其善于捕捉机会，只要稍有破绽，就将全盘皆输。

他必须老辣、敏锐、果断、料敌于先；必须算无遗策，利用战术消减黄少天几近无解的手速优势。后发制人，虚实相间，扬长避短，引导错误捕捉机会，必要时弃卒保车，用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收益……

这些日后喻文州运用得出神入化的战术思维，溯流穷源，其滥觞皆在于此。

他的手速仍然毫无起色，但那又如何？荣耀从非是一个人的游戏，他身旁永远站着他最熟悉的敌手、最信赖的朋友——剑与诅咒，光剑与法杖，夜雨声烦和索克萨尔，蓝雨的利剑与基石，共同缔造了豪门蓝雨的黄金时代。

一部手残逆袭传奇。

励志指数五颗星。

只有一个问题。

一个小小的，逻辑问题。

Effloresce 风化

“阿特洛波斯，调用大多数数据库，时间坐标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性别男，年龄区间十五至二十岁。”181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依然皱着眉，“调用完毕？”

阿特洛波斯正解决大量数据，应答稍显迟缓。3秒后，才传来了她的回复：“调用完毕，请指示。”

“假设A，某人基础设定如下：干练前20%水平，理性前1.5%水平，智商——”181抬头，望了穹顶一眼，那里投影着喻文州的属性记录，“前0.04%水平，逻辑能力前1%水平，假设完毕。假设B，此人患有失算症，无法完成百位以上四则运算，解不出一元一次方程式，假设完毕。假设A和B同时成立，此人立志成为数学家的概率为？”

阿特洛波斯默默运算近半分钟，给出了答案：“约为0.15%，假设性格悲观前0.1%水平，可达到0.76%左右。”

哦，居然不是零。

“回溯运算过程，显示出来。”

一面光屏应声弹开，长串微妙无比的公式和数据流水般哗哗滚过，而在181看来，它们可以缩略为一句话。

——你图啥？

数值体现，喻文州是个极其理性而富有洞察力的人。

他不可能不知道，在电子竞技以外的领域中，他能更顺畅、更彻底地展露他的才华。

但他偏偏选择留下，独自熬过漫长而前途莫测的少年时代，百般砥砺，几经起落，最终在荣耀舞台上崭露头角。

工作所需，181查过一些荣耀选手的采访视频。当被问及为何选择游戏为职业，他们往往会说，为了好友，为了荣誉，因为有兴趣和实力，因为收入高。

通过面部微表情检测，181知晓，他们中的大多数没有说谎。

但是——

“阿特洛波斯，调看视频，编号RY45178，1：1真人比例修复，播放。”181说。

但是，喻文州不属于这“大多数”。

喻文州长得并不像索克萨尔。

数值上看，他的长相不算百里挑一，精确说是国人前5%水平，逊色于黄少天。

这一点从他的照片就能看出来。短发，中分刘海，发质细而软，发色纯黑，虹膜是深棕色。肤色偏白，五官清亮清朗，尤其眉眼生得好，修长凤眼微微斜挑，秀而不骄，静若深潭。除此，再无十分亮点，不易让人印象深刻。

而黄少天轮廓更深，五官更小巧玲珑，留着一头半长不长的亚麻色头发，以当时审美而言，他更英俊。

但视频又是另外一回事。

蓝色光点从地板浮出，萤火般向上飘舞，交织成一片美丽光幕。待光幕散去，3D全息投影已完美无缺再现了视频现场。

喻文州，黄少天，郑轩，宋晓……这些人明摆着滞留于上世纪，却被科技召回了魂魄，幻梦颠倒，苏生羽化，如风月鉴，似蜃气楼。

而181是他们唯一的观众。

当说一句暌违已久。

视频RY45178，摄制于2021年2月，蓝雨获联盟第六赛季冠军之后。那是喻文州担任队长的第二年，他经历的第三个赛季。那时他年仅二十一岁。

很少有人能这么年轻就把西装穿得好看。

可能出于节目要求，蓝雨队员全体身穿正装，领带都打得一丝不苟。于是除了喻文州，其他人全数规规矩矩正襟危坐，十分肃穆，百般拘谨。就连黄少天也懂得收敛，几乎不肯主动开口，这在他来说罕见至极。

于是局面就演变成，喻文州斜靠在沙发扶手上，一面回答主持人提问，一面调戏他发挥过度紧张的全体队友。

从容自若，礼仪周到，一顾一盼眉宇间神采慑人。

如果说照片上的他只是俊俏文雅，那视频中的他堪称夺目。只要他出现在镜头中，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受他吸引，就好像光线终逃不过黑洞引力，就好像——

好像他真有魔力似的。

日常生活中有没有头疼的事？

队友缺肉。尤其少天，他每次都把秋葵挑出来丢掉。

黄少天弱弱举手：“也没有每次啦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不想吃秋葵算了队长你自己还不是不喜欢吃辣椒……”

不吃辣椒是口味问题，不吃秋葵就是挑食。

年青的黄少天一张娃娃脸，一皱眉似有万分委屈，看得人怪不忍心：“哦好啦你是队长你说了算。”

……剑圣可少有这么乖的时候，181不免有些走神想道。

咳，导播说要讨好一下赞助商哈，感谢* *运动香水英明领导……蓝雨的各位平时用不用香水？喻队……？

千年帝国。不训练时会用。

……

181将播放速度调到4倍。

三分钟后，他等到了那个问题。

“……哈哈还有这样的事啊……那大家能否说来听听，是了为什么而加入职业联盟呢？喻队从你开始好吗？”

暂停，速度调节，弹出特写光屏，解锁面部微表情检测，局部放大。

喻文州的声音平淡而清澈，犹如深山涧底泷泷冰泉，虽然长流不绝，却也从不肯为谁停留：“和我的队友们一样，为了荣耀。”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滴——”提示音传出，特写光屏上，一行大红字体跳跃闪烁——“测谎未通过，准确率：83.547%”。

倒退，放大，逐帧播放。

“和——我——的——队——友……”

喻文州环视在座众人，他的伙伴也看向他，而微表情检测模块默不作声。

“……为——了……”

181发现，这一瞬间，喻文州的瞳孔蓦然一动。他和其他队友是斜对面而坐，于是乎181不难想到，此刻喻文州微微错开了视线，以免与某人目光交错。

“荣——耀——”

滴——

这次181没有理会尖厉的报警声，因为他正忙着扩大取景，再扩大，直至取到包括在场所有人的完整画面。

让喻文州错开视线的那个人。

让喻文州无法通过测谎的那个人。

所有Bug的原点。

一切静止，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

181沉吟着，不确定接下来该采取何种行动。他猜测自己终于找到了线索，却并不能理解它的根据含义。

也许人类原本就是难以理解的。

他们总在说谎——对别人，对自己，对过去，对未来。他们有千百种理由去掩盖真实，却唯独缺乏面对真实的那一点勇气。

然后181想到，主持人还问过另一个问题。

后退，回到17分20秒，弹出特写光屏，加载面部微表情检测，局部放大，播放。

“请问喻队是否认为，蓝雨获得本赛季冠军算是众望所归？”

喻文州笑了笑。

“我们有联盟中最强大的攻击手，没道理不赢。”

并未采用官方外交辞令。

没有提示音，没有报错，没有谎言。

倒退，放大，逐帧播放。

说到“攻击手”时，他看向他的斜前方，视线一扫而过，极快速，极隐蔽，一如刚才触发警报的那一瞬间。

而那个位子上端坐的人，黄少天，正笑着回望向他。

Firmament 苍穹

霜月高悬，风满孤城。

旧王朝遗址废弛千年，昔日繁闹坍塌殆尽。沉沉白沙之下，掩埋着曾经名重西域的白王宫、大神殿。

碧瓦飞甍风沙销尽，美人名将白骨相积，唯有那烈烈长风，从天上来，从海上来，从浩瀚朔漠、北极天柜来，每年七月按时造访，不曾错失任何一个秋天。

沙海如镜，满耳朔风呜咽，一如往昔魂灵们的喃喃低语。

坟茔似的沙丘顶端，白沙扬作断续长线，随风起伏绵延，好像正被丝丝缕缕织入大漠夜色，融成那毫无温度的黑与灰。

寒光乍现。

一道蓝色利芒，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可爱的Z字，闪电般击穿了夜色。几乎还不及反应，那飞矢般的流光已直逼咽喉，而直到此刻，利剑出鞘之声方才传到耳侧，“铮”的一声，激冰裂玉一般，清脆好听。

迫于这一剑的气势，181下意识向后让了让，以作退避——虽然他很确信，全息投影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夜雨声烦的面孔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他面无表情，一身华美银甲，手中冰雨粼粼生辉。前一招去势未止，后一个技能已无缝衔接而至，苍蓝光刃在他掌底旋生旋灭，犀利而绚烂。

一场属于杀戮和死亡的光之盛宴。

奇快，锐利，精准，冷漠——那是迥异于索克萨尔的另一种威压。

最直接而纯粹的强大。

“阿特洛波斯，修正经纬度，别在我身边播放。”181皱眉抱怨道。

投影比例立刻缩小，被缩到巴掌大小的场景在181身旁来回晃了几晃，最终选定位置，从新切回真人比例。

……也没增强多少，最多移开了五米吧……五米在游戏里能算啥，随便一个位移技能就又脸贴脸了……

“谢谢的181，非常抱歉，研究室空间有限，如果你介意，可以选择中断一个播放任务。”

“……不，你一边。”181说，“不必管我。”

话音未落，夜雨声烦一个三段斩，轻轻松松掠过那五米距离，于是181不得不再度正视剑圣和他的光剑冰雨。

冰屑四溅，一片炫丽光瀑中，传来181略显苦闷的声音。

“没事……我就随便看看……”

181不是自谦，他真的就是随便看看。

由于还是无事可做（肯定会被裁吧？），他随机调阅了几个喻文州和黄少天同时出场的访谈视频，然后同步播放。播放坐标离他最近的这个，是主办方以喻黄之战为噱头，邀请两人现场对决。

对决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幸运他的视角比较接近喻文州。

连受几个大招魔术洗礼，181终于大彻大悟，索性放弃捕捉夜雨声烦站位，安心坐以待毙。

旧王朝这张地图刁钻异常，玩家如果从沙海尸骨上找到道具“白骨指环”，就能获得为期一小时的BUFF“沙之诅咒”，隐身风沙之中，随时发动突袭。

所以，打这个场景时，反应速度至关重要。

反应速度对索克萨尔不在话下，但很可惜，他来得及反应，却来不及操作。

于是从181的视角看来，索克萨尔为了躲避突袭，只能绕着残垣断壁不断逃窜，偶尔停下片刻，也必定是偷偷摸摸躲在墙壁树根后面，连衣角都不敢轻意露出。

何其狼狈啊。

“阿特洛波斯，目前两人血量对比是？”漫长的遭遇战令人不耐，181开始考虑快进播放。

“唔……夜雨声烦剩余血量67%，索克萨尔32%，相差悬殊嘛。顺带，我知道这一场的最终结果呦，其实最后是——”

181赶紧谢绝剧透：“不准说，谢谢。”

阿特洛波斯轻哼一声，避而不谈，顺手把播放坐标又朝他身边移了移。

……很好。

181几乎是立刻被光效劈了一头一脸，一道冰蓝色光柱直接在他脚下炸开，四溅冰花恰如漫天飞羽，而他呆立光效正中，扮演一只冒牌天使——而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不可能作出反应。

忽然有点同情喻文州。

然而，光柱尚未消褪，战场中突生异变。

181从未看过这样的景象。

朔风盘旋，黑色龙卷呼啸而至，宛如一个倒置的庞大漏斗，倒吸起漫天白沙。沙线蛇一般蠕动游曳，向着高空逶迤而去，其中跃动着无数幽蓝鬼火、大笑骨骸。沙地震动，地下传来凄厉长歌，似有千万冤魂正破狱而出，即将折返阳世。

随着白沙被少量卷上天空，沙丘古城该换了面貌。

那掩埋地底已久的、西域最兴盛瑰丽的王城，正抖落满身尘沙，自九泉深处浮游而上。月光愈加明亮，就像某种诅咒，时间突然加速了千万倍，月轮移上中天，惨白月光如水泻地，逐寸淹没王城那巍峨庄严的金门。

木门上阖目的豹首缓缓张开双眼，纯金眼睑之下，猩红色宝石熠熠生光。

昏睡千年的西域之心，旧王朝最负盛名的玫瑰冠冕，白王宫，就在这短短十数秒间，神迹般重现于世。

黑袍术士仍在勉力支撑。

假设索克萨尔也是钢筋铁骨，那此刻他的每一次呼吸心跳，都是迎接终局的倒数。

黑龙卷降临的那一瞬，夜雨声烦改变了策略。他放弃隐身潜行，不再试图寻找破绽，转而死死咬住对手，直接和索克萨尔展开了正面对决，姿态异常坚决。

术士长于控制牵制，更何况操控索克萨尔的是喻文州，硬碰硬强攻无异于以血换血、以命换命。这不是黄少天最擅长的，也显然太过冒险，但他别无选择。

“没有时间了。”181喃喃道。

是的，已经没有时间了。

黄少天犯了一个错误。

荣耀典礼比赛中所选取的旧王朝地图，与这场对决的场景一模一样，所以他忽略了两个细节。

其一，主办方选择的非是竞赛地图，而是普通游戏场景。

其二，这一天是周四。一周前，荣耀调整了部分副本时间安排，索性旧王朝场景唯一的副本——白王宫，开启时间由周三改到了周四。

典礼进入蓝雨训练营前，黄少天曾混迹荣耀网游许久，对副本时间、野外BOSS烂熟于心。只是，成为职业选手后，他没时间、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巨细靡遗。

黄少天本身是极其善于捕捉机会的人。

但他的敌手不止善于捕捉机会，还擅长计算和利用每一个细节。

要想进入白王宫副本，首先需要具备“沙之诅咒”BUFF，其次要找到随机刷新在场景中的王宫守夜人尸骸。一旦尸骸复生，白王宫便会开启豹首金门，将身负诅咒之人拖入天魔鬼域。

“沙之诅咒”是黄少天自己选择的，复生保卫者尸骸的却是喻文州。

作为一名迟到百年的观众，181无从判断，喻文州是从一开始就料定黄少天会选择隐身偷袭，还是遇袭后借刀杀人。

但是无论哪一种，战术风格都十分之，喻文州。

没有时间了。

丛生的骷髅爪撕开风沙，浮现在夜雨声烦身侧，滋滋抠挠着剑圣肩甲上浮凸的龙纹。它们将夜雨声烦向白王宫拖去。在游戏世界中，人力无法抗衡系统，所以留给夜雨声烦的，只剩下区区十余秒。

月光下，夜雨声烦英俊的面孔愈显冷厉。他不断利用位移技能那一点轻微的位移判定，为自己再多争取零点几秒；同时他依然将索克萨尔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冷静而高效地剥夺其血量。

喻文州手速慢，但操作并远逊，强大的计算和预判能力，足以让他打出最精确的技能循环。

可惜他的对手是黄少天。

剑圣终于毕露锋芒，光剑冰雨嗡嗡长鸣，血光和冰霰交替在他手底绽放，一如往昔最华丽的魔法。

黑袍术士，银甲剑客，宛若光与影、夜与昼，在风暴最中心、幽魂环伺下，纠缠撕咬，不百打。

可是真的没有时间了。

当索克萨尔只剩下最后一丝血皮、夜雨声烦堪堪使出一招回风式，幽魂们蓦然爆出满屏刺目白光，整个场景瞬间化作鸿蒙光海，什么也再看不到。

只有公共频道的三行系统提示清晰可见。

“您的好友夜雨声烦已下线。”

“您已被夜雨声烦击杀。”

“您的好友夜雨声烦已上线。”

【未完待续】

-原创小说经典-

 ，黑暗宛如流质，涨满了每一寸空间，最后却被六芒星切割成若干薄厚不均的碎片。 ，绿色微光自掌底漾起，涟漪般蔓延，1.5秒后，凝聚为一个类似法阵的六芒星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