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想说谢谢你
你不是一直困惑爱是什么 太多的文艺作品把爱渲染得太沉重 太难得 太珍贵 就像王子要历经艰险打败恶龙才能把公主带回家 童话故事的终点是一个幸福却空洞的结局 所以爱对你来说是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终点 一个完美的圆 一个只存在于概念的东西
我在那么多潮湿阴冷的夜写了那么多文字 我编织出一个繁杂的茧 我说作茧自缚是化茧成蝶的过程 我渴望完全透明的关系 渴望被看见的每一面 渴望被接受的晦暗和皎洁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些破碎和琳琅 我每一寸伴随疼痛生长的皮肤 每一帧泪 都是你陪我度过 你细细吻过的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的挣扎是对自我的苛求 你的温柔是一种柔软的无奈 你时时低垂的眼是对苦难的悲悯
我在欲望的深处找最无暇的纯粹 用恶引诱最洁白的天性
宝贝 这无关对错 无关善恶
你干涩的唇吐露出每一个湿润的句子都是舌尖滴出鲜艳的血
我迷恋 我守护 我指引 我温存
我爱你易碎斑斓的蝶翼 亦爱你坚硬丑陋的茧
走到永夜的深处 与你十指相扣 遇见最后的救赎
你是我阴阳两极 是我成为自己道路中的每一帧碎片
爱是你本身
你不是一直困惑爱是什么 太多的文艺作品把爱渲染得太沉重 太难得 太珍贵 就像王子要历经艰险打败恶龙才能把公主带回家 童话故事的终点是一个幸福却空洞的结局 所以爱对你来说是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终点 一个完美的圆 一个只存在于概念的东西
我在那么多潮湿阴冷的夜写了那么多文字 我编织出一个繁杂的茧 我说作茧自缚是化茧成蝶的过程 我渴望完全透明的关系 渴望被看见的每一面 渴望被接受的晦暗和皎洁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些破碎和琳琅 我每一寸伴随疼痛生长的皮肤 每一帧泪 都是你陪我度过 你细细吻过的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的挣扎是对自我的苛求 你的温柔是一种柔软的无奈 你时时低垂的眼是对苦难的悲悯
我在欲望的深处找最无暇的纯粹 用恶引诱最洁白的天性
宝贝 这无关对错 无关善恶
你干涩的唇吐露出每一个湿润的句子都是舌尖滴出鲜艳的血
我迷恋 我守护 我指引 我温存
我爱你易碎斑斓的蝶翼 亦爱你坚硬丑陋的茧
走到永夜的深处 与你十指相扣 遇见最后的救赎
你是我阴阳两极 是我成为自己道路中的每一帧碎片
爱是你本身
我妈看着我，像看着一只跌了跤的小羊，血污脏了她的指尖，我不知道她在镇上具体做什么，但不妨碍我看到她整天挨家挨户上山下水地跑，弯弯绕绕的路蔓成她眼角的纹，身上却没有那些农民混着泥土和水分的湿热感。
我妈总是很干净，粗布衣衫又或是毛呢皮革都与她完好地嵌合，和她总是湿漉漉的眼皮、干燥的掌心一样柔软，指甲也修理得圆润，像月亮掰成几瓣播种在那双仿佛从来都不知疲倦的指尖上，当她抚摸我的肩膀时，那些神圣的碎片就把我像种子一样呵护着种下去，如同在亲吻她与生俱来的使命。
她抱我的时候力道真的很重，但总是施予得过于动情，所以无从察觉，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我是疼的，一边给我按着青紫的额角，一边更加用力地抱紧我，她没说不让我打架，只告诉我要学会保护自己，这样才能学会保护别人。
我就这样在她的怀抱里流沙一样淌下去，变成柔软细碎的颗粒，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举着砖头不是为了伤害人，而是为了自保，那种感觉对我而言是一种奇妙而隐秘的慰藉，就好像在我们还没有见面、还没有成为母子的时间里，冥冥中我妈似乎真的找到过一枚尚且是种子形态的我，就是这样柔软细碎的颗粒，曾经是我被她一滴不落地捧起，现在我要延着纹路回到她的掌心。
我和我妈没有血缘关系。
那一年我被山间的野狗攀上，等着眼前命运的恶爪却猝不及防被一下子装进暖和的臂弯里，她牵着我狂奔，带我回家，给我讲故事。我心里好酸好软，情不自禁叫了声妈，她答应了。
她就像从神手里掉下来的一块拼图，好巧不巧砸在我空洞的身上，又意外的嵌进去。再后来我知道她叫周涛。周涛，周涛。总让我联想到什么天地日月挥斥方遒，真就像带着股使命似的。
我说过我妈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任何沾满尘灰的东西都会在那里面被冲洗干净，毕竟再冥顽不化的人都无法拒绝神的眼泪。因此我妈对我的死性不改也可以做到最大程度的接受和宽解，她拆解开自己来为我包扎。
但这没有解开我的心结，明明我妈看谁都是这样的眼神，看着牛羊马也像对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而我对感知爱意向来没有天赋，后知后觉不止我是我妈的小孩，苦难深重的也是，苦尽甘来的也是，这块穷乡僻壤的万物可能都是，山势水流如何变化，她是那其中一种不变的秩序，于是所有盛烈招摇的日头，无法轻盈的苦果，都可以在这种秩序里安然落地。
可我那时候还小，读不懂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只是单纯地不明白，又感到无解的难过，母亲的臂弯为什么要这样宽阔又沉重，我只知道最大的公平其实就是不公平，只是在这种沉重得近乎神圣的秩序里，我没办法再向我妈索要更多，毕竟她都那样不遗余力地爱我了，那么我变成牛羊马，变成这世间苦难深重或是苦尽甘来的任何一样，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是我的世界。
那之后我对爱变得更加渴望，甚至到了贪婪的程度，我生来似乎就不知道如何克制自己，而我妈眼睛里的星星又从来没有熄灭过，于是所有欲望都可以被合理化，可以有各种被谅解的理由，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正因为如此，我人生第一次有印象的梦出现的是我妈的胴/体，然而躺在被洇/湿的床/单上醒过来时我其实没什么罪恶感，只是有点伤心，伤心我妈连名字都在不知疲倦地怜悯众生，包括我这样压根不值得怜悯的人，而我在玷污她，这又让我不可避免地萌生出一种初尝禁果的快感。
班里有个胖男孩喜欢撕我的作业，摔坏我的凳子，在我踏进教室门时兜头浇下一盆黄泥巴，那天我在全班人的哄笑声里朝他扑过去，把削利的树枝架在他的脖子前，他终于知道了求饶，我让他把那些泥巴吃下去，他被我压在身下时的表情是一种无法反抗的死寂，我看着他和我一样肮脏的下颌，终于弄明白那种快感来源于什么，真正的玷污在于被玷污的人无法反抗。
而我轻稚苍白的人生中所有从善或从恶的冲动，以及对这个世界最阴暗和最美丽的理解，都源自于我的母亲，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正因为如此，她在不拘泥于用任何伦理来驯化我的同时，也在纵容我有可以肆无忌惮的缝隙，我从这道缝隙里窥视、尝遍、梦游，让我妈的每一处都短暂又完全地属于过自己，我考高分，被老师夸奖，帮邻居家的奶奶摘果子，我在我妈面前做成一个逐渐不需要被担心的好孩子，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放肆地喂养我淫/靡不堪又爱欲蓬勃的秘密，而我妈不知情，她是我的世界，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这样玷污她。
但其实我觉得我妈经常会被玷污，我指的是比想着她做那种事情更合理却并不更高贵的另一些事情。她前段时间从另一个镇考察回来，鞋沾了一路的泥土，脏得看不出颜色，手里却牵着一只洁白的小鹿，她说那是上面发的，话间还是那样充满希望的昂扬，她把我的手拉过来放在小鹿滑滑的脊背上，跟我说和它做朋友吧，她好像是怕我因为没有朋友而孤独，却无从得知我只会因为没有她而难过。
我闻着她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忽然抑制不住地愤怒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感觉到快被情绪吞噬，久到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和这个世界达成一种昏聩的平衡，我知道我可以打得过很多人，可还有更多的人，他们沐浴在我妈的柔光下，不知饥饱地剥落我妈的一切。
我妈完全没料到我会生气，她睁圆了那双相较于她一身的泥泞显得过于干净的眼睛，提起已经很疲惫的精神问我怎么了。那一刻我真的想哭，我妈从来都不知情，她似乎完全没想要自己成为一个人的世界，而这种事情明明已经被她无意识默许给了许多许多的别人。我一直觉得我妈这样的人其实是不懂怎么爱人的，一直以来，只要是可以用自己擦干净的事情，都不会使她多在意一眼，她数十年如一日地站在贫瘠的裂缝里，滋养着的却是更厚重更宏大的东西，偶尔就会忘记，再富饶的土地都有寸草不生的角落，更何况这片连植被和羊群都难以养活的小镇。
所以后来我妈被我抱着腰滚到床上，我用恳求的语气喊她，妈妈，你来爱我，只爱我好不好，我不会让你干涸。那时她忘记了推开我，也忘记了我早已是不惑之年，却还是不忘跟我说对不起，是我走得太久，忽略了你在这里。
我发誓我不是要得寸进尺卖可怜，我从来都不屑于博取同情，可我那时是真的想要我妈只看着我，只爱我一个，于是停不下流泪，就和我无法控制自己进入我妈的身体里一样，然后难过地发现，我妈真的很瘦一把，筋脉和骨头都薄薄浅浅的，像片扇动时带不起风的蝴蝶，被我抓在手里时不住地轻颤。
我很轻易地就把她欲言又止的力道摁下，然后把自己放进她的怀里，抚着她的脊背滑落下去，好像终于触及到那种不可言说的秩序，而当我终于开始亵渎我妈，才恍然神明不会如此狼狈，可她是我妈，不是神明，却偏偏拥有着宛如神明的遗迹。
我的指关节并不柔软，很硬，很瘦，磨得有茧，我真的哪里都不像我妈，我妈连皱眉都是一个和软的无声的结，眼泪都清澈得如同溪水，她断开的呼吸在我胸前流淌，烫出细微的刺痛，似乎正在生出一片新草，她不愿意为了我敞开自己，却没有用力反抗，不是因为她不爱我，正是因为我是她的孩子，所以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那副疯狂又狼狈的神情，却依然拥有连自己都痛恨而不会被她推开的权利。
我埋在我妈挂汗后仰的脖颈，那里有杏仁色的纹路，我感受到她被贴近要害的颤抖，很突然地笑出声来，却也同时掉下眼泪。我妈大抵是被我的反应搞懵了，她满脸汗水中挂着茫然的神情也是亮晶晶的模样，我一边哭一边无情地想这可真是荒唐，爱怎么会是这样的东西，既要人贪婪无尽又要人义无反顾，索要更多的人同样要付出更多，就像我妈被我压得动弹不得却始终记不起推开我，就像我一边不知所措地恨她一边又疯了一般更加爱她，爱是一条汹涌温暖的河流，我知道我愿意溺死在里面。
可他们都需要你，你答应我会一直爱我，却不能陪着我一起溺进去，因为太多人需要你，我也不能溺进去，因为那样就没有人爱你。床太窄太小了，屋里和夜晚一样昏暗，我妈被我铺上去像月亮化成了白色的水，潮热，柔软，无偿，我因为被我妈抱住而再一次流泪了，这件事比我打架输了还丢人，毕竟我头破血流都不会哭，而我妈只是抱着我，就足以把我爱得溃不成军。
我没想到她依然可以这样不计代价地施展她的温柔和包容，她本应该懂得这是她爱我的苦果，但可能这就是母亲的容量，是我在真正开始伤害她时才能找到的一块琥珀似的质地，我被凝固于其中，泪水和伤痕就都被一览无余地留在她的纹路里。
妈妈，我好想做你的孩子。我想我仍然不懂也讲不清楚爱，所以干脆不讲，可我妈还是听懂了，她疲惫又无奈地放开我，却笑了起来，你一直都是。她望着我的目光让我想到被她牵回来的那头小鹿，在她眼里我可能也是一头小鹿，我妈就是这样的人，把痛苦各异的世间变成一片绵白的鹿背。
她可能是想说些什么，怎么了，为什么，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我听见她寂静的声音，像在许一个只有关我和她的愿望。
你要走出去。
我用力地抱着她狠狠地摇头，头发乱糟糟地蹭在她的下巴上，你知道我只会像你一样留下来，留在你用自己灌溉了半辈子可能还会更久的这片土地上，如果你干涸了，我也只会枯萎在这里。
我妈却执拗地拉住我，那是她第一次对我提要求，声音喑哑地填满我的耳朵，像一场将落未落的雨，我终于感到一丝惶恐，如同接住一道隐秘的、崎岖的却也是唯一一道的指引，是我妈独独留给我一人行走的路，低垂着一片窄窄的腰身，却围绕着潺潺流水，而我始终都是被灌溉的那一个。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妈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让更多人需要她，而是为了没有人再需要她。可我看到一场恒久不灭的明亮里最为幽微的底色，当我向她索要更多时，她从自己身上摘下一枚并不宏大却被爱意浸透饱足的碎片，告诉我，你要走出去，走进她凝望不息的宏大里，离开这片她将刻进终生的贫瘠。
我在我妈无声的抚慰里掉下更多的眼泪，和那些浊液混到一起，稠密地流经她的身体，可我不再愤怒和难过，我不能无动于衷地让自己在我妈那里落空，而是要落进她的水底，如果这是我妈对我唯一的祈愿和承诺，那么我愿意从此和这个世间和解，是因为她不遗余力爱我的样子就是这样的，温柔，寂静，磅礴，形销骨立，又清澈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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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总是很干净，粗布衣衫又或是毛呢皮革都与她完好地嵌合，和她总是湿漉漉的眼皮、干燥的掌心一样柔软，指甲也修理得圆润，像月亮掰成几瓣播种在那双仿佛从来都不知疲倦的指尖上，当她抚摸我的肩膀时，那些神圣的碎片就把我像种子一样呵护着种下去，如同在亲吻她与生俱来的使命。
她抱我的时候力道真的很重，但总是施予得过于动情，所以无从察觉，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我是疼的，一边给我按着青紫的额角，一边更加用力地抱紧我，她没说不让我打架，只告诉我要学会保护自己，这样才能学会保护别人。
我就这样在她的怀抱里流沙一样淌下去，变成柔软细碎的颗粒，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举着砖头不是为了伤害人，而是为了自保，那种感觉对我而言是一种奇妙而隐秘的慰藉，就好像在我们还没有见面、还没有成为母子的时间里，冥冥中我妈似乎真的找到过一枚尚且是种子形态的我，就是这样柔软细碎的颗粒，曾经是我被她一滴不落地捧起，现在我要延着纹路回到她的掌心。
我和我妈没有血缘关系。
那一年我被山间的野狗攀上，等着眼前命运的恶爪却猝不及防被一下子装进暖和的臂弯里，她牵着我狂奔，带我回家，给我讲故事。我心里好酸好软，情不自禁叫了声妈，她答应了。
她就像从神手里掉下来的一块拼图，好巧不巧砸在我空洞的身上，又意外的嵌进去。再后来我知道她叫周涛。周涛，周涛。总让我联想到什么天地日月挥斥方遒，真就像带着股使命似的。
我说过我妈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任何沾满尘灰的东西都会在那里面被冲洗干净，毕竟再冥顽不化的人都无法拒绝神的眼泪。因此我妈对我的死性不改也可以做到最大程度的接受和宽解，她拆解开自己来为我包扎。
但这没有解开我的心结，明明我妈看谁都是这样的眼神，看着牛羊马也像对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而我对感知爱意向来没有天赋，后知后觉不止我是我妈的小孩，苦难深重的也是，苦尽甘来的也是，这块穷乡僻壤的万物可能都是，山势水流如何变化，她是那其中一种不变的秩序，于是所有盛烈招摇的日头，无法轻盈的苦果，都可以在这种秩序里安然落地。
可我那时候还小，读不懂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只是单纯地不明白，又感到无解的难过，母亲的臂弯为什么要这样宽阔又沉重，我只知道最大的公平其实就是不公平，只是在这种沉重得近乎神圣的秩序里，我没办法再向我妈索要更多，毕竟她都那样不遗余力地爱我了，那么我变成牛羊马，变成这世间苦难深重或是苦尽甘来的任何一样，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是我的世界。
那之后我对爱变得更加渴望，甚至到了贪婪的程度，我生来似乎就不知道如何克制自己，而我妈眼睛里的星星又从来没有熄灭过，于是所有欲望都可以被合理化，可以有各种被谅解的理由，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正因为如此，我人生第一次有印象的梦出现的是我妈的胴/体，然而躺在被洇/湿的床/单上醒过来时我其实没什么罪恶感，只是有点伤心，伤心我妈连名字都在不知疲倦地怜悯众生，包括我这样压根不值得怜悯的人，而我在玷污她，这又让我不可避免地萌生出一种初尝禁果的快感。
班里有个胖男孩喜欢撕我的作业，摔坏我的凳子，在我踏进教室门时兜头浇下一盆黄泥巴，那天我在全班人的哄笑声里朝他扑过去，把削利的树枝架在他的脖子前，他终于知道了求饶，我让他把那些泥巴吃下去，他被我压在身下时的表情是一种无法反抗的死寂，我看着他和我一样肮脏的下颌，终于弄明白那种快感来源于什么，真正的玷污在于被玷污的人无法反抗。
而我轻稚苍白的人生中所有从善或从恶的冲动，以及对这个世界最阴暗和最美丽的理解，都源自于我的母亲，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正因为如此，她在不拘泥于用任何伦理来驯化我的同时，也在纵容我有可以肆无忌惮的缝隙，我从这道缝隙里窥视、尝遍、梦游，让我妈的每一处都短暂又完全地属于过自己，我考高分，被老师夸奖，帮邻居家的奶奶摘果子，我在我妈面前做成一个逐渐不需要被担心的好孩子，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放肆地喂养我淫/靡不堪又爱欲蓬勃的秘密，而我妈不知情，她是我的世界，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这样玷污她。
但其实我觉得我妈经常会被玷污，我指的是比想着她做那种事情更合理却并不更高贵的另一些事情。她前段时间从另一个镇考察回来，鞋沾了一路的泥土，脏得看不出颜色，手里却牵着一只洁白的小鹿，她说那是上面发的，话间还是那样充满希望的昂扬，她把我的手拉过来放在小鹿滑滑的脊背上，跟我说和它做朋友吧，她好像是怕我因为没有朋友而孤独，却无从得知我只会因为没有她而难过。
我闻着她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忽然抑制不住地愤怒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感觉到快被情绪吞噬，久到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和这个世界达成一种昏聩的平衡，我知道我可以打得过很多人，可还有更多的人，他们沐浴在我妈的柔光下，不知饥饱地剥落我妈的一切。
我妈完全没料到我会生气，她睁圆了那双相较于她一身的泥泞显得过于干净的眼睛，提起已经很疲惫的精神问我怎么了。那一刻我真的想哭，我妈从来都不知情，她似乎完全没想要自己成为一个人的世界，而这种事情明明已经被她无意识默许给了许多许多的别人。我一直觉得我妈这样的人其实是不懂怎么爱人的，一直以来，只要是可以用自己擦干净的事情，都不会使她多在意一眼，她数十年如一日地站在贫瘠的裂缝里，滋养着的却是更厚重更宏大的东西，偶尔就会忘记，再富饶的土地都有寸草不生的角落，更何况这片连植被和羊群都难以养活的小镇。
所以后来我妈被我抱着腰滚到床上，我用恳求的语气喊她，妈妈，你来爱我，只爱我好不好，我不会让你干涸。那时她忘记了推开我，也忘记了我早已是不惑之年，却还是不忘跟我说对不起，是我走得太久，忽略了你在这里。
我发誓我不是要得寸进尺卖可怜，我从来都不屑于博取同情，可我那时是真的想要我妈只看着我，只爱我一个，于是停不下流泪，就和我无法控制自己进入我妈的身体里一样，然后难过地发现，我妈真的很瘦一把，筋脉和骨头都薄薄浅浅的，像片扇动时带不起风的蝴蝶，被我抓在手里时不住地轻颤。
我很轻易地就把她欲言又止的力道摁下，然后把自己放进她的怀里，抚着她的脊背滑落下去，好像终于触及到那种不可言说的秩序，而当我终于开始亵渎我妈，才恍然神明不会如此狼狈，可她是我妈，不是神明，却偏偏拥有着宛如神明的遗迹。
我的指关节并不柔软，很硬，很瘦，磨得有茧，我真的哪里都不像我妈，我妈连皱眉都是一个和软的无声的结，眼泪都清澈得如同溪水，她断开的呼吸在我胸前流淌，烫出细微的刺痛，似乎正在生出一片新草，她不愿意为了我敞开自己，却没有用力反抗，不是因为她不爱我，正是因为我是她的孩子，所以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那副疯狂又狼狈的神情，却依然拥有连自己都痛恨而不会被她推开的权利。
我埋在我妈挂汗后仰的脖颈，那里有杏仁色的纹路，我感受到她被贴近要害的颤抖，很突然地笑出声来，却也同时掉下眼泪。我妈大抵是被我的反应搞懵了，她满脸汗水中挂着茫然的神情也是亮晶晶的模样，我一边哭一边无情地想这可真是荒唐，爱怎么会是这样的东西，既要人贪婪无尽又要人义无反顾，索要更多的人同样要付出更多，就像我妈被我压得动弹不得却始终记不起推开我，就像我一边不知所措地恨她一边又疯了一般更加爱她，爱是一条汹涌温暖的河流，我知道我愿意溺死在里面。
可他们都需要你，你答应我会一直爱我，却不能陪着我一起溺进去，因为太多人需要你，我也不能溺进去，因为那样就没有人爱你。床太窄太小了，屋里和夜晚一样昏暗，我妈被我铺上去像月亮化成了白色的水，潮热，柔软，无偿，我因为被我妈抱住而再一次流泪了，这件事比我打架输了还丢人，毕竟我头破血流都不会哭，而我妈只是抱着我，就足以把我爱得溃不成军。
我没想到她依然可以这样不计代价地施展她的温柔和包容，她本应该懂得这是她爱我的苦果，但可能这就是母亲的容量，是我在真正开始伤害她时才能找到的一块琥珀似的质地，我被凝固于其中，泪水和伤痕就都被一览无余地留在她的纹路里。
妈妈，我好想做你的孩子。我想我仍然不懂也讲不清楚爱，所以干脆不讲，可我妈还是听懂了，她疲惫又无奈地放开我，却笑了起来，你一直都是。她望着我的目光让我想到被她牵回来的那头小鹿，在她眼里我可能也是一头小鹿，我妈就是这样的人，把痛苦各异的世间变成一片绵白的鹿背。
她可能是想说些什么，怎么了，为什么，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我听见她寂静的声音，像在许一个只有关我和她的愿望。
你要走出去。
我用力地抱着她狠狠地摇头，头发乱糟糟地蹭在她的下巴上，你知道我只会像你一样留下来，留在你用自己灌溉了半辈子可能还会更久的这片土地上，如果你干涸了，我也只会枯萎在这里。
我妈却执拗地拉住我，那是她第一次对我提要求，声音喑哑地填满我的耳朵，像一场将落未落的雨，我终于感到一丝惶恐，如同接住一道隐秘的、崎岖的却也是唯一一道的指引，是我妈独独留给我一人行走的路，低垂着一片窄窄的腰身，却围绕着潺潺流水，而我始终都是被灌溉的那一个。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妈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让更多人需要她，而是为了没有人再需要她。可我看到一场恒久不灭的明亮里最为幽微的底色，当我向她索要更多时，她从自己身上摘下一枚并不宏大却被爱意浸透饱足的碎片，告诉我，你要走出去，走进她凝望不息的宏大里，离开这片她将刻进终生的贫瘠。
我在我妈无声的抚慰里掉下更多的眼泪，和那些浊液混到一起，稠密地流经她的身体，可我不再愤怒和难过，我不能无动于衷地让自己在我妈那里落空，而是要落进她的水底，如果这是我妈对我唯一的祈愿和承诺，那么我愿意从此和这个世间和解，是因为她不遗余力爱我的样子就是这样的，温柔，寂静，磅礴，形销骨立，又清澈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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