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世说新语# 索衣·访戴
2023-12-17 上海长江剧场红匣子
场地乱糟糟,六十五分钟又太短,好在世说系列折与折之间勾连映带,随机抽取都能彼此相衬,算作琅琊王氏专场,一老一少悭吝对潇洒,从不得再会的故友到不必相见的知交,也连缀得起半台戏。加上外地观众难得仪同兰苑看到不戴麦的小剧场演出,记住了王姣望住父亲念「高步竹林余几人」那一点悲悯,和徽之漫声劝苍头「转去吧、转去吧」时眉眼间的笑意,还是补记一下。
十月在苏州听大哉死生,是《索衣》最先让我感慨这些折子戏实在太「陡」,牵扯着情绪坐过山车:正衣来依去教人忍俊不禁,急智中就有真情脱口——「战战兢兢、浮沉俗世」,如今的确「高德高寿」也终究寿多则辱的王安丰,在悠悠一声曲笛里真正被往事击中,踉跄几步,把话说了下去。
「今过黄公酒垆,视此虽近,邈若山河、邈若山河……」
复述传世的诗文并不容易,直给难免让人因太过熟悉而走神放空(像张军版《春江花月夜》收尾的琴歌),这一句从「入眼黄公酒旗」便置入观众预期,技巧需自细节处见。此时已经位列三公的王戎勾着小花脸,左右顾盼过女儿和红叶,仍旧半心半意,第一声「邈若山河」中听得出拿腔作调的吁嗟。只是追忆的闸门已在身后隆隆洞开,随着第二声「邈若」陡然高起,他极目向远,终于仿佛望回了坐中七人最少年的竹林旧岁,于是场面更静,「山」与「河」缓缓而来,渐次低沉,如同败叶衰朽,飘落暮岁的荒阶。
然后板鼓一点。
王濬冲是败意的俗物,自然作不了穷途之哭,小锣惊梦,将人羁绁的尘网重又卷来,他便披之返转,再做回那个锱铢必较的小气鬼:
「……那阮籍,他、他他、他还欠我酒钱十串!」
苏州是大剧场,零星有笑声,上海完全没有。我想这毕竟让人将信将疑:目光尚能收敛,记忆却无从斫斩,并且他当然不舍得——锱铢尺寸尚且牵之念之、斤斤计较,何况满径琅玕摧折,何况历历往事、依依故人?
王子猷缓辔过兰亭,借苍头之口怀想座上宾客,是翩翩然的、来日方长的炫示,但彼时王羲之遍记时人名姓,将无诗罚酒者都一一具列,却写下「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史家或谓此举受金谷诗序启发,而后者其实更加直白:
「余与众贤共送往涧中,昼夜游宴,屡迁其坐。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时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故具列时人官号姓名年纪,又写诗箸后。后之好事者,其览之哉。」
——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
因此逐个历数、笔笔描摹,因此怕它暗箱深锁无从牵念、又怕它雨打风吹褪尽鲜妍,因此再三端详、收收放放,百般摩挲、抚今追昔,「衣呀衣,故旧重逢,待我来拜你一拜、揖你一揖!」
……
写到这里,耳边还能听见赵于涛上场时那声绵绵邈邈的「百岁浮生如寄」,引人入画不消追灯布景,动人心绪又何必电光火石。所以后来我也想通了,陡吧,陡就对了。放在别处或许突兀,但论乐未毕也哀又继之,检点史册,这份潮汐般来不能御、去弗能止的任情本没有更好的去处,合该是属于魏晋的。如同剡溪雪夜里迢迢横渡的轻舟,枝头花锦总要消解,归程里再难凭借吹送的好风,可王姣心领神会,你我也终究知晓,来此一路山光水色,徽之顾盼生辉的风流神彩,又何尝不曾久久映照着昔年颖悟秀彻、视日不眩的阿戎呢。
2023-12-17 上海长江剧场红匣子
场地乱糟糟,六十五分钟又太短,好在世说系列折与折之间勾连映带,随机抽取都能彼此相衬,算作琅琊王氏专场,一老一少悭吝对潇洒,从不得再会的故友到不必相见的知交,也连缀得起半台戏。加上外地观众难得仪同兰苑看到不戴麦的小剧场演出,记住了王姣望住父亲念「高步竹林余几人」那一点悲悯,和徽之漫声劝苍头「转去吧、转去吧」时眉眼间的笑意,还是补记一下。
十月在苏州听大哉死生,是《索衣》最先让我感慨这些折子戏实在太「陡」,牵扯着情绪坐过山车:正衣来依去教人忍俊不禁,急智中就有真情脱口——「战战兢兢、浮沉俗世」,如今的确「高德高寿」也终究寿多则辱的王安丰,在悠悠一声曲笛里真正被往事击中,踉跄几步,把话说了下去。
「今过黄公酒垆,视此虽近,邈若山河、邈若山河……」
复述传世的诗文并不容易,直给难免让人因太过熟悉而走神放空(像张军版《春江花月夜》收尾的琴歌),这一句从「入眼黄公酒旗」便置入观众预期,技巧需自细节处见。此时已经位列三公的王戎勾着小花脸,左右顾盼过女儿和红叶,仍旧半心半意,第一声「邈若山河」中听得出拿腔作调的吁嗟。只是追忆的闸门已在身后隆隆洞开,随着第二声「邈若」陡然高起,他极目向远,终于仿佛望回了坐中七人最少年的竹林旧岁,于是场面更静,「山」与「河」缓缓而来,渐次低沉,如同败叶衰朽,飘落暮岁的荒阶。
然后板鼓一点。
王濬冲是败意的俗物,自然作不了穷途之哭,小锣惊梦,将人羁绁的尘网重又卷来,他便披之返转,再做回那个锱铢必较的小气鬼:
「……那阮籍,他、他他、他还欠我酒钱十串!」
苏州是大剧场,零星有笑声,上海完全没有。我想这毕竟让人将信将疑:目光尚能收敛,记忆却无从斫斩,并且他当然不舍得——锱铢尺寸尚且牵之念之、斤斤计较,何况满径琅玕摧折,何况历历往事、依依故人?
王子猷缓辔过兰亭,借苍头之口怀想座上宾客,是翩翩然的、来日方长的炫示,但彼时王羲之遍记时人名姓,将无诗罚酒者都一一具列,却写下「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史家或谓此举受金谷诗序启发,而后者其实更加直白:
「余与众贤共送往涧中,昼夜游宴,屡迁其坐。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时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故具列时人官号姓名年纪,又写诗箸后。后之好事者,其览之哉。」
——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
因此逐个历数、笔笔描摹,因此怕它暗箱深锁无从牵念、又怕它雨打风吹褪尽鲜妍,因此再三端详、收收放放,百般摩挲、抚今追昔,「衣呀衣,故旧重逢,待我来拜你一拜、揖你一揖!」
……
写到这里,耳边还能听见赵于涛上场时那声绵绵邈邈的「百岁浮生如寄」,引人入画不消追灯布景,动人心绪又何必电光火石。所以后来我也想通了,陡吧,陡就对了。放在别处或许突兀,但论乐未毕也哀又继之,检点史册,这份潮汐般来不能御、去弗能止的任情本没有更好的去处,合该是属于魏晋的。如同剡溪雪夜里迢迢横渡的轻舟,枝头花锦总要消解,归程里再难凭借吹送的好风,可王姣心领神会,你我也终究知晓,来此一路山光水色,徽之顾盼生辉的风流神彩,又何尝不曾久久映照着昔年颖悟秀彻、视日不眩的阿戎呢。
杨绛先生曾说:
“男人给女人最好的聘礼就是: 一生的迁就和宠爱。
女人给男人最好的嫁妆是: 一世的理解和崇拜。
真正的爱,不是改变对方,而是修正和完善彼此的思维观念,一起成长,一起变好,让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好。”
好的婚姻,别谈什么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也别说什么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而是,他出差了好几天,不知道异乡的饭菜合不合他的口味,他的胃,再疼没疼过;
而是,起风了,记得她今天穿的单衣,走在回家的路上,冷不冷……
好的婚姻,是彼此惦记,还有心疼。
尽管,有些话,并没有说出口,却始终把对方的冷暖,放在心尖的位置。
“男人给女人最好的聘礼就是: 一生的迁就和宠爱。
女人给男人最好的嫁妆是: 一世的理解和崇拜。
真正的爱,不是改变对方,而是修正和完善彼此的思维观念,一起成长,一起变好,让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好。”
好的婚姻,别谈什么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也别说什么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而是,他出差了好几天,不知道异乡的饭菜合不合他的口味,他的胃,再疼没疼过;
而是,起风了,记得她今天穿的单衣,走在回家的路上,冷不冷……
好的婚姻,是彼此惦记,还有心疼。
尽管,有些话,并没有说出口,却始终把对方的冷暖,放在心尖的位置。
龙女给马骥的情书,缠绵真挚,句句催泪。再一次被蒲松龄的文笔触动到了。
“翁姑计各无恙。忽忽三年,红尘永隔;盈盈一水,青鸟难通,结想为梦,引领成劳,茫茫蓝蔚,有恨如何也!顾念奔月姮娥,且虚桂府;投梭织女,犹怅银河。我何人斯,而能永好?兴思及此,辄复破涕为笑。别后两月,竟得孪生。今已啁啾怀报,颇解言笑;觅枣抓梨,不母可活。敬以还君。所贻赤玉莲花,饰冠作信。膝头抱儿时,犹妾在左右也。闻君克践旧盟,意愿斯慰。妾此生不二,之死靡他。奁中珍物,不蓄兰膏;镜里新妆,久辞粉黛。君似征人,妾作荡妇,即置而不御,亦何得谓非琴瑟哉?独计翁姑亦既抱孙,曾未一觌新妇,揆之情理,亦属缺然。岁后阿姑窀穸,当往临穴,一尽妇职。过此以往,则‘龙宫’无恙,不少把握之期;‘福海’长生,或有往还之路。伏惟珍重,不尽欲言。”
“翁姑计各无恙。忽忽三年,红尘永隔;盈盈一水,青鸟难通,结想为梦,引领成劳,茫茫蓝蔚,有恨如何也!顾念奔月姮娥,且虚桂府;投梭织女,犹怅银河。我何人斯,而能永好?兴思及此,辄复破涕为笑。别后两月,竟得孪生。今已啁啾怀报,颇解言笑;觅枣抓梨,不母可活。敬以还君。所贻赤玉莲花,饰冠作信。膝头抱儿时,犹妾在左右也。闻君克践旧盟,意愿斯慰。妾此生不二,之死靡他。奁中珍物,不蓄兰膏;镜里新妆,久辞粉黛。君似征人,妾作荡妇,即置而不御,亦何得谓非琴瑟哉?独计翁姑亦既抱孙,曾未一觌新妇,揆之情理,亦属缺然。岁后阿姑窀穸,当往临穴,一尽妇职。过此以往,则‘龙宫’无恙,不少把握之期;‘福海’长生,或有往还之路。伏惟珍重,不尽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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