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经历太多太多生离死别产生的感知能力。
放下尊严的复盘及不顾体面的挽留时，带着预判到此生永别的浩瀚绝望，强力支撑住破碎的自己，保留些微感性的悲悯，再搏一线回旋的可能，在恢复冰冷刚硬的理智之前。

只能独自担当起共同的失败，徒呼奈何精神、智慧的不匹配。空旷的孤独。竭力流干最后一滴眼泪的恣意悲伤，是因为心死之后才能重生，每一次。

已是诀别，已无挂碍。

对不起再也不会见，对不起。

父亲年轻时也曾有梦想干一番事业，天时不对，九十年代，大批工厂面临改制，他所在的集体商业系统也难逃此劫，他从大专院校出资请退休教授，帮忙建个新品，期间各种辛酸,好不容易上马运行又遇销量问题，于是自己各地去跑，好不容易固定几家，资金又短缺,于是东拼西凑地筹集资金，人员素质低，各怀心思，难以成绳。靠一已之力，在地利人和天时之间来回奔波，自己弄成一身病，最终只落个和平退休。买个小院，拾起年轻时的爱好，种花，养鱼，找点养眼的石头，可以享点清福，可疾病来了，在退休后十年因心梗没抢救过来，与我们永别了。之后那个小院就荒没了，最后就姓了别人的姓，小院暖融的阳光和父亲的身影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此生再也回不去了，再也看不到他老人家了。十几年过了心中的那份悲痛还是挥之不去，往事历历在目。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九月的日本之行，我终于又回到了阔别七年的福冈。
我在那里上学的时候，曾有一家饭店，是我逢人必推荐的。那家店和我的学校特别近，我隔三差五就去吃一顿。
店名叫“对马亭”，是一家专营对马岛乡土料理的店铺。
我当年就是这家店的熟客。每次来，都会固定坐在吧台的位置。老板特别热情，常常跟我聊天，啥都聊。我一进门，老板就会用他嘹亮的嗓音说好几句”バッチリ”。翻译过来，就是“好极了”。不过我从没见过别人如此爱用这个词的，或许是老板家乡的方言？
老实说，我这次回去还是有些忐忑的。第一担心店没了，第二担心赶不上营业时间，第三担心老板忘了我。
还好，真赶上他家开门了。
带着媳妇儿来了。开着，能进。那时还早，别的客人还没来。我们坐下，我告诉老板，我七八年前常来。
老板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我了。说你就是当年那个老穿着武士衣服到处跑的留学生吧！没错，确实是我。
放开点，狂吃一大堆。最爱的是鲷鱼茶泡饭，石烧穴子汤饭，三色冷豆腐。
比当年贵了50%。唉。能生存下来就已经很难，贵也值得了。把乡土料理做出精致的高级感，这家店值得。
以前店老板就经常送我点小吃。比如小蛋糕，冰淇淋。以前有一次我要回国，老板还送我母亲一袋海藻盐。
这次也是，送了我们一人一份冰淇淋。香。
和老板又聊了许多。老板特健谈，还说我媳妇儿像邓丽君。
结束时老板说，我来的时间正好。他今年六十三岁，开这家店，已经三十一年。下个月，他就要退休回老家去。这家店很快就会关张，不复存在。
原来这就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吃这家店了。
悲欣交集。
初学日语的时候，都说さようなら是再见。实际上，在日本很少有说さようなら的机会。它通常意味着极长的离别，不知是否还会再见的那种。甚至可以翻译成永别。
这次，终于到了要说さようなら的时候。
さような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