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坐在沙发一角读保罗·索鲁的《老巴塔哥尼亚快车》。鱼缸里抽水泵隐约的嗡嗡声和循环水管滴水的声音听起来宁静。

有时候,从墨西哥沙漠里巨大的仙人掌、废弃车厢组成的贫苦村庄、和跳上因故障停下的火车乞讨的人中间抬起头来,休息一会儿眼睛,可以看到一点钟的阳光已探到屋内第四块80地砖的外边缘。光线洁白细腻如石英玉。

铺在地上的白光里落着窗框、鹅掌木与金钱树的影子。瓷瓶里秋日插入的一把芦苇,在墙上投下静谧的暗影。陶罐里丝棉木粉色干燥的果子,愈加像花一样。小玻璃鱼缸里凤尾鱼慢慢游弋,水面颤动。水草幽深如丛林。

室外-12到0度,微风,天空蓝得一派赤诚。开着一扇窗户,走近时感受到寒意,并不凛冽,圆融的一团。靠着玻璃的白纱帘随窗口气流微动。室内暖气充足,是很好的一个下午。

近一两天梦到火车。之前曾写过∶
“喜欢坐长途火车,感受气候风物在漫长距离中,一点一点由微小变化集成差异巨大的另外一种气象。喜欢火车经过黑夜,带着夜的霜雪,孤独、寒凉、巨大又渺小地穿行在无边旷野上时那种感觉,很远方。”

写下这段文字时,是个深秋。火车正经过正镶白旗,窗外落着那一年的第一场雪,一片青蓝。远处树木被矮矮地压在天际线与地平线的夹角之间,近处的树木倏忽而过。很难忘。

在《老巴塔哥尼亚快车》里读到∶
“飞机乘客可以随时搭机前往不同气候之地,然而,对于搭乘南向快车的铁路旅人而言,最大的满足就是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瞧着气候的更迭,观察其间最细微的变化。”

文字与文字是这样相遇的,不禁想到人与人之间为何有倾盖如旧的感觉。一个巧合是偶然,很多巧合是因为彼此有大体相同的心意。

2.
走在路上时,总会抬头望一望天。有时候会为天空停下脚步。一望无垠的蓝,是旷阔的无,也是拥凑的满。满满的蓝。飞鸟从这样的天空中经过,有一种极孤独寥落,却又悠然的意味,使心里觉得美满。美满,忽然对这个词语有了新的感受,因美,而充盈,而满。

3.
收到好友寄来的滴胶的栾树叶,在随来的信里说∶你发栾树照片的时候,我正在封胶一枚小小的栾树叶。真好啊,一片叶子,在偶然的机缘里,留住了它的色、质与美。

和一把有细致纹理的木梳。巧克力。一支纪念铅笔。

似乎一夜之间,杨树的叶子就飘落殆尽了。记得昨天还满树欢叫着,似在探讨着秋风的强弱和秋天的延迟呢。

天地骤然开阔了许多,昔日被几行街树的浓密的枝叶遮蔽着的天空,只能漏出窄窄的一溜,似乎比地面的街道还窄。

但此时,只剩下稀疏枯枝的杨树,已脱下她那身华贵的绿袍,兀自立于秋天的艳阳之下,尽管她那被强光照耀着的枝条酷似闪着光的不锈钢管,但是,毕竟力量单薄,已经与天空抗衡中彻底败下阵来。

阳光尽情地泼洒下来,如若不是还有几溜比较顽强的小灌木丛,枝叶还比较茂盛,那阳光简直都要照彻街道了。

没有比残秋的街道更亮的街道了。

原先躲在浓密树荫下的店铺终于可以明明白白地彰显自己的身份了。

尽管清洁工收拾得殷勤,大扫帚不断地从长街划过,但是,后续的落叶仍然不断地飘下,在街面上旋舞着,巧妙地舞出了秋风的走向。

但是,若想走出在厚厚的落叶层上的那种噗噗噗的残秋的感觉,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昔日,林妹妹曾嗔怪过园丁的过于殷勤,把枯残的荷叶都及时清理掉了,她还想“留得残荷听雨声”呢。

我们这儿没有荷叶,自然林妹妹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但是,就连噗噗声也被扫去了,也只能留得残叶听秋声了。

荷尽已无擎雨盖,荷叶原本就没有,也无所谓了,但菊残犹有傲霜枝,这倒是确定无疑的,并且,败落了的花坛也就只有傲霜枝了,叶片早就凋零殆尽,只有枯朽的花瓣还紧紧包裹着她的籽实,仿佛在昭告着天下,“这就是我孕育了整整一个季节的果实。”

落叶斑驳,以焦黄、枯黄、黄绿、浅色为主,有的还是油浸浸的,但若真想找一片红色的,哪怕是橘红色的,恐怕就很难办到了。

也许这里多的是杨树榆树吧,记得几年前,我曾在一角院墙下,看到过真的红叶,在强烈的秋阳下,红得几近透明,漂亮的几乎不像是真的。

逼近里看,那攀爬在墙上的红叶原来竟然是传说中的爬山虎,她有着铁一样的勾丝,深扣在墙缝里,任你是多大的秋风,也休想把她从墙面上揪下来。

我原以为只有枫叶才是红色的,这种执念瞬间便被击碎了。

我记得,我曾摘下好几片红叶珍藏在书中,那书也是我极其喜爱且经常翻阅的最爱,可是,谁曾想,年深日久,世事纷繁,兴趣日淡,连书都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更不要提红叶了。

真的,今天,我就连捡拾一枚红叶珍藏起来的想法都不怎么有了。

何况,一眼望去,也确实找不到一枚红叶呀。

这是残秋,尽管秋阳在极尽着自己的热情,试图把最后的一点热力都毫无保留地贡献给秋天,但是,我也知道,冬天正在最北的北方,酝酿着她的风暴,她觊觎秋天的眼睛已然睁开了。

此刻,秋天并不静寂,秋天正以她特有瑟瑟声的喧响着。

转过街角,两大溜柳树赫然在列,与杨树截然不同的是,她浓密的枝叶也只是稍微稀疏了一些而已,半绿半黄,并且恣肆婆娑,在秋风中尽情地舒展着自己的意愿,好像秋天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似的。街道两旁的栾树上的果子外壳已变得枯萎,但枝叶还茂绿着,看来,秋还要逗留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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