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仁波齐转山小记「三」

我是在下了垭口之后，深夜打着手电寻找道路和同伴的时候开始崩溃的。

我在乱石碎冰中下垭口时偶遇了CC，我们决定一同往下走。在我们身后还有另位同伴，她被高原的太阳晒得体力不支，正在缓慢跟上。

爬下垭口，是一处冰河，被叫做慈悲湖。我们行至于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天很快就要黑，冰面错乱地遍布着转山者的脚印，许多脚印是通了湖的，湖水在碎冰里溢出。

显然，这里的冰结得并不够厚。

我们穿着冰爪，跟错了一排冰面脚印，走一半时被对岸经过的藏族老乡大声叫停，于是折返重走一遭。

我们和有经验的同伴失散，那时，慈悲湖附近已没有人了。藏族老乡步伐快，我们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的，我和CC只能在各种疑似道路的脚印痕迹中缓慢尝试。

过了慈悲湖，我们找了处石头，坐下等落后的那位同伴。五千多的海拔，又是冰又是雪，天黑之后，冷得很快。我们坐着等了一个来小时，差点就要崩溃了，终于看见她缓缓地走向我们。

我想过很多可能：她摔倒在下垭口的石堆，她陷在冰湖不能动弹，她中了暑气在途中昏迷。我的心一直在往前走到补给点找同伴来接她和继续在冰湖等待中矛盾，我很怕我做了错误的选择——

选择了等，却等不到。

但还好，没有做错误的选择。接下来的路我们三个人一起走，三个无头苍蝇在夜色里走。天已经黑了，那段路却是最模糊的，根本没有路，眯着眼看是莽莽荒原，脚步经过是碎石乱岗。

也没有信号，也没有人，也没有标识。逐渐夜里十一点。又碰到几个藏族老乡，在遥远的地方给我们打着信号灯，但其实我根本无法依靠信号灯分辨方向和距离。

就这样一直走，走到一处悬崖，终于听见同伴们的声音，他们在崖底冲我们打光，然后和我说，在此地等了我们很久。

我突然感到很生气，又十分后怕，我的情绪在一瞬间崩溃，而后指责所有人，在愤怒和恐惧中爆哭。

我想事情为何这样？明知没有信号，没有地址，没有经验，并且有伤员的几个人，为何没人到崖上来接我们。如果我们最终没有找到这里呢，已近午夜，我们怎么办。

我不停地质问，质问所有冷漠，无声，和失散。直到又一瞬间，我突然对我的质问感到愧疚。

每个人来转山有自己的目的，这是独自的修行，一人的道路。本没有人对我们负有任何责任。同伴有经验，已是一路帮助我良多，我该担负起我自身的道路，就算走不回来，也是我独一人该面对的困境。

于是，我又和他们道歉。感觉浑身泄力一般，整个人化成一滩混着泥浆的冰河水，缓缓地铺陈开去，倒像不存在一样。

我开始疑心「存在」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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