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写的《浪淘沙》,我读了好几遍,读不出个人悲伤的情感。有一种繁华幻灭后的清醒,个人的家国情怀、客居的身体、情爱贪欲,都如一场大梦。

听了好几个版本的朗诵视频,有声语言艺术的表现力非常精彩,但总觉得情绪过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这个句子是所感所悟与世同在的清醒。他没有太多个人的情感在里面,有的是“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的醒觉。

“天上人间”这四个字让我感受到,一个生命跳脱出来,以一种更大的视角俯视万相。他从天真到悲壮的生命历程中,扩大了生命的体验。因此,对后世的影响是巨大的,在人们心灵世界的成长中,他的贡献何止只是诗词?还有人性的暖与真、爱与美。而这样的征服,穿越时空、撕裂历史,犹如飞雪一般轻盈于心。

“归来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亡国前后的李煜,“美”字贯穿生命始终。一个拥有美的人,在亡国之后即便没有活在当下,他仍然有温暖的底色,不至于太过绝望。也恰恰在囚居之地,他半夜醒来,被雨声惊醒了梦,也惊醒了梦中的客居之身。

他依然是他,玉树临风。他写:

春花秋月何日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还在回忆中思念,可是,他的愁苦已不完全属于个人,亦不完全是愁苦。在尘世的无涯中,他对生命的体悟已超越种族、国界。他写的是全人类的悲苦。

宋太宗读到这首词很生气,他觉得李后主还有故国之思,便用毒酒把李煜毒死了。

李煜的天真不是无知,他对生命有更深一层的体悟,便不会改变自己,做一个虚伪的人。他只是他。无论任何时候,他选择了善、选择了真。只是,在人性的世界里,他错置了一场。

可是,他的温柔、多情,却如一粒菩提种子,撒在了喜爱他的人心中。我仿佛能看到他在彼岸含笑,俯视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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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看到了一个人,读他的作品,品味他的用词,便会丰富和拓展自己的生命。

万事万物皆为一体,超越时空。我们意识中的每一个生命都用自己的方式、核心价值观、灵魂质地构成了一场浩大的因缘。灵魂从中得以成长,这是万物之慈悲。

2021.9

坐在車上,口渴難耐,這時候,瞥見窗外與公路平行的河,就心生幻覺,覺得自己是一條魚,潛入水中,咕嚕咕嚕,大口喝水。

渴是一種心理暗示。江南有青青的梅林,旺盛的草木生長季節,水分隱含在一隻只圓潤的水果之中。鄉間路邊的桃、城裡尋常人家牆頭掛出的一串橙黃枇杷,這些各種艷麗顏色的水果,似一種智慧,呈一抹亮色,給人心靈愉悅。

《八德須知全集》初集卷七《二十四廉》記載,元朝有一個叫許衡的人,酷暑天趕路經過河南,非常渴,路旁有梨,眾人皆爭相取食,唯許衡樹下正襟端坐,保持克制。有人疑惑,為什麼不去拿梨來解渴?許衡說,不是我的東西,這是不可以的。那人說,世界已經大亂了,這個是沒有主人的梨樹呀。許衡回答,梨子沒有主,難道我的心也沒有主的嗎?可見,不同的人,對渴的忍耐有所不同。

生活在水系縱橫的環境。小時候,隨外祖父、外祖母住在一條大街的老式民居里,常見到彎腰拉著沈重什件的板車師傅,沈重而遲緩的腳步從門前經過。一天,有個人,登門討水喝,看到,那個人乾裂的嘴唇。一碗水,其實是對口渴之人的感情援助。那被解渴的人,回頭一笑,眼光中包含深深感激。然後,便抹一把臉上的汗,滿足地走出門去。

人在不同的年齡,有不同的渴感。

年輕時,嚮往遠方;手搭涼棚對愛情的張望。如今,功名利祿,漸漸遠去,對外界的渴感,也就沒有從前那麼熾烈。

動物有渴感,就有執拗的眼神。除此之外,植物也有很強的觸覺。人間六月天,大地流火,秧苗大口大口地喝水。這時候,就有一隻鳥,亭亭地,不失時機在秧田邊飲水。喝一口,尾巴翹一翹;喝一口,尾巴再翹一翹。不難想見,清亮的水,順著鳥的喉管,舒服地流到胃。喝飽了,就「呼拉」一聲飛走了。

冷與熱,凝結露珠。有一段時間,曾客居蘇北水鄉人家。清晨起來,鄉道上草葉牽衣,晶瑩中映著一個個小太陽,折射五顏六色的光,衣服已是洇濕一片——天地之間的一種自我調節。

渴,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對外部世界的訴求和願望。靈魂里有渴感,就有對天空的仰望。

◎王太生|渴

我坐在车上,口渴难耐,这时候,瞥见窗外与公路平行的河,就心生幻觉,觉得自己是一条鱼,潜入水中,咕噜咕噜,大口喝水。

渴是一种心理暗示。江南有青青的梅林,旺盛的草木生长季节,水分隐含在一只只圆润的水果之中。乡间路边的桃、城里寻常人家墙头挂出的一串橙黄枇杷,这些各种艳丽颜色的水果,似一种智慧,呈一抹亮色,给人心灵愉悦。

《八德须知全集》初集卷七《二十四廉》记载,元朝有一个叫许衡的人,酷暑天赶路经过河南,非常渴,路旁有梨,众人皆争相取食,唯许衡树下正襟端坐,保持克制。有人疑惑,为什么不去拿梨来解渴?许衡说,不是我的东西,这是不可以的。那人说,世界已经大乱了,这个是没有主人的梨树呀。许衡回答,梨子没有主,难道我的心也没有主的吗?可见,不同的人,对渴的忍耐有所不同。

我生活在水系纵横的环境。小时候,随外公、外婆住在一条大街的老式民居里,常见到弯腰拉着沉重什件的板车师傅,沉重而迟缓的脚步从门前经过。一天,有个人,登门讨水喝,我看到,那个人干裂的嘴唇。一碗水,其实是对口渴之人的感情援助。那被解渴的人,回头一笑,眼光中包含深深感激。然后,便抹一把脸上的汗,满足地走出门去。

人在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渴感。

年轻时,向往远方;手搭凉棚对爱情的张望。人到中年,功名利禄,渐渐远去,对外界的渴感,也就没有从前那么炽烈。

动物有渴感,就有执拗的眼神。除此之外,植物也有很强的触觉。人间六月天,大地流火,秧苗大口大口地喝水。这时候,就有一只鸟,亭亭地,不失时机在秧田边饮水。喝一口,尾巴翘一翘;喝一口,尾巴再翘一翘。不难想见,清亮的水,顺着鸟的喉管,舒服地流到胃。喝饱了,就“呼拉”一声飞走了。

冷与热,凝结露珠。有一段时间,我曾客居苏北水乡人家。清晨起来,乡道上草叶牵衣,晶莹中映着一个个小太阳,折射五颜六色的光,衣服已是洇湿一片——天地之间的一种自我调节。

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外部世界的诉求和愿望。灵魂里有渴感,就有对天空的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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