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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谈[超话]#经典常谈
（十二）《唐诗三百首》指导大概
12.

初学人读诗，往往给典故难住。他们一回两回不懂，便望而生畏，因畏而懒；这会断了他们到诗去的路。所以需要注释。但典故多半只是历史的比喻和神仙的比喻；用典故跟用比喻往往是一个理，并无深奥可畏之处。不过比喻多取材于眼前的事物，容易了解些罢了。广义的比喻连典故在内是诗的主要的生命素；诗的含蓄，诗的多义，诗的暗示力主要的建筑在广义的比喻上。那些取材于经验和常识的比喻—般所谓比喻只指这些，可以称为事物的比喻跟历史的比喻、神仙的比喻是鼎足而三。这些比喻(广义，后同)都有三个成分：一、喻依，二、喻体，三、意旨。喻依是作比喻的材料，喻体是被比喻的材料，意旨是比喻的用意所在。先从事物的比喻说起。如“天边树若荠”(五古，孟浩然，《秋登兰山寄张五》),荠是喻依，天边树是喻体，登山望远树， 只如荠菜一般，足见树的小和山的高，是意旨。意旨却没有 说出。又，“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世事波上舟，沿洄 安得住!(五古，韦应物，《初发扬子寄元大校书》)世事是 喻体，沿洄不得住的波上舟是喻依，惜别难留是意旨也 没有明白说出。又，“吴姬压酒劝客尝”(七古，李白，《金 陵酒肆留别》),当垆是喻体，压酒是喻依，压酒的“压”和所谓“压装”的“压”用法一样，压酒是使酒的分量加重， 更值得“尽觞”(原诗，“欲行不行各尽觞”)。吴姬当垆 助客酒兴是意旨。这里只说出喻依。又，“辞严义密读难晓， 字体不类隶与蝌。年深岂免有缺画?快剑斫断生蛟鼍。鸾翔 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金绳铁索锁纽壮，古鼎跃水 龙腾梭。”(七古，韩愈，《石鼓歌》)“快剑”以下五句都 是描写石鼓的字体的。这又分两层。第一，专描写残缺的字。 缺画是喻体，“快剑”句是喻依，缺画依然劲挺有生气是意旨。 第二，描写字体的一般。字体便是喻体，“鸾翔”以下四句 是五个喻依—“古鼎跃水”跟“龙腾梭”各是一个喻依。 意旨依次是隽逸，典丽，坚壮，挺拔—末两个喻依只一个 都指字体而言，却都未说出。又，“大弦嘈嘈如 意 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原作“水下滩”,依段 七古，白居易，《琵琶行》)。这几句都描写琵 玉裁说改 琶的声音。大弦嘈嘈跟小弦切切各是喻体，急雨跟私语各是 喻依，意旨一个是高而急，一个是低而急 “嘈嘈”句又是 喻体，“大珠”句是喻依，圆润是意旨。“间关”二句各是 个喻依，喻体是琵琶的声音；前者的意旨是明滑，后者是幽涩。头两层的意旨未说出，这一层喻体跟意旨都未说出。事物的比喻虽然取材于经验和常识，却得新鲜，才能增强情感的力量；这需要创造的工夫。新鲜还得入情入理，才能让 读者消化；这需要雅正的品味。

————朱自清《经典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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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推荐一下电视剧《叹息桥》，可能是我看过最好的华语爱情剧（？）。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只把它当作普通电视剧，所以完全没明白它在说什么，看了一集就关了。后来我才了解它走的是“不可靠叙述者”路线，每一集从感情中不同人物的第一人称视角出发，需要观众主动思考，甚至代入自己的生活经历去填充剧中的留白。如果你喜欢文学性强一些、对生活和人类感知有更抽象一层思考的作品，一定不要错过《叹息桥》！

电视剧的摄影、音乐非常出色，不过鉴于我对前面两个领域没什么了解，我只说说剧本：

1）《叹息桥》非常好地证明了优秀作品不在于它的故事“是什么”，而在于故事“怎么说”——简奥斯汀和“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情梗概完全一样，但简奥斯汀之所以为简奥斯汀，是因为她找到了特别的方法讲一个我们熟悉的故事。同样，《叹息桥》的剧情基本包括了当代生活的全部热点：“出轨/抓小三/被小三”、“一夜情”、“妈宝男”、“大龄剩女”、“啃老族”、“婆媳关系”、“遗产争夺”、“亲子鉴定”、“爱情与面包”、“社畜与理想”、“原生家庭阴影”、“公务员铁饭碗还是激情创业”、“高房价”、“房子署名”……但本剧在表述方面非常克制，经常是给一个二十秒的画面让观众自己去体会。例如，为了表现情侣之间的隔阂，镜头拍两人坐在饭桌前边刷手机边吃饭，声音方面只有钢琴配乐，没有任何对白。再比如，A 发现 B 有新欢以后，第一天先是一言不发，后几天为 B 做了很多 A 自己觉得很让人感动的事情。在 B 仍然拒绝示好之后，A 去中介找房子，想自己搬出去。不过他找了一圈发现房子太贵，后来又回到了 B 身边。

经典的情侣吵架情节，《叹息桥》从来没有使用“男女互吼三分钟”这种 90% 华语电视剧都会用的方式来表现。剧中人物有很大的情绪波动，但表现方式都是藏着掖着的，都是通过背后行动体现的。我自己更喜欢这种克制、留白的表达，看剧的时候我甚至想起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和卡佛的《好事一小件》/《洗澡》、《大教堂》，我甚至觉得这些大作家如果生活在 2020 年，被请去拍电视剧的话拍出来就是《叹息桥》这个样子。

2）网上讨论更多的当然是《叹息桥》的多角度叙事。这种一集一个角度的手法多见于悬疑片，勾起观众兴趣、创造戏剧冲突的多是“凶手是谁”、“大 boss 是谁”这样的悬疑猜想。爱情片能拍成像《叹息桥》这样抓人我觉得很不容易，因为故事内容并没有特别强的戏剧冲突，甚至你可以说故事里“什么都没发生”，很多集都在重复同一件事，或者说围着这一件小事兜圈。

但就是这样的“兜圈”带给观众很多对生活、对人类感知更高一层的思考。观众通过不同人物对“同一件事”的叙述，发现平时大家说的“同一件事”可能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我们更容易把记忆塑造成对自己有利、符合自己价值观的样子。

例如，同样是一对情侣逛街，一集里 A 记得的是自己带 B 去逛了多好玩的地方，而在下一集 B 的叙述中，B 只记得自己的鞋不合脚，疼了一路，A 还不知道等她。同样是一对情侣打电话，一集里 A 会因为 B 说的话而大哭，而在下一集里，B 对这通电话的回忆则完全没有出现那句伤了 A 的话。

再往下想，我们平时与他人之间“爆发出来”的冲突都是建立在若干次“忍着没说”的小问题上，而这些我们“忍着没说”的小问题其实又建立在大家对同一件事完全不同的理解、记忆上。编剧在处理“小事”的多角度叙述上非常出色，我在看不同角度对同一件事的叙述时，完全没有厌倦的感觉，反而很好奇 A 很享受的逛街 B 会怎样回忆、A 很难过的电话 B 会怎样回忆。在没有“凶手是谁”的片子里能把“重复”的片段拍到这么抓人，创作团队肯定下了不少功夫。

网上对该剧的评价大体正面，不过喜欢《叹息桥》的很多人都说他们推荐这部剧给朋友以后，没什么人喜欢。我猜确实是要离开学校一段时间、认真思考人类关系一段时间，才能体会到本剧想传达的东西。如果你喜欢《叹息桥》，我猜你也会喜欢 Florian Zeller 的话剧《父亲》（何冰 2018 年引进过中文版，叫《陌生人》）。或者你也可以试试所谓“后现代”的短篇小说，很多都是通过小说的叙述方式、营造的“氛围”（而不是跌宕起伏的情节）来让读者思考人类与人类、人类与艺术、人类与生命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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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部非悬疑的作品里用“弯弯绕”的叙述讲日常“小事”，需要主创团队绝对的勇气。感谢编剧黄绮琳，也感谢所有支持她的人。黄绮琳在这一部和她之前的很多作品里还入了对社会、对时代的思考。《叹息桥》里吵架的情侣一人对另一人说，“你玩这些数字游戏帮有钱人赚更多钱有什么意思。”对方反击说，“你说你是在做科研，其实不也就是洗洗试管吗。”（扎心...）剧中那个得了绝症的疯子小孩曾说，“这个城市哪个人没有病”。是啊，谁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