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菩提》
林清玄
我喜欢黄昏的时候在红砖道上散步，因为不管什么天气，黄昏的光总让人感到特别安静，能教深刻省思自己与城市共同的心灵。但那种安静只是心情的，只要心情一离开木棉或者杜鹃或者菩提树，一回头，人声车声哗然醒来，那时候就能感受到城市某些令人忧心的品质。
这种品质使我们在吵闹的车流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在奔逐的人群与闪亮的霓虹灯里，我们更深的体会了孤独；在美丽的玻璃帷幕明亮的反光中，看清了这个大城冷漠的质地。
居住在这个大城，我时常思索着怎样来注视这个城，怎样找到它的美，或者风情，或者温柔，或者什么都可以。
……
这许多急促地喘着气的画面，几乎难以相信是发生在一个可以非常美丽的黄昏。
惊疑、焦虑、匆忙、混乱的人，虽然具有都市人的性格，生活在都市，却永远见不到都市之美。
更糟的是无知。
有一次在花市，举办着花卉大餐，人与人互相压挤践踏只是为了抢食刚剥下的玫瑰花瓣，或者涂着沙拉酱的兰花。抢得最厉害的，是一种放着新鲜花瓣的红茶，我看到了粉红色的花瓣放进热气腾腾的茶水，瞬间就萎缩了，然后沉落到杯底。我想，那些抢着喝这杯茶的人不正是那一瓣花瓣吗？花市正是滚烫的茶水，它使花的美丽沉落，使人的美丽萎缩。
我从人缝穿出，看到五尺外的安全岛上，彭湖品种的天人菊独自开放着，以一种桌越的不可藐视的风姿。这种风姿自然是食花的人群所不可知的。无人菊名声比不上，玫瑰，滋味可能也比不上，但它悠闲不为人知的风情，却使它的美丽有了不受摧折的生命。
悠闲不为人知的风情，是这个都市最难能的风情。
……
我不敢确定，但我可以确定的是，现代人更需要诚恳的、关心的沟通，友情的、安定的讯息。就像如果我是春天这一排被局限在安全岛的菩提树，任何友情与温暖的注视，都将使我怀着感恩的心情。
生活在这样的都市里，我们都是菩提树，拥有的土地虽少，勉力抬头仍可看见广大的天空；我们虽有常在会议桌上被讨论的共相，可是我们每天每刻的美丽变化却不为人知。“一棵树需要什么呢？”园艺专家在电视上说：“阳光、空气和水而已。还有一点点关心。”
活在都市里的人也一样的吧！除了食物和工作，只是渴求着明彻的阳光，新鲜的空气，不被污染的水，以及一点点有良知的关心。
……
如果有人说：我是你们真正需要的！
那人不一定真正知道我们的需要。
有一次，在仁爱小学的操场证见台上，连续听到五个人说：“我是你们真正需要的。”那样高亢的呼声带着喝彩与掌声与如烟火在空中散发。我走出来，看见安和路上黑夜的榕树，感觉是那样的沉默，那样的矮小，忍不住问它说：“你真正的需要是什么呢？”
我们其实是像那沉默的榕树一样渺小，最需要的是自在的活着。走路时不必担心亡命的来车，呼吸时能品到空气里的香甜，搭公车时不失去人的尊严，在深夜的黑巷中散步也能和陌生人微笑招呼，时常听到这个社会的良知正在觉醒，也就够了。
……
我们的青年时代，曾经跪下来嗅闻泥土的芳香，因为那芳香而落泪；曾经热烈争辩国族该走的方向，因为那方向而忧心难眠；曾经用生命的热血与报负写下慷慨悲壮的诗歌，因为那诗歌燃起的火把互相传递。曾经，曾经都已是昨日，而昨日是西风中凋零的碧树。
“你说你们那一代忧国忧民，有理想有抱负，我请问你，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位西门汀的少年这样问我。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拿这个问题问飘过的风，得不到任何回答；问路过的树，没有一棵摇曳；问满天的星，天空里有墨黑的答案。这是多么可惊的问题！我们这些自谓有理想、有抱负、忧国忧民的中年，只成为黄昏时稳重散步的都市人。那些不知道有明天而在街头热舞的少年，则是半跑半跳的都市人，这中间有什么差别呢？
有一次，我在延吉街花市，从一位年老的花贩口里找到一些答案，他说：
“有些种子要做肥料，有些种子要做泥土，有一些种子是天生就要开美丽的花。”
农人用犁耙翻开土地，覆盖了地上生长多年的草，草很快的成为土地的一部分。然后，农人在地上撒一把新品种的玫瑰花种子，那种子抽牙发茎，开出最美丽的璀璨之花。可是没有一朵玫瑰花知道它身上流着小草的忧伤之血，也没有一朵玫瑰花记得，它的开放是小草舍身的结晶。
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我们没有任何功勋给给青年颂，就像曾经在风中生长，在地底怀着热血，在大水来时挺立，在干旱的冬季等待春天，在黑暗的野地里仰望明亮的天星，一株卑微的小草一样，这算什么功勋呢？土地上任何一株小草不都是这样活着的吗？
所以，我们不必苛责少年，他们是天生就来开美丽的花。我们半生所追求的不也就是那样吗？无忧地快乐地活着。我们的现代是他们的古典，他们的朋克何尝不是明天的古典呢？且让我们维持一种平静的心情，就欣赏这些天然的花吧！
……
我们是风沙的中年，不能给温室的少年指出道路，就像草原的树没有资格告诉路树，应该如何往下扎根，往上生长。路树虽然被限制了根茎，但自有自己的风姿。
那样的心情，正如同一个晚秋的清晨，我发现路边的马缨丹结满了晶莹露珠，透明没有一丝杂质的露珠停在深绿的叶脉上。那露水，令我深深感动，不只是感动那种美，而是惊奇于都市的花草也能在清晨有这样清明的露。
那么，我们对都市风格、人民品质的忧心是不是过度了呢？
都市的树也是树，都市的人仍然是人。
凡是数，都会就会努力生长；凡是人，就不会无端堕落。
凡是人，就有人的温暖；凡是树，就有树的风姿。
树的风姿，最美的是敦化南北路上的枫香树吧！在路边的咖啡屋叫上一杯上好的咖啡，从明亮的落地窗望出去。深深感到那些安全岛上的枫香树，风情一点也不比香榭里大道的典雅逊色。虽然空气是脏了一点，交通是乱了一点，喇叭与哨子是炒了一点，但枫香树是多么可贵！犹自那样青翠，那样宁谧、那样深情，甚至那样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傲骨，不肯为日渐败坏的环境屈身。
尤其是黄昏时分，阳光的金粉从一束束树梢间穿过，落在满地的小草上。有时目光随阳光移动，还可以看到酢浆草新开的紫色小花，嫩黄色的小峡蝶在花上飞舞。如果我们用画框框住，就是印象派中最美丽的光影了。可惜有很多人在都市生活了一辈子，总是匆忙的走来走去，从来没有看过这种美。
枫香之美，都市人之品质，都市之每株路树，虽各有各的风情，其实都是渺小的。
有一回，我登上郊外的山，反观这黄昏的都城，发现它被四面的山手拉手怀抱着，温柔的夕阳抚触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天边朗朗升起万道金霞，这时，一棵棵树不见了，一个个人也不见了，只看到互相拥抱的楼宇、互相缠绵的道路。城市，在那一刻成为坐着沉思的人，它的污染拥挤肮脏都不见了，只留下繁华落尽的一种清明壮大庄严之美。
回望我所居的城市，这座平常使我因厌烦而去寻找细部之美的城，当时竟陪我跨越尘沙，照见了一些真实的大块的面目。那一天，我在山顶上坐到辉煌的灯火为城市戴着光环才下山，下山时还感觉到美正一分一分地升起。
如果我们能回到自我心灵真正的明净，就能拂拭蒙尘的外表，接近更美丽单纯的内里，面对自己是这样，面对一座城市时不也是这样吗？清晨时分，我们在路上遇到全然陌生的人，互相点头微笑，那时我们的心是多么清明温情呀！我们的明净可以清洗互相的冷漠与污染，同时也可以洗涤整个城市。
如果我们的心足够明净，还会发现太阳离我们很近，月亮离我们很近，星星与路灯都放着光明，簇拥我们前行。
就像有一天我在仁爱路的菩提树上，发现了一个小红蚂蚁的窝，它们缓缓地在春天的菩提枝丫上蠕动，充满了生命清新力量，正伸出触角迎接经过漫长阴雨之后都城的新春。
对我们来说，那乱车奔驰的路侧，是不适于生存，甚至不适宜站立的；可是对菩提树，它们努力站立，长出干净的新绿；对小红蚂蚁，它们自在生存，欣然迎接早春；我们都是一样，是默默不为人知，在都市的脉搏里流动的一丝清明之血。
从有蚂蚁窝的菩提树荫走到阳光浪漫的黄昏，我深深地震动了，觉得在乡村生活的人都是生命的自然，而在都市里生活的人，更需要一些古典的心情，温柔的心情，一些经过污染还能沉静的智慧。这组黄昏的菩提树，树中的小蚂蚁，不是与我一起在通过污染，面对自己古典、温柔、沉静的心情吗？
黄昏时，那一轮金橙色的夕阳离我们极远极远，但我们一发出智慧的声音，他就会安静地挂在树梢上。俯身开听，然后我感觉，夕阳只是个纯真的孩子，他永远不受城市的污染，他的清明需要一些赞美。
每天我走完了黄昏的散步，将归家的时候，我就怀着感恩的心情摸摸夕阳的头发，说一些赞美与感激的话。
感恩这人世的缺憾，使我们警醒不至于堕落。
感恩这都市的污染，使我们有追求明镜的智慧。
感恩那些看似无知的花树，使我们深刻地认清自我。
最大的感恩是我们生而为有情的人，不是无情的东西，使我们能凭借情的温暖，走出冷漠或混乱或肮脏或匆忙或无知的津渡，找到源源不绝的生命之泉。
听完感恩与赞美，夕阳就点点头，躲到群山之背面，只留下满天羞红的双颊。
林清玄
我喜欢黄昏的时候在红砖道上散步，因为不管什么天气，黄昏的光总让人感到特别安静，能教深刻省思自己与城市共同的心灵。但那种安静只是心情的，只要心情一离开木棉或者杜鹃或者菩提树，一回头，人声车声哗然醒来，那时候就能感受到城市某些令人忧心的品质。
这种品质使我们在吵闹的车流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在奔逐的人群与闪亮的霓虹灯里，我们更深的体会了孤独；在美丽的玻璃帷幕明亮的反光中，看清了这个大城冷漠的质地。
居住在这个大城，我时常思索着怎样来注视这个城，怎样找到它的美，或者风情，或者温柔，或者什么都可以。
……
这许多急促地喘着气的画面，几乎难以相信是发生在一个可以非常美丽的黄昏。
惊疑、焦虑、匆忙、混乱的人，虽然具有都市人的性格，生活在都市，却永远见不到都市之美。
更糟的是无知。
有一次在花市，举办着花卉大餐，人与人互相压挤践踏只是为了抢食刚剥下的玫瑰花瓣，或者涂着沙拉酱的兰花。抢得最厉害的，是一种放着新鲜花瓣的红茶，我看到了粉红色的花瓣放进热气腾腾的茶水，瞬间就萎缩了，然后沉落到杯底。我想，那些抢着喝这杯茶的人不正是那一瓣花瓣吗？花市正是滚烫的茶水，它使花的美丽沉落，使人的美丽萎缩。
我从人缝穿出，看到五尺外的安全岛上，彭湖品种的天人菊独自开放着，以一种桌越的不可藐视的风姿。这种风姿自然是食花的人群所不可知的。无人菊名声比不上，玫瑰，滋味可能也比不上，但它悠闲不为人知的风情，却使它的美丽有了不受摧折的生命。
悠闲不为人知的风情，是这个都市最难能的风情。
……
我不敢确定，但我可以确定的是，现代人更需要诚恳的、关心的沟通，友情的、安定的讯息。就像如果我是春天这一排被局限在安全岛的菩提树，任何友情与温暖的注视，都将使我怀着感恩的心情。
生活在这样的都市里，我们都是菩提树，拥有的土地虽少，勉力抬头仍可看见广大的天空；我们虽有常在会议桌上被讨论的共相，可是我们每天每刻的美丽变化却不为人知。“一棵树需要什么呢？”园艺专家在电视上说：“阳光、空气和水而已。还有一点点关心。”
活在都市里的人也一样的吧！除了食物和工作，只是渴求着明彻的阳光，新鲜的空气，不被污染的水，以及一点点有良知的关心。
……
如果有人说：我是你们真正需要的！
那人不一定真正知道我们的需要。
有一次，在仁爱小学的操场证见台上，连续听到五个人说：“我是你们真正需要的。”那样高亢的呼声带着喝彩与掌声与如烟火在空中散发。我走出来，看见安和路上黑夜的榕树，感觉是那样的沉默，那样的矮小，忍不住问它说：“你真正的需要是什么呢？”
我们其实是像那沉默的榕树一样渺小，最需要的是自在的活着。走路时不必担心亡命的来车，呼吸时能品到空气里的香甜，搭公车时不失去人的尊严，在深夜的黑巷中散步也能和陌生人微笑招呼，时常听到这个社会的良知正在觉醒，也就够了。
……
我们的青年时代，曾经跪下来嗅闻泥土的芳香，因为那芳香而落泪；曾经热烈争辩国族该走的方向，因为那方向而忧心难眠；曾经用生命的热血与报负写下慷慨悲壮的诗歌，因为那诗歌燃起的火把互相传递。曾经，曾经都已是昨日，而昨日是西风中凋零的碧树。
“你说你们那一代忧国忧民，有理想有抱负，我请问你，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位西门汀的少年这样问我。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拿这个问题问飘过的风，得不到任何回答；问路过的树，没有一棵摇曳；问满天的星，天空里有墨黑的答案。这是多么可惊的问题！我们这些自谓有理想、有抱负、忧国忧民的中年，只成为黄昏时稳重散步的都市人。那些不知道有明天而在街头热舞的少年，则是半跑半跳的都市人，这中间有什么差别呢？
有一次，我在延吉街花市，从一位年老的花贩口里找到一些答案，他说：
“有些种子要做肥料，有些种子要做泥土，有一些种子是天生就要开美丽的花。”
农人用犁耙翻开土地，覆盖了地上生长多年的草，草很快的成为土地的一部分。然后，农人在地上撒一把新品种的玫瑰花种子，那种子抽牙发茎，开出最美丽的璀璨之花。可是没有一朵玫瑰花知道它身上流着小草的忧伤之血，也没有一朵玫瑰花记得，它的开放是小草舍身的结晶。
我们这一代人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我们没有任何功勋给给青年颂，就像曾经在风中生长，在地底怀着热血，在大水来时挺立，在干旱的冬季等待春天，在黑暗的野地里仰望明亮的天星，一株卑微的小草一样，这算什么功勋呢？土地上任何一株小草不都是这样活着的吗？
所以，我们不必苛责少年，他们是天生就来开美丽的花。我们半生所追求的不也就是那样吗？无忧地快乐地活着。我们的现代是他们的古典，他们的朋克何尝不是明天的古典呢？且让我们维持一种平静的心情，就欣赏这些天然的花吧！
……
我们是风沙的中年，不能给温室的少年指出道路，就像草原的树没有资格告诉路树，应该如何往下扎根，往上生长。路树虽然被限制了根茎，但自有自己的风姿。
那样的心情，正如同一个晚秋的清晨，我发现路边的马缨丹结满了晶莹露珠，透明没有一丝杂质的露珠停在深绿的叶脉上。那露水，令我深深感动，不只是感动那种美，而是惊奇于都市的花草也能在清晨有这样清明的露。
那么，我们对都市风格、人民品质的忧心是不是过度了呢？
都市的树也是树，都市的人仍然是人。
凡是数，都会就会努力生长；凡是人，就不会无端堕落。
凡是人，就有人的温暖；凡是树，就有树的风姿。
树的风姿，最美的是敦化南北路上的枫香树吧！在路边的咖啡屋叫上一杯上好的咖啡，从明亮的落地窗望出去。深深感到那些安全岛上的枫香树，风情一点也不比香榭里大道的典雅逊色。虽然空气是脏了一点，交通是乱了一点，喇叭与哨子是炒了一点，但枫香树是多么可贵！犹自那样青翠，那样宁谧、那样深情，甚至那样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傲骨，不肯为日渐败坏的环境屈身。
尤其是黄昏时分，阳光的金粉从一束束树梢间穿过，落在满地的小草上。有时目光随阳光移动，还可以看到酢浆草新开的紫色小花，嫩黄色的小峡蝶在花上飞舞。如果我们用画框框住，就是印象派中最美丽的光影了。可惜有很多人在都市生活了一辈子，总是匆忙的走来走去，从来没有看过这种美。
枫香之美，都市人之品质，都市之每株路树，虽各有各的风情，其实都是渺小的。
有一回，我登上郊外的山，反观这黄昏的都城，发现它被四面的山手拉手怀抱着，温柔的夕阳抚触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天边朗朗升起万道金霞，这时，一棵棵树不见了，一个个人也不见了，只看到互相拥抱的楼宇、互相缠绵的道路。城市，在那一刻成为坐着沉思的人，它的污染拥挤肮脏都不见了，只留下繁华落尽的一种清明壮大庄严之美。
回望我所居的城市，这座平常使我因厌烦而去寻找细部之美的城，当时竟陪我跨越尘沙，照见了一些真实的大块的面目。那一天，我在山顶上坐到辉煌的灯火为城市戴着光环才下山，下山时还感觉到美正一分一分地升起。
如果我们能回到自我心灵真正的明净，就能拂拭蒙尘的外表，接近更美丽单纯的内里，面对自己是这样，面对一座城市时不也是这样吗？清晨时分，我们在路上遇到全然陌生的人，互相点头微笑，那时我们的心是多么清明温情呀！我们的明净可以清洗互相的冷漠与污染，同时也可以洗涤整个城市。
如果我们的心足够明净，还会发现太阳离我们很近，月亮离我们很近，星星与路灯都放着光明，簇拥我们前行。
就像有一天我在仁爱路的菩提树上，发现了一个小红蚂蚁的窝，它们缓缓地在春天的菩提枝丫上蠕动，充满了生命清新力量，正伸出触角迎接经过漫长阴雨之后都城的新春。
对我们来说，那乱车奔驰的路侧，是不适于生存，甚至不适宜站立的；可是对菩提树，它们努力站立，长出干净的新绿；对小红蚂蚁，它们自在生存，欣然迎接早春；我们都是一样，是默默不为人知，在都市的脉搏里流动的一丝清明之血。
从有蚂蚁窝的菩提树荫走到阳光浪漫的黄昏，我深深地震动了，觉得在乡村生活的人都是生命的自然，而在都市里生活的人，更需要一些古典的心情，温柔的心情，一些经过污染还能沉静的智慧。这组黄昏的菩提树，树中的小蚂蚁，不是与我一起在通过污染，面对自己古典、温柔、沉静的心情吗？
黄昏时，那一轮金橙色的夕阳离我们极远极远，但我们一发出智慧的声音，他就会安静地挂在树梢上。俯身开听，然后我感觉，夕阳只是个纯真的孩子，他永远不受城市的污染，他的清明需要一些赞美。
每天我走完了黄昏的散步，将归家的时候，我就怀着感恩的心情摸摸夕阳的头发，说一些赞美与感激的话。
感恩这人世的缺憾，使我们警醒不至于堕落。
感恩这都市的污染，使我们有追求明镜的智慧。
感恩那些看似无知的花树，使我们深刻地认清自我。
最大的感恩是我们生而为有情的人，不是无情的东西，使我们能凭借情的温暖，走出冷漠或混乱或肮脏或匆忙或无知的津渡，找到源源不绝的生命之泉。
听完感恩与赞美，夕阳就点点头，躲到群山之背面，只留下满天羞红的双颊。
【红衣罗汉图】
元 赵孟頫 辽宁省博物馆
《红衣罗汉图》绘一红色袈裟的僧人，盘膝端坐在嘉树下的坡石上。此僧浓眉深眼，大鼻隆突，胡须络腮，肤色黝黑，一看就不像是汉人。其目光深邃，面容慈祥，左手向前平伸，掌心向上，右手抱入红衣之内，身后藤蔓缠绕着菩提树。似在说法布道，而头后有光环，则显示此僧已经得道修成，是一个了脱生死的罗汉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僧人，而是一个来自印度的罗汉。编者按：现在学者一般认为此作是赵孟頫摹仿卢楞伽的罗汉图。又有人认为是画的当时大都的西域僧人。
元 赵孟頫 辽宁省博物馆
《红衣罗汉图》绘一红色袈裟的僧人，盘膝端坐在嘉树下的坡石上。此僧浓眉深眼，大鼻隆突，胡须络腮，肤色黝黑，一看就不像是汉人。其目光深邃，面容慈祥，左手向前平伸，掌心向上，右手抱入红衣之内，身后藤蔓缠绕着菩提树。似在说法布道，而头后有光环，则显示此僧已经得道修成，是一个了脱生死的罗汉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僧人，而是一个来自印度的罗汉。编者按：现在学者一般认为此作是赵孟頫摹仿卢楞伽的罗汉图。又有人认为是画的当时大都的西域僧人。
每个凡夫俗子都具备佛性，但却因客尘污染，不得明心见性。客尘污染就像天空本来很晴朗，太阳放射出灿烂的光芒，但因为云、雾、霾、尘的作用，往往会将太阳遮住，让我们无法看见。这正如没有成佛之前的凡夫之心。六祖慧能有四句偈非常有名：“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佛的境界，不是凡夫的境界，六祖当时已经证悟空性。就好比一个从梦里醒来的人，告诉我们：“梦就是梦，做恶梦是梦，做美梦也是梦。只要醒过来，梦皆不存在，又谈何做梦？”但凡夫俗子，偏偏只喜欢大师们觉悟后的境界，忘记自己的菩提树还要悉心照料，自己的明镜台上有客尘污染，还需要不断地努力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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