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记忆
作者：余子威
生活在乡村，秋天是最值得向往的季节。故乡的秋天，总感觉姗姗来迟，它在人们的等待中缓缓靠近，在漫长的企盼中渐渐来临。它代表着乡村的丰收，象征着村民的希望。
在故乡，最早出来迎接秋天的，是黄豆。秋风拂过，成片的黄豆秸在田野中舞动着身板，发出“哗啦啦”的欢快声。夏末秋初，烈日淡尽，黄豆地里泛起层层气浪，一波扑向另一波，顺着风势腾空而起。此刻的天气变幻莫测，时而天晴，时而多雨，它迸发出丰收的信号，催促着散布于田野间的农民。故乡的土屋大都盖在田野不远处，每家每户，都倚靠着土砖和黄豆梗搭成的土屋遮风避雨。我家离黄豆地很近，向门前的小路走几步，便能亲近满坡满岭的黄豆。傍晚时分，我时常独自躺在黄豆地里，满眼的黄豆，远远地望不到边，一株株黄豆秸，欢快地向周边伸展，与远处的黄豆连成一片，犹如一片金色的海洋，那一层跌过一层的黄豆秸，就是海洋中金色的波浪。我静静躺着，将黄豆的果香浸入心灵深处，夕阳缓缓从我的脸上掠过，把我对黄豆的痴情洒向无边的远方。
小时候，由于顽皮，经常惹爷爷生气，有时候气得爷爷举起拳头，追着我到处跑，黄豆地便成为我逃脱责罚的避风港。每次预料到爷爷将会发怒时，我便随即冲出家门，朝向田野逃之夭夭。我一头扎进黄豆地，找个隐蔽的地方，放倒一片黄豆秸，将小小身板置于其上。此时四处无人，黄豆便成为我要好的玩伴，我用手轻轻一捏，豆荚就裂开了，一颗颗大豆从豆荚中迸出，潇潇洒洒地落于土壤之上。不久，玩累了，便带着倦意，渐入梦乡。秋风拂面，豆谷飘香，金黄灿烂的黄豆地里，是我进入美梦的好地方，一觉睡去，便不忍再醒，直到晚霞褪尽，黄昏已谢，爷爷带着心急的喊叫声出来找我，我才缓缓苏醒，悄悄从黄豆地里爬起。为了免受责罚，我会故意嚎啕大哭，爷爷从哭声中迅速赶到我跟前，以为我受到惊吓，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等到确定爷爷忘记生气，我便委屈地要求爷爷买雪糕，爷爷则一声不吭地把我背到小商铺，让我尝到雪糕的美味。我伏在爷爷的背上，一手拿着雪糕，一手抓紧爷爷的衣襟，爷爷的脖子挂满汗珠，像一颗颗黄豆那么大，晶莹的汗滴不停地往下滚落。回到家后，他便把我从背上放下，气喘吁吁地撩起衣袖，揩着额头上的汗珠。后来我年纪大了，很少让爷爷背我，但他总喜欢让我爬上他的肩膀，从他的表情中，我能看出，尽管他汗水淋淋，却透着幸福。
地里的黄豆熟了，金灿灿的豆秸棒子摇曳着满枝的豆荚，不时弯起腰杆朝我们笑一笑。它们一片连着另一片，一波紧挨另一波，一眼望不到边。人们忙着丰收，黄豆秸则像人一样直挺挺地立着，等待着被丰收。那些天里，黎明的曙光刚刚出现，爷爷便扛起扁担，手拿镰刀，同奶奶一起走向黄豆地里，因为没人照看，我也跟着他们一路走过来。清晨的天空真美，晨雾还未完全散去，如火一般的太阳便抢着升起，阳光铺设在黄豆地里，好似一幅展开的画卷，充满着诗情画意。没过多久，我们便来到了自家的黄豆地，爷爷将扁担放下，向奶奶递过一把镰刀，两人便弯下腰，齐刷刷地收割黄豆，地里的黄豆秸东摇西摆，豆荚相互碰撞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它们翻动着清晨的露珠，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这味道令人难忘，它夹杂着爷爷和奶奶的汗水，飘在空气中，融入泥土里。很快，地里收割黄豆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弓着腰一头扎进黄豆地里，有说有笑地割着手中的黄豆秸。顿时，整片山谷沸腾起来，此时的田野，被镰刀的收割声、人们的笑声和谈话声包围着，十分快活热闹。
后来，我离开故乡，去城里求学，第一次离开故土的场景，我记忆犹新。临行前，奶奶将她亲手裁好的新衣服装进我的包里，交待我路上需要注意的事情，爷爷站在门口，嘴里叼着一根烟，低着头若有所思。我知道爷爷奶奶不舍，可是没办法，我要上学，为了将来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我必须离开他们，去更远的地方。我忍住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转身离开，不敢回头多看一眼。那时，我多想如同小时候那样，伏在爷爷的肩膀上放声大哭，但我不想让爷爷奶奶跟着我难受，于是我决定要冷静，要坚强。我加快脚步，想快点离开他们的视线，好擦去脸上流淌的眼泪。“孩子——”爷爷在背后喊向我，我迅速扭过头，见他向我挥手，便擦去眼泪，转身向爷爷走去。这时，爷爷眼中蓄满了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站在一旁的奶奶则一声不吭，任凭眼泪无声无息地往下流淌。爷爷拿起我的手，将一个红色布袋放于我的掌心，嘴里念着，“孩子，带上它，带上这把黄豆。”我突然觉得好奇，急忙问道：带黄豆做什么?爷爷回答道：“这是我亲手种下的豆子，你在外面记得带着它。”我当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为了赶上火车，未曾深想，一把接过红布袋。
来到城里后，远离故土，经常会有想家的冲动，虽然城里的生活条件远胜于家乡，但每当我侧身躺下，思念便猛然启动。我开始理解背景离乡的孤独，开始回想起爷爷的关切和奶奶的叮嘱。有段时间，一想起家，心里就觉得温暖，有种特别想落泪的悲伤。于是，我给家里打电话，为爷爷奶奶送去问候，向他们倾诉思念，挂电话前，爷爷提醒我，记得把红布袋放好，布袋里的黄豆要经常拿出来晒晒，以免生霉。这时，我想起爷爷交给我的红布袋，打开袋子，取出里面的黄豆，在台灯下铺开。金黄金黄的豆子，一颗又一颗，在桌面上滚动，引我回想起故乡。我凑上前去，仔细闻着带有土腥味道的黄豆，这豆子，有故土的味道，有田野的味道，有爷爷奶奶的味道，有顷刻想要落泪的味道……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城里工作，十多年过去了，爷爷已经不在。他留给我的红布袋，我一直带在身边，遇上晴朗的天气，我会取出袋中的黄豆，摊在阳台上晾晒。圆圆的黄豆，沉甸甸的记忆，看着它，顿时想要落泪，它领我回想起童年，回想起爷爷奶奶，这记忆，既是感伤，亦是幸福。这几颗黄豆，托起我多年的记忆，它是离故土最近的记忆，离田野最近的记忆，离亲人最近的记忆……
作者：余子威
生活在乡村，秋天是最值得向往的季节。故乡的秋天，总感觉姗姗来迟，它在人们的等待中缓缓靠近，在漫长的企盼中渐渐来临。它代表着乡村的丰收，象征着村民的希望。
在故乡，最早出来迎接秋天的，是黄豆。秋风拂过，成片的黄豆秸在田野中舞动着身板，发出“哗啦啦”的欢快声。夏末秋初，烈日淡尽，黄豆地里泛起层层气浪，一波扑向另一波，顺着风势腾空而起。此刻的天气变幻莫测，时而天晴，时而多雨，它迸发出丰收的信号，催促着散布于田野间的农民。故乡的土屋大都盖在田野不远处，每家每户，都倚靠着土砖和黄豆梗搭成的土屋遮风避雨。我家离黄豆地很近，向门前的小路走几步，便能亲近满坡满岭的黄豆。傍晚时分，我时常独自躺在黄豆地里，满眼的黄豆，远远地望不到边，一株株黄豆秸，欢快地向周边伸展，与远处的黄豆连成一片，犹如一片金色的海洋，那一层跌过一层的黄豆秸，就是海洋中金色的波浪。我静静躺着，将黄豆的果香浸入心灵深处，夕阳缓缓从我的脸上掠过，把我对黄豆的痴情洒向无边的远方。
小时候，由于顽皮，经常惹爷爷生气，有时候气得爷爷举起拳头，追着我到处跑，黄豆地便成为我逃脱责罚的避风港。每次预料到爷爷将会发怒时，我便随即冲出家门，朝向田野逃之夭夭。我一头扎进黄豆地，找个隐蔽的地方，放倒一片黄豆秸，将小小身板置于其上。此时四处无人，黄豆便成为我要好的玩伴，我用手轻轻一捏，豆荚就裂开了，一颗颗大豆从豆荚中迸出，潇潇洒洒地落于土壤之上。不久，玩累了，便带着倦意，渐入梦乡。秋风拂面，豆谷飘香，金黄灿烂的黄豆地里，是我进入美梦的好地方，一觉睡去，便不忍再醒，直到晚霞褪尽，黄昏已谢，爷爷带着心急的喊叫声出来找我，我才缓缓苏醒，悄悄从黄豆地里爬起。为了免受责罚，我会故意嚎啕大哭，爷爷从哭声中迅速赶到我跟前，以为我受到惊吓，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等到确定爷爷忘记生气，我便委屈地要求爷爷买雪糕，爷爷则一声不吭地把我背到小商铺，让我尝到雪糕的美味。我伏在爷爷的背上，一手拿着雪糕，一手抓紧爷爷的衣襟，爷爷的脖子挂满汗珠，像一颗颗黄豆那么大，晶莹的汗滴不停地往下滚落。回到家后，他便把我从背上放下，气喘吁吁地撩起衣袖，揩着额头上的汗珠。后来我年纪大了，很少让爷爷背我，但他总喜欢让我爬上他的肩膀，从他的表情中，我能看出，尽管他汗水淋淋，却透着幸福。
地里的黄豆熟了，金灿灿的豆秸棒子摇曳着满枝的豆荚，不时弯起腰杆朝我们笑一笑。它们一片连着另一片，一波紧挨另一波，一眼望不到边。人们忙着丰收，黄豆秸则像人一样直挺挺地立着，等待着被丰收。那些天里，黎明的曙光刚刚出现，爷爷便扛起扁担，手拿镰刀，同奶奶一起走向黄豆地里，因为没人照看，我也跟着他们一路走过来。清晨的天空真美，晨雾还未完全散去，如火一般的太阳便抢着升起，阳光铺设在黄豆地里，好似一幅展开的画卷，充满着诗情画意。没过多久，我们便来到了自家的黄豆地，爷爷将扁担放下，向奶奶递过一把镰刀，两人便弯下腰，齐刷刷地收割黄豆，地里的黄豆秸东摇西摆，豆荚相互碰撞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它们翻动着清晨的露珠，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这味道令人难忘，它夹杂着爷爷和奶奶的汗水，飘在空气中，融入泥土里。很快，地里收割黄豆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弓着腰一头扎进黄豆地里，有说有笑地割着手中的黄豆秸。顿时，整片山谷沸腾起来，此时的田野，被镰刀的收割声、人们的笑声和谈话声包围着，十分快活热闹。
后来，我离开故乡，去城里求学，第一次离开故土的场景，我记忆犹新。临行前，奶奶将她亲手裁好的新衣服装进我的包里，交待我路上需要注意的事情，爷爷站在门口，嘴里叼着一根烟，低着头若有所思。我知道爷爷奶奶不舍，可是没办法，我要上学，为了将来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我必须离开他们，去更远的地方。我忍住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转身离开，不敢回头多看一眼。那时，我多想如同小时候那样，伏在爷爷的肩膀上放声大哭，但我不想让爷爷奶奶跟着我难受，于是我决定要冷静，要坚强。我加快脚步，想快点离开他们的视线，好擦去脸上流淌的眼泪。“孩子——”爷爷在背后喊向我，我迅速扭过头，见他向我挥手，便擦去眼泪，转身向爷爷走去。这时，爷爷眼中蓄满了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站在一旁的奶奶则一声不吭，任凭眼泪无声无息地往下流淌。爷爷拿起我的手，将一个红色布袋放于我的掌心，嘴里念着，“孩子，带上它，带上这把黄豆。”我突然觉得好奇，急忙问道：带黄豆做什么?爷爷回答道：“这是我亲手种下的豆子，你在外面记得带着它。”我当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为了赶上火车，未曾深想，一把接过红布袋。
来到城里后，远离故土，经常会有想家的冲动，虽然城里的生活条件远胜于家乡，但每当我侧身躺下，思念便猛然启动。我开始理解背景离乡的孤独，开始回想起爷爷的关切和奶奶的叮嘱。有段时间，一想起家，心里就觉得温暖，有种特别想落泪的悲伤。于是，我给家里打电话，为爷爷奶奶送去问候，向他们倾诉思念，挂电话前，爷爷提醒我，记得把红布袋放好，布袋里的黄豆要经常拿出来晒晒，以免生霉。这时，我想起爷爷交给我的红布袋，打开袋子，取出里面的黄豆，在台灯下铺开。金黄金黄的豆子，一颗又一颗，在桌面上滚动，引我回想起故乡。我凑上前去，仔细闻着带有土腥味道的黄豆，这豆子，有故土的味道，有田野的味道，有爷爷奶奶的味道，有顷刻想要落泪的味道……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城里工作，十多年过去了，爷爷已经不在。他留给我的红布袋，我一直带在身边，遇上晴朗的天气，我会取出袋中的黄豆，摊在阳台上晾晒。圆圆的黄豆，沉甸甸的记忆，看着它，顿时想要落泪，它领我回想起童年，回想起爷爷奶奶，这记忆，既是感伤，亦是幸福。这几颗黄豆，托起我多年的记忆，它是离故土最近的记忆，离田野最近的记忆，离亲人最近的记忆……
弥赛亚的诗
半个世界的月亮（组诗节选）
弥赛亚
半个世界的月亮
半个月亮爬上来了
这是在喀什
因为时差关系
这里的孩子
平白多出了两个小时
就像多出了更广袤的黑夜
更深邃的悲欢
但地球自顾自地转着圈
一天不多不少，仍旧是一天
喀什噶尔的孩子
和所有孩子一样
在时间的荒原上滚铁环
寸铁之心
总是被磁铁般的月亮吸引
端正好
舌头品尝过冰凉的啤酒
又矜持地卷起来
含糊地唱着小曲
曾经的树木会变成今天的椅子
老调子重新弹，前面的音符
会变成后面的旋律
我说过，事情总得要先开好头
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是我们两个
都浪费了、都浪费了
慢半拍的人总是套用昔日的借口
下午与黄昏
每一个下午都挨着黄昏
明亮挨着昏暗，青年挨着中年
每一个黄昏我都抬头看看天
有时候孤云被风吹散
有时候，小雨正好落下来
而夜晚是一件说不清楚的事
往事继续弥漫
每一天都挨着另一天
时光在缝隙里度过余生
像母亲挨着父亲，菩萨挨着死神
它的名字叫闪电吗？
名为闪电，实为何物？
我们无从知晓
闪电只是今生的闪电
这世间它曾经来过
照彻山河，然后永远消逝
第一道闪电我叫它司马光
第二道闪电我叫它诸葛亮
所有的人都叫人类
所有的闪电都是回忆
把它放慢100倍，我们得到一团光亮
把它加快100倍，天地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今往后，我们举起照相机
拍到的只有黑暗本身
消失的光年
这一刻我们看见的
猎户座星云，是一千三百年前的样子
多么美妙的错觉啊
像唐时的明月，正召回今日的幽灵
钟声也响了那么久，来回涤荡着小路旁
不知名的果子
即是当时种树心
月色偏西，东方的天平翘起来
总有一片向阳的区域，微妙地存在于错误的边缘
小孩总是对的
孩子们不在一起
各自在打游戏
整个四十岁，你独自喝着酒
差一点得到圆满
你错过了很多事，当时却不觉得
错误总是发生在眼前
即使我们看向别处
犯错的时候也更多
小孩总是对的
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时代已远去，身在电子荒原
我们因为孤单，所以只好反对
在另一个时候喜欢
时间不会是一条向前的直线
它在全世界同时滴落
人们隔着墙摸雨
摸到的是光阴的灰烬
我喜欢自己处在另一个时候
像我喜欢你
你还是那么干净
像水中的一块石头
在水中而不是在空气里
多好啊！是因为，而不是所以
清明时节
闭眼后还在眼前晃的东西
已经不多了
从枝头到鸿沟，桃花随水流
他有一丛骄傲的花白毛发
“死后自会长眠”
一世一界，清明纷纷
小路上走着更多的活人
我们在雨中取火，从归途找来路
细雨冰凉，崭新如昨
眼看着纸灰飞起，然后落地
其中经过多少波折，闭眼后全然忘却
第一枝花
我喜欢建设。最先是一碗米
被我煮成了饭
它们没有杂念，互相挤着，正在膨胀
还没有熟透的果子
原来是一枝花
昆虫四处乱爬，猴子的爪子伸向火
很快又缩了回来
相信我，这就是你
龇牙咧嘴的脸孔
那双毛茸茸的手，曾经捧起过宿命的流水
也安抚了人间的婴儿
逆旅
蛙鸣在夏夜响起
它轻飘飘的灵魂在回荡
蝌蚪顺着溪水游，绕过水草和石头
将是更加陌生的地方
亲爱的兄弟，这是我在为你倒叙
从干瘪的墓穴
讲到丰饶的原野。这是我的成长史
同样隐隐约约的往事，一笔写不出
两个名字
半个世界的月亮（组诗节选）
弥赛亚
半个世界的月亮
半个月亮爬上来了
这是在喀什
因为时差关系
这里的孩子
平白多出了两个小时
就像多出了更广袤的黑夜
更深邃的悲欢
但地球自顾自地转着圈
一天不多不少，仍旧是一天
喀什噶尔的孩子
和所有孩子一样
在时间的荒原上滚铁环
寸铁之心
总是被磁铁般的月亮吸引
端正好
舌头品尝过冰凉的啤酒
又矜持地卷起来
含糊地唱着小曲
曾经的树木会变成今天的椅子
老调子重新弹，前面的音符
会变成后面的旋律
我说过，事情总得要先开好头
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是我们两个
都浪费了、都浪费了
慢半拍的人总是套用昔日的借口
下午与黄昏
每一个下午都挨着黄昏
明亮挨着昏暗，青年挨着中年
每一个黄昏我都抬头看看天
有时候孤云被风吹散
有时候，小雨正好落下来
而夜晚是一件说不清楚的事
往事继续弥漫
每一天都挨着另一天
时光在缝隙里度过余生
像母亲挨着父亲，菩萨挨着死神
它的名字叫闪电吗？
名为闪电，实为何物？
我们无从知晓
闪电只是今生的闪电
这世间它曾经来过
照彻山河，然后永远消逝
第一道闪电我叫它司马光
第二道闪电我叫它诸葛亮
所有的人都叫人类
所有的闪电都是回忆
把它放慢100倍，我们得到一团光亮
把它加快100倍，天地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今往后，我们举起照相机
拍到的只有黑暗本身
消失的光年
这一刻我们看见的
猎户座星云，是一千三百年前的样子
多么美妙的错觉啊
像唐时的明月，正召回今日的幽灵
钟声也响了那么久，来回涤荡着小路旁
不知名的果子
即是当时种树心
月色偏西，东方的天平翘起来
总有一片向阳的区域，微妙地存在于错误的边缘
小孩总是对的
孩子们不在一起
各自在打游戏
整个四十岁，你独自喝着酒
差一点得到圆满
你错过了很多事，当时却不觉得
错误总是发生在眼前
即使我们看向别处
犯错的时候也更多
小孩总是对的
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时代已远去，身在电子荒原
我们因为孤单，所以只好反对
在另一个时候喜欢
时间不会是一条向前的直线
它在全世界同时滴落
人们隔着墙摸雨
摸到的是光阴的灰烬
我喜欢自己处在另一个时候
像我喜欢你
你还是那么干净
像水中的一块石头
在水中而不是在空气里
多好啊！是因为，而不是所以
清明时节
闭眼后还在眼前晃的东西
已经不多了
从枝头到鸿沟，桃花随水流
他有一丛骄傲的花白毛发
“死后自会长眠”
一世一界，清明纷纷
小路上走着更多的活人
我们在雨中取火，从归途找来路
细雨冰凉，崭新如昨
眼看着纸灰飞起，然后落地
其中经过多少波折，闭眼后全然忘却
第一枝花
我喜欢建设。最先是一碗米
被我煮成了饭
它们没有杂念，互相挤着，正在膨胀
还没有熟透的果子
原来是一枝花
昆虫四处乱爬，猴子的爪子伸向火
很快又缩了回来
相信我，这就是你
龇牙咧嘴的脸孔
那双毛茸茸的手，曾经捧起过宿命的流水
也安抚了人间的婴儿
逆旅
蛙鸣在夏夜响起
它轻飘飘的灵魂在回荡
蝌蚪顺着溪水游，绕过水草和石头
将是更加陌生的地方
亲爱的兄弟，这是我在为你倒叙
从干瘪的墓穴
讲到丰饶的原野。这是我的成长史
同样隐隐约约的往事，一笔写不出
两个名字
高瑞雪的诗（节选）
高瑞雪
主观题
现在，我忽然拥有了冬季的时间。
海仍然是海。海仍然是沙漏、船只、活火山。
海仍然随时成为液体、固体、盐或其他无机物。
而我只需要一勺，就尝出了下一次落日
最具体的时刻。海不计较分秒
海不在圆里，金属的、玻璃的表盘。
鱼群，越升越高，远在巨大沙环的某一个
新的星群，又挺直了身子，重新
落地成人。我坐在最后的船上
任我的潮汐泛起，任我的指甲浸成黑色。
我只在乎这是否是一次纯粹的夜
是否拔去了这广大陆地里每一片火焰的舌头
让人群静默，让鲸鱼头骨不再发声。
然后我才能重新站上甲板
褪去我的衣服，我的牙齿，我体内
深植的罗盘。那时候我再歌唱
头顶最后的折射与散射都中断了
我终于在水上，透明成了一束玻璃
夜也无拘无束地穿过我。
为我的胃液止沸，为我的肝脏找到新的雇主
来年又在桃树的枝头，开出了白色的花。
总该如此。我总该在春天，多几服无关痛痒的
药引，并向上级忠诚地反馈——
我们的确认真履行了神明的无常。
云
我总有不那么热衷于纪念哀愁的时候，
那么多个大晴天，我找一把伞
威风凛凛地抵御着太阳。
我大步走着，走到前面，最前面，
一条船，静悄悄地驶过马路
它和我一样，搞不懂压线的规则。
就好像你也曾无数次向我解释过越位
还有其他饶舌的名词、动词、形容词。
我们也分享过一次时间
在24个帧数里，试着抽取哪一条
好让一个灵魂猝不及防地打了结。
还有更多比起山音和夜色
我更想要赞美的时刻。
制冷机的滴答声里我的失眠与妄想
无需揣测，你只要露出一片影子
就足以安慰我。此刻
我关起窗子，眼睛，一面镜子和一扇心
檐上倒挂的蝴蝶先我一步了结了夏天
我不合时宜地兴奋着，在没有月亮指引的黄昏里
再一次回来。
而此刻你或许已经入睡，
熄了灯，把那一剂药引藏在身下
不赠予我，不赠予企图使用吟唱换取果实的
一切生灵。不，哪有什么企图。
如果只是朝向北方，我哪有那么多哀愁可以纪念。
无非是一页无字可书的纸
一场胡作非为的命题
圈定着有限的理想——爱
我们的祖先常常不被允许说出来
他们像我一样沉闷，羞惭，又背过身
对着许多音节慷慨激昂。
你该不会梦见我了。
该不会揣摩我每一次语言学失败的滥用，
也不再笑我，经过我，俯身看我。
那条驶过马路的航船，现在我把它退还给你
明天清晨它又会重新
回到天际，云上印满了你青色的指纹。
大厦
午后的日光破了新云
镀上对岸的高楼
辉煌如帝国大厦
或者帝国大厦也未必就辉煌
若顶楼生出了一丛青草
照旧要轻易地居于人下
照旧成了望远镜 顺风车 垫脚石
照旧是碑的底座、老去的笋、可乐里融化的冰
帝国大厦也将委屈
笨拙地找出日记本、创可贴、一串一次性的社交账号
帝国大厦也会调节光源，变换色调
用昏黄 掩盖昏黄
只有傍晚的白嘴鸥 从不理会它
又高升一层 建屋 搭巢
做当下最合时宜的装修
衔出墙壁里 一粒 两粒
微不足道的秘密
又石破天惊地丢掉
只在此刻
午后一脉日光凿破了新云
一枚草籽终于落定 并暗自决意
将对岸 站成了此岸
高瑞雪
主观题
现在，我忽然拥有了冬季的时间。
海仍然是海。海仍然是沙漏、船只、活火山。
海仍然随时成为液体、固体、盐或其他无机物。
而我只需要一勺，就尝出了下一次落日
最具体的时刻。海不计较分秒
海不在圆里，金属的、玻璃的表盘。
鱼群，越升越高，远在巨大沙环的某一个
新的星群，又挺直了身子，重新
落地成人。我坐在最后的船上
任我的潮汐泛起，任我的指甲浸成黑色。
我只在乎这是否是一次纯粹的夜
是否拔去了这广大陆地里每一片火焰的舌头
让人群静默，让鲸鱼头骨不再发声。
然后我才能重新站上甲板
褪去我的衣服，我的牙齿，我体内
深植的罗盘。那时候我再歌唱
头顶最后的折射与散射都中断了
我终于在水上，透明成了一束玻璃
夜也无拘无束地穿过我。
为我的胃液止沸，为我的肝脏找到新的雇主
来年又在桃树的枝头，开出了白色的花。
总该如此。我总该在春天，多几服无关痛痒的
药引，并向上级忠诚地反馈——
我们的确认真履行了神明的无常。
云
我总有不那么热衷于纪念哀愁的时候，
那么多个大晴天，我找一把伞
威风凛凛地抵御着太阳。
我大步走着，走到前面，最前面，
一条船，静悄悄地驶过马路
它和我一样，搞不懂压线的规则。
就好像你也曾无数次向我解释过越位
还有其他饶舌的名词、动词、形容词。
我们也分享过一次时间
在24个帧数里，试着抽取哪一条
好让一个灵魂猝不及防地打了结。
还有更多比起山音和夜色
我更想要赞美的时刻。
制冷机的滴答声里我的失眠与妄想
无需揣测，你只要露出一片影子
就足以安慰我。此刻
我关起窗子，眼睛，一面镜子和一扇心
檐上倒挂的蝴蝶先我一步了结了夏天
我不合时宜地兴奋着，在没有月亮指引的黄昏里
再一次回来。
而此刻你或许已经入睡，
熄了灯，把那一剂药引藏在身下
不赠予我，不赠予企图使用吟唱换取果实的
一切生灵。不，哪有什么企图。
如果只是朝向北方，我哪有那么多哀愁可以纪念。
无非是一页无字可书的纸
一场胡作非为的命题
圈定着有限的理想——爱
我们的祖先常常不被允许说出来
他们像我一样沉闷，羞惭，又背过身
对着许多音节慷慨激昂。
你该不会梦见我了。
该不会揣摩我每一次语言学失败的滥用，
也不再笑我，经过我，俯身看我。
那条驶过马路的航船，现在我把它退还给你
明天清晨它又会重新
回到天际，云上印满了你青色的指纹。
大厦
午后的日光破了新云
镀上对岸的高楼
辉煌如帝国大厦
或者帝国大厦也未必就辉煌
若顶楼生出了一丛青草
照旧要轻易地居于人下
照旧成了望远镜 顺风车 垫脚石
照旧是碑的底座、老去的笋、可乐里融化的冰
帝国大厦也将委屈
笨拙地找出日记本、创可贴、一串一次性的社交账号
帝国大厦也会调节光源，变换色调
用昏黄 掩盖昏黄
只有傍晚的白嘴鸥 从不理会它
又高升一层 建屋 搭巢
做当下最合时宜的装修
衔出墙壁里 一粒 两粒
微不足道的秘密
又石破天惊地丢掉
只在此刻
午后一脉日光凿破了新云
一枚草籽终于落定 并暗自决意
将对岸 站成了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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