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窗外那棵树发呆,好像在我们搬到这之前它就笔直地立在那里了。据说周围曾被拆迁过,但树挪不走就只好让它扎根。以前那片除了零星的草就是灰尘和干巴的土,现在到成了块绿地。说来很神奇,这棵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树从我搬家到现在就没掉过什么叶,记得邻居说经常有小孩为了好玩儿把树枝掰下,但没过多久就又长了。

真是生命力茂盛的树,正这么思绪飘忽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桢果打来的电话。“想你啦!”大概有一段时间没听到这声音了,还需要几秒来做缓冲。她还是老样子,说话表达感受心情惯用陈述和感叹不爱来问的。但我知道其实桢果不是很有安全感的人,在大多数人都会互相大声嚷嚷“你是不是不爱我了?!”的时期我俩平和得像是早八十年步入钻石婚——桢果会突然没有缘由地拉着我的袖子沉默,然后说“我很努力,请多多爱我吧”,她喜欢用这句话来代替“你爱我吗”和“为什么喜欢我”这些问题。去过她家很多次,总能嗅到一种氛围——她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她怎么又这样老犯错”,也是第一个被藏回去的:“这是兄长教得好啊”。我猜可能是因为在这样环境下长大,桢果逐渐学会了不许请求也不许问这样的被动技能。我对她说:“不是我喜欢你你才在我眼里显得优秀完美,而是你本就是优秀完美的人所以值得我所有的喜欢。”桢果根本不经夸,一听到这话就会笑出兔牙来。我喜欢看她笑,眼睛眯起来的时候眼底会像马卡龙一样挤出夹心,所以也喜欢去吻她的眼睛。被泪水沾湿的睫毛也很美——桢果真的是很爱流泪的人,我们每次分别她都会哭很久,把眼睛染红鼻头也是,但想想也好像也仅限在告别的时候流泪呢......

我把思绪收回问着她的近况,说是非常忙有很多事要做然后就没了下文。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是放心她的就笑着回“不用担心,想你了就跟你打电话视频嘛,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桢果得像......”“像海鸥一样自由地向远处高处飞,我知道的。”她抢过话,“但我是一棵树哦。”我从没听过她这么形容自己“树?”“一直扎根的树。”我突然想到很久之前她对我说过一句话“想我的时候随时来看我吧,随时离开也没关系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的。”她把我的名字纹在手背,看着我说话的时候刚好有灯光从窗外闪进来照过那几个字母,像是生效了什么誓——怎么会离开呢?明明这么黏你。桢果解释说不是那样的,我问那是哪样啊?她被问急了连冒出好几个“阿尼”,虽然很可爱但有些在气头上,所以这个念头先放一边吧。我盯着她,“阿尼,是不希望让‘你爱我’或是‘我对你的爱’约束你才这么说的。”在大家牵手像上铐的档口,桢果只会安静站在我身边牵着手指陪我等我。我意识到桢果的确不同,情侣们在软件上聊出了几座万里长城,桢果喜欢在电话那头给我哼歌,她清清地唱我就静静地听。分别后各自在车上你一句我一句约会后续的在桢果这里也是没有的——很晚的时候路边没有灯,桢果把我送回家就自己打车。临走前拿着手机的手电在车里画来画去,车开了,她摇下车窗伸出手挥着,像小孩一样,像个傻子。突然很想她。

所以桢果要扎根在哪里呢?在那个可怖的家出事后独立的桢果其实没有什么是做不好的,但被恼人的兄长找上门来骚扰是无法避免的常态。那并不是没有意义的挠痒痒,亲情绑架变成了扎在桢果身上的针好像要把她的血抽尽,巴掌也扇在了我身上。最后我们忍无可忍切断了联系暂时迁到了这里,那棵树的旁边。像地下任务一样瞒天过海搬家换工作被发现,并不算新的生活鸡毛倒是不少。这里离原来的住址并不算太远,桢果说要带我逃往更远的新生活,于是就这么出门了,突然到我还没来得及问要去做什么,然后是现在——桢果好像在不停地奔波,哪里有扎根的地方?“是立在我们家楼下的树”她接着说了。我探身往下看,一个顶着黑色灯罩的小黑人抬头望着我,“走吧”电话那头又响了起来。

东西也来不及带了,拎着包就跑下去,车已来了。我趴在车窗看那棵树,枝丫又被折了几根,之前被掰掉产生的伤口成了木结,不久后就会抽出新的枝。车开向的地方又是新的鸡毛,不过没有关系,家里的物件不管了也没有关系。现在桢果扎根在我身边了,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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