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从多抓鱼淘了些旧书，其中一本是井上靖的《我的母亲手记》，今天又回顾了一下由树木希林饰演失智母亲的同名电影。

电影当然做了艺术再创作，母子间自始至终都不能化解的怨与隔阂，在电影里通过失智母亲对儿子的担忧，对自己当年扔下孩子的悔，对扶养儿子的仓库奶奶的恨，以及忘记了所有却能背诵少年儿子的诗，……让年老的儿子理解当年母亲的苦衷。

电影总是煽情的，相比之下《手记》就平实多了。失智老人，他们痴呆表现各不相同，他们带给家人的苦恼烦恼和痛苦或许有些共鸣，但那绝不是什么动人的情感，就像佐野洋子吐槽过一本书，说“……每个人都说自己很积极，不会感到消沉……”，“老太太可以清晨四点起床，……即使是照顾失智妻子的老先生，也从来不说太太的大便很臭……”。

《手记》中提到儿女们在第二天要去给去世多年的父亲扫墓，而失智的母亲却在当晚说出“…今后对你们父亲尽义务的事我就都免了吧。一辈子已经做了很多，这样应该够了。”她说出了内心想说的话，真正地可以说了出来，两不相欠，也终于可以放下漫长婚姻的“尘劳”。我总是想，倘若我日后也成了一个糊涂的老太太（有个失智母亲的女儿都会这样想吧，志贺子不也这么担心吗），那我跟他之间所有的爱将被这病摧毁，或许废墟上还能残存零星的爱的回忆，然后，就如那句“我再也不能给他什么了，除了痛苦，连喜悦也死了。”

井上靖写到他母亲对奠仪的事情总是反反复复的唠叨、折腾，“死等于奠仪，一听到谁死了，立刻反射式地说一定要回送人家奠仪，好像欠了人家多少钱似的。”而我的母亲在十二年前，在她还能说几句话的时候，也是一听到“死”就会有强烈的反应“谁死啦？”她总是很紧张地问，然后会哭着说：“我的妈妈也死了。”她的心智只有几岁，但她对“死”的理解和恐惧是那么深，她知道“死”就是分别，永不再回来。那时我总要哄着她“在呢在呢，妈妈在呢”。两三分钟后，她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了，又忘掉了。

我一般不看有关失智老人的影视剧，因为一个正常人是很难让自己的眼神，让眼里的光聚焦在一个虚幻的场景，那不是发呆，也不是傻瓜。她（他）有个自己的世界，深陷在一个别人根本不懂的时间和空间，一个颠倒错乱的时空，他们在那个时空的孤独恐惧或者迷惑，都没办法得到回应，既找不到依靠，也没有结果，他们唯有哀伤地放弃，一点点全部都放弃，直到时间让眼里都是空洞，而嘴里也再不能吐出任何言语。我曾想去触摸那个空间，却只能感觉如镜子一样冰冷。

今天立冬。

伸手接住秋递来的棒
太冰
陈旧的冻疮红肿
日子
在口罩的边缘寻找生机
烧滚一池热水
好好洗洗
那沉沉的梦需要清理
远方与家乡
在错乱时空的梦里
重合又分离
三更窗外寒风凛冽
大别山延绵起伏
冬的影子在残枝败叶上徘徊
听见雪在来的路上
疾驰#今日份手记#

——立冬—-#祝朋友们立冬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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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南京前夕，我宴请南京大学的几位教授，也邀请了张继青，为了答谢她精彩的演出。宴席我请南大代办，他们却偏偏选中了“美龄宫”。

“美龄宫”在南京东郊梅岭林园路上，离中山陵不远，当年是蒋夫人宋美龄别墅，现在开放，对外营业。那是一座仿古宫殿式二层楼房，依山就势筑成，建筑典雅庄重，很有气派，屋顶是碧绿的琉璃瓦，挑角飞檐，雕梁画栋，屋外石阶上去，南面是一片大平台，平台有花砖铺地，四周为雕花栏杆。台北的圆山饭店就有点模仿“美龄宫”的建筑。宴席设在楼下客厅，这个厅堂相当大，可容纳上两百人。陈白尘、吴白匋几位老先生也都到了，大家谈笑间，我愈来愈感到周围的环境似曾相识。

这个地方我来过! 我的记忆之门突然打开了。应该是一九四六年的十二月，蒋夫人宋美龄开了一个圣诞节派对，母亲带着四哥跟我两人赴宴，就是在这座“美龄宫”里，客厅挤满了大人与小孩，到处大红大绿，金银纷飞，全是圣诞节的喜色。蒋夫人与母亲她们都是民初短袄长裙的打扮，可是蒋夫人宋美龄穿上那一套黑缎子绣醉红海棠花的衣裙，就是要比别人好看，因为她一举一动透露出来的雍容华贵，世人不及。小孩子那晚都兴高采烈，因为有层出不穷的游戏，四哥抢椅子得到冠军，我记得他最后把另外一个男孩用屁股一挤便赢得了奖品。那晚的高潮是圣诞老人分派礼物，圣诞老公公好像是黄仁霖扮的，他背着一个大袋子出来，我们每个人都分到一只小红袋的礼物。袋子里有各色糖果，有的我从来没见过。那只红布袋很可爱，后来就一直挂在房间里装东西。不能想象四十年前在“美龄宫”的大厅里曾经有过那样热闹的场景。我一边敬南大老先生们的酒，不禁感到时空彻底地错乱…

～白先勇～树犹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