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闲话】白居易背了千年的黑锅
【燕子楼三首】唐·关盼盼
其一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
其二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销一十年。
其三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全唐诗》里收录的上述三首诗,作者“关盼盼”,从名字上看简直让人怀疑是否从今天穿越过去的。在《全唐诗》九百卷、2200余位作者、48900余首诗(近年日本学者平冈武夫对《全唐诗》的研究结论是:该书共收诗49403首,句1555条,作者共2873人)中,女性作品仅有十二卷,女诗人120余位,作品六百余首,占1.34%,其中尤以薛涛、鱼玄机为著名。
不过,这位关小姐却因为白居易的关系,存下了诗,同时也留下了名。从《白氏长庆集》卷15《燕子楼》三首的序言中,我们发现故事最初是这样的:“徐州故张尚书有爱伎曰眄眄,善歌舞,雅多风姿,余为校书郎时,游徐泗间。张尚书宴余,酒酣出眄眄以佐欢,欢甚。余以赠诗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一欢而去,而后绝不相闻,迨兹仅一纪矣。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缋之访余,因吟新诗,有《燕子楼》三首,词其婉丽。诘其由,为眄眄作也。绘之从武宁军累年,颇知眄眄始末,云:尚书既殁,归葬东洛,而彭城有张氏旧第,第中有小楼燕子。眄眄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余年,幽独块然,于今尚在。余爱缋之新咏,感彭城旧游,因同其题,作三绝句。”用今天的话来概括来说,当年白居易在做校书郎的时候,到徐州、泗州一带游玩,受到徐州节度使(又称“武宁军”节度使)张愔的宴请,酒酣耳热之际,主人唤出爱伎眄眄表演以助兴。诗人兴致甚高,当场吟诗相赠。酒宴散去,双方再无来往音讯。12年后遇到司勋员外郎张仲素(字缋之、又作绘之)来访,吟诵他的新作,觉得《燕子楼》三首特别有意思,打听来历。原来他是宁武军的老人,对张愔死后眄眄的下落很清楚,有感而发写了三首诗。我很喜欢他的作品,想起当年张愔和眄眄招待自己的往事,也以“燕子楼”为题,写了三首绝句。
由“余爱缋之新咏”可见,“楼上残灯”等三首并非关盼盼所吟,实乃张仲素感其身世而作。那么,我们不妨欣赏一下白居易答和张仲素的三首诗:
其一
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其二
钿晕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著即潸然。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十一年。
其三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这之后,白居易又写了一首【感故张仆射诸妓】“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三四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全唐诗》卷436)
这下坏了,唐末以降,这句“一朝身去不相随”和之前的“争教红粉不成灰”,让白居易背了一千余年的骂名,说他是赠诗讥讽,以诗杀人,导致关盼盼绝食而亡。(《全唐诗》诗人小传记载:“张殁,独居彭城故燕子楼,历十余年,白居易赠诗讽其死。盼盼得诗,泣曰: 妾非不能死,恐我公有从死之妾,玷清范耳,乃和白诗,旬日不食而卒。)
《全唐诗》卷802里也收录了关盼盼的【和白公诗】“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是否误会或伪托之作,亦待考证。
我为白居易叫屈,并非泛泛而论。众所周知,元和十年(公元815年),白居易被贬为九江郡司马,第二年秋天,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作长诗《琵琶行》,诗人感叹自己与琵琶女可堪一比的身世境遇,同时对被侮辱、被伤害的乐伎们、艺人们的悲惨命运抱以深切的同情。你能想像这样一位诗人,在三年后(元和十四年)张仲素来拜访自己并讲述关盼盼境况后,会报以那样的恶意吗?
其实,关于关盼盼的历史纪录,除了《白氏长庆集》中的那段记载,再无出处。在后世逐渐发展出了"白居易写诗逼死关盼盼"故事,是自唐末到明清不断演化来的,并非历史事实。
白居易背了千年的黑锅,可以休矣!
2022.10.20
【燕子楼三首】唐·关盼盼
其一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
其二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销一十年。
其三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全唐诗》里收录的上述三首诗,作者“关盼盼”,从名字上看简直让人怀疑是否从今天穿越过去的。在《全唐诗》九百卷、2200余位作者、48900余首诗(近年日本学者平冈武夫对《全唐诗》的研究结论是:该书共收诗49403首,句1555条,作者共2873人)中,女性作品仅有十二卷,女诗人120余位,作品六百余首,占1.34%,其中尤以薛涛、鱼玄机为著名。
不过,这位关小姐却因为白居易的关系,存下了诗,同时也留下了名。从《白氏长庆集》卷15《燕子楼》三首的序言中,我们发现故事最初是这样的:“徐州故张尚书有爱伎曰眄眄,善歌舞,雅多风姿,余为校书郎时,游徐泗间。张尚书宴余,酒酣出眄眄以佐欢,欢甚。余以赠诗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一欢而去,而后绝不相闻,迨兹仅一纪矣。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缋之访余,因吟新诗,有《燕子楼》三首,词其婉丽。诘其由,为眄眄作也。绘之从武宁军累年,颇知眄眄始末,云:尚书既殁,归葬东洛,而彭城有张氏旧第,第中有小楼燕子。眄眄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余年,幽独块然,于今尚在。余爱缋之新咏,感彭城旧游,因同其题,作三绝句。”用今天的话来概括来说,当年白居易在做校书郎的时候,到徐州、泗州一带游玩,受到徐州节度使(又称“武宁军”节度使)张愔的宴请,酒酣耳热之际,主人唤出爱伎眄眄表演以助兴。诗人兴致甚高,当场吟诗相赠。酒宴散去,双方再无来往音讯。12年后遇到司勋员外郎张仲素(字缋之、又作绘之)来访,吟诵他的新作,觉得《燕子楼》三首特别有意思,打听来历。原来他是宁武军的老人,对张愔死后眄眄的下落很清楚,有感而发写了三首诗。我很喜欢他的作品,想起当年张愔和眄眄招待自己的往事,也以“燕子楼”为题,写了三首绝句。
由“余爱缋之新咏”可见,“楼上残灯”等三首并非关盼盼所吟,实乃张仲素感其身世而作。那么,我们不妨欣赏一下白居易答和张仲素的三首诗:
其一
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其二
钿晕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著即潸然。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十一年。
其三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这之后,白居易又写了一首【感故张仆射诸妓】“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三四枝。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全唐诗》卷436)
这下坏了,唐末以降,这句“一朝身去不相随”和之前的“争教红粉不成灰”,让白居易背了一千余年的骂名,说他是赠诗讥讽,以诗杀人,导致关盼盼绝食而亡。(《全唐诗》诗人小传记载:“张殁,独居彭城故燕子楼,历十余年,白居易赠诗讽其死。盼盼得诗,泣曰: 妾非不能死,恐我公有从死之妾,玷清范耳,乃和白诗,旬日不食而卒。)
《全唐诗》卷802里也收录了关盼盼的【和白公诗】“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是否误会或伪托之作,亦待考证。
我为白居易叫屈,并非泛泛而论。众所周知,元和十年(公元815年),白居易被贬为九江郡司马,第二年秋天,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作长诗《琵琶行》,诗人感叹自己与琵琶女可堪一比的身世境遇,同时对被侮辱、被伤害的乐伎们、艺人们的悲惨命运抱以深切的同情。你能想像这样一位诗人,在三年后(元和十四年)张仲素来拜访自己并讲述关盼盼境况后,会报以那样的恶意吗?
其实,关于关盼盼的历史纪录,除了《白氏长庆集》中的那段记载,再无出处。在后世逐渐发展出了"白居易写诗逼死关盼盼"故事,是自唐末到明清不断演化来的,并非历史事实。
白居易背了千年的黑锅,可以休矣!
2022.10.20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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