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说说话】
我庆幸，我还会为一首诗感动落泪，也许有些年头的那段时间，我也献丑写给过一群人这样的诗，记得这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殊为不易。因为走着走着就会发现，向阳而生处往往也有背道而驰的无奈，无奈久了就好像找到了像样的理由学会了对初衷不断抱歉，也尝到了对自己无赖的甜头。再想莫名的感动真的太难，这样那样的洗刷反倒沉下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为人处事，慢慢地连喜怒哀乐只怕都充满着腐朽的酸臭味，难纯粹所以难安静地感动所以难动容地落泪！
是否你也有这样的父亲，不知不觉变成了小半个老头，一辈子几乎离不开农民和工人的自我认知，也从来没想过离开熟悉的几亩田和瓦刀水泥，那仿佛是他最大的倚仗，可以为我再多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的倚仗，比如钱，比如家。就是这样一个半百的中老年男人，初一就辍学的他，居然言之凿凿一定要让我远走他乡，从大学开始就推着我越走越远，不让我有一点在家谋生的念头，当然也一直让我明白家里除了送温暖就再无法借力，靠自己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信念。
2014年6月7日我因为看了龙应台的《目送》写了关于我的父亲，我回过头看看6年前那种感动依旧鲜明，那个时候我读到
“她看着他老去，他们看着他老去，他们在外面风华正茂、叱咤风云，他在屋里风烛残年、孤寂绵绵”，
我会仿佛穿越到几十年后的未来注视着一个田埂旁佝偻的身影默默发呆，
那个时候我读到
“他只是那个时代的英雄，这个时代的孤儿，一旦卸下了所有的包袱，连父亲他都做的如此的艰辛和悲苦”，
我会仿佛站在他最意气风发和他最无力起身的时空交界处暗暗落泪。6年后我再看曾经文字中关于他的故事，我想我能逐渐感受到：那些属于他的故事充满着我的前20年，直到我们的故事充满他的后半生。
直到现在他依然秉持着那些坚守了半辈子的做人做事的原则，那些曾深深植入我脑海中的底层精神，我也还依旧耐心听完一遍又一遍，并奉为圭臬不敢遗弃，因为这些纯粹到朴素的至简大道一如既往地让我经历沧桑跌宕起伏的时候仍保持纯粹，三省吾身思德配位否、学日精进否、道一以贯之否？
因为有这样的父亲，所以为人子至此仍觉感动，初为人父更觉感动，很庆幸我还能选择感动，就好像不论在哪我还能依稀找到热泪盈眶。
是否你也有这样的母亲，不是不知不觉，而是突然发现，一个妙龄少女转身变成了鬓边微白的中年妇女，当你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魔法的时候，总有声音强迫你相信这样的魔法一生只有一次，还回不来，这就是我口口声声喊娘的人。我有时候也在奇怪，是不是每一个妈都是生下来厨艺高超，洗衣做饭卖菜下田样样利索，嘴上唠叨不断手上活就没放下过，爱干净到不放过每一处角落，也爱打牌娱乐爱谈点邻里八卦，但人情世故老练而自然？后来发现，原来自己的妈永远是最好的。这样的她，小学都没毕业的一个女人，也居然总是无条件支持我做的任何决定，即使有些看起来那么不合时宜和不切实际，就像大三大四那几年的校外培训和所谓的初次创业，屏蔽亲戚朋友的规劝和攀比实属难得，更不用说眼睁睁看着我“一事无成”了，至少应该在很大一部分有关系的友人眼里，2015年2016年的我可能不值得交往过深，所以她的信任和支持显得格外亮眼，每每不用多说一句，她已然默默记下我这个当儿子的不易，眼里的愧疚和心里的无可奈何总能在我想到她时挥之不去，心力交瘁该是说的做母亲的这种人了吧。
2014年6月8日我也因为《目送》写了关于我的母亲，我重新打开那篇洋洋洒洒的千余字文章依旧饱含热泪，那个时候我读到
“小的时候，母亲讲到香椿脸上就有一种特别的光彩，好像整个故乡的回忆都浓缩在一个植物的气味里”，
我好像回到了篱笆墙边的泥土路上，放学背着书包边走边望着百米外的家，看到屋顶上的烟囱里面炊烟袅袅升起，心里会莫名的安宁，到家的那一刻一定是跳着进的门，第一张脸永远是记忆里貌美如花的漂亮娘，第一句话一定是没等我说就自然漂出厨房的“回来了正好洗手吃饭”，现在想一想就能发一会呆，一会就不知道会有多久，不过能久到突然浮现出她挽起漂亮的长发遮住依稀可见的银丝的场景，也不自觉眼角微润。
那个时候我读到
“我每天打一通电话，不管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电话接通，第一句话一定是｀我--是你的女儿。’如果是越洋长途，讲完我就等，等那六个字穿越渺渺大气层进入她的耳朵，那需要一点时间。然后她说｀雨儿？我只有一个雨儿。’我说｀对，那就是我。’”，
我看到一个痴呆的老妈妈在怀疑才给她通过电话的女儿是不是真的女儿，这一幕需要抬头想象才不至于过于失态。我好像也远远望到一段斗转星移的时空里，她好像是搭乘时光机来到这里但再也找不到回程的旅人，她曾披着七色的云霞落入凡尘，也收起了所有的锦绣华衣，甚至连自由也一并尘封起来，因为家也因为我。6年后重温这些记忆，百感交集，像是开启了一扇扇古老的雕花木门，又看到了当年的我，当年的她。
直到现在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以我为荣，常感伤自己命途多舛连累了我，也常默默一人坐在窗边发呆想着怎么还可以帮我一把，我能看到也能感受到她的无奈和叹息，生命中总有这样一个她，操碎了心也要心力交瘁多想一想，千叮咛万嘱咐也还是要亲口再说一遍再听一遍答复，我依旧乐此不疲听一遍再听一遍，简单到说了半辈子的话到了耳边还是亲切如初不敢遗忘，因为这些简单到纯粹的絮絮叨叨一如既往地让我背井离乡尘世浮沉的时候保持纯粹，天凉了记得加衣服，下雨了记得带伞，委屈了记得回家……
因为有这样的母亲，所以为人子倍觉感动，读万卷书仍不减子女心性，所以不止于一时得失，也更懂得“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取舍，多庆幸走走停停，还能感受这样的感动，这是一辈子的礼物。
我想和你说说话，就像7年前一直到现在每年都会静下心来写写心得一样，2020年的我又有了不一样的体悟，我以为对于很多人很多事已经再无波澜，其实一旦开启了回忆的大门又是止不住的思潮翻涌。
我想到了8岁时候赌气不认错的决绝，我想到了10岁生日宴上骑马听唢呐的热闹，我想到了13岁泥泞中骑车回家的辛苦，我想到了15岁考进县一中的意气，我想到了18岁高三那年毁誉参半的努力，我想到了21岁孤注一掷踏入社会的执着，我想到了23岁抑郁癫狂理想尽碎的心痛，我想到了26岁年少依旧少年轻狂的热泪盈眶。
我想和自己好好对话，一年一次就像一个古老的仪式，席地而坐、促膝长谈，然后为之泪流满面，也为之莫名感动。
多庆幸，能被他人感动也能被自己感动！
我庆幸，我还会为一首诗感动落泪，也许有些年头的那段时间，我也献丑写给过一群人这样的诗，记得这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殊为不易。因为走着走着就会发现，向阳而生处往往也有背道而驰的无奈，无奈久了就好像找到了像样的理由学会了对初衷不断抱歉，也尝到了对自己无赖的甜头。再想莫名的感动真的太难，这样那样的洗刷反倒沉下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为人处事，慢慢地连喜怒哀乐只怕都充满着腐朽的酸臭味，难纯粹所以难安静地感动所以难动容地落泪！
是否你也有这样的父亲，不知不觉变成了小半个老头，一辈子几乎离不开农民和工人的自我认知，也从来没想过离开熟悉的几亩田和瓦刀水泥，那仿佛是他最大的倚仗，可以为我再多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的倚仗，比如钱，比如家。就是这样一个半百的中老年男人，初一就辍学的他，居然言之凿凿一定要让我远走他乡，从大学开始就推着我越走越远，不让我有一点在家谋生的念头，当然也一直让我明白家里除了送温暖就再无法借力，靠自己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信念。
2014年6月7日我因为看了龙应台的《目送》写了关于我的父亲，我回过头看看6年前那种感动依旧鲜明，那个时候我读到
“她看着他老去，他们看着他老去，他们在外面风华正茂、叱咤风云，他在屋里风烛残年、孤寂绵绵”，
我会仿佛穿越到几十年后的未来注视着一个田埂旁佝偻的身影默默发呆，
那个时候我读到
“他只是那个时代的英雄，这个时代的孤儿，一旦卸下了所有的包袱，连父亲他都做的如此的艰辛和悲苦”，
我会仿佛站在他最意气风发和他最无力起身的时空交界处暗暗落泪。6年后我再看曾经文字中关于他的故事，我想我能逐渐感受到：那些属于他的故事充满着我的前20年，直到我们的故事充满他的后半生。
直到现在他依然秉持着那些坚守了半辈子的做人做事的原则，那些曾深深植入我脑海中的底层精神，我也还依旧耐心听完一遍又一遍，并奉为圭臬不敢遗弃，因为这些纯粹到朴素的至简大道一如既往地让我经历沧桑跌宕起伏的时候仍保持纯粹，三省吾身思德配位否、学日精进否、道一以贯之否？
因为有这样的父亲，所以为人子至此仍觉感动，初为人父更觉感动，很庆幸我还能选择感动，就好像不论在哪我还能依稀找到热泪盈眶。
是否你也有这样的母亲，不是不知不觉，而是突然发现，一个妙龄少女转身变成了鬓边微白的中年妇女，当你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魔法的时候，总有声音强迫你相信这样的魔法一生只有一次，还回不来，这就是我口口声声喊娘的人。我有时候也在奇怪，是不是每一个妈都是生下来厨艺高超，洗衣做饭卖菜下田样样利索，嘴上唠叨不断手上活就没放下过，爱干净到不放过每一处角落，也爱打牌娱乐爱谈点邻里八卦，但人情世故老练而自然？后来发现，原来自己的妈永远是最好的。这样的她，小学都没毕业的一个女人，也居然总是无条件支持我做的任何决定，即使有些看起来那么不合时宜和不切实际，就像大三大四那几年的校外培训和所谓的初次创业，屏蔽亲戚朋友的规劝和攀比实属难得，更不用说眼睁睁看着我“一事无成”了，至少应该在很大一部分有关系的友人眼里，2015年2016年的我可能不值得交往过深，所以她的信任和支持显得格外亮眼，每每不用多说一句，她已然默默记下我这个当儿子的不易，眼里的愧疚和心里的无可奈何总能在我想到她时挥之不去，心力交瘁该是说的做母亲的这种人了吧。
2014年6月8日我也因为《目送》写了关于我的母亲，我重新打开那篇洋洋洒洒的千余字文章依旧饱含热泪，那个时候我读到
“小的时候，母亲讲到香椿脸上就有一种特别的光彩，好像整个故乡的回忆都浓缩在一个植物的气味里”，
我好像回到了篱笆墙边的泥土路上，放学背着书包边走边望着百米外的家，看到屋顶上的烟囱里面炊烟袅袅升起，心里会莫名的安宁，到家的那一刻一定是跳着进的门，第一张脸永远是记忆里貌美如花的漂亮娘，第一句话一定是没等我说就自然漂出厨房的“回来了正好洗手吃饭”，现在想一想就能发一会呆，一会就不知道会有多久，不过能久到突然浮现出她挽起漂亮的长发遮住依稀可见的银丝的场景，也不自觉眼角微润。
那个时候我读到
“我每天打一通电话，不管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电话接通，第一句话一定是｀我--是你的女儿。’如果是越洋长途，讲完我就等，等那六个字穿越渺渺大气层进入她的耳朵，那需要一点时间。然后她说｀雨儿？我只有一个雨儿。’我说｀对，那就是我。’”，
我看到一个痴呆的老妈妈在怀疑才给她通过电话的女儿是不是真的女儿，这一幕需要抬头想象才不至于过于失态。我好像也远远望到一段斗转星移的时空里，她好像是搭乘时光机来到这里但再也找不到回程的旅人，她曾披着七色的云霞落入凡尘，也收起了所有的锦绣华衣，甚至连自由也一并尘封起来，因为家也因为我。6年后重温这些记忆，百感交集，像是开启了一扇扇古老的雕花木门，又看到了当年的我，当年的她。
直到现在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以我为荣，常感伤自己命途多舛连累了我，也常默默一人坐在窗边发呆想着怎么还可以帮我一把，我能看到也能感受到她的无奈和叹息，生命中总有这样一个她，操碎了心也要心力交瘁多想一想，千叮咛万嘱咐也还是要亲口再说一遍再听一遍答复，我依旧乐此不疲听一遍再听一遍，简单到说了半辈子的话到了耳边还是亲切如初不敢遗忘，因为这些简单到纯粹的絮絮叨叨一如既往地让我背井离乡尘世浮沉的时候保持纯粹，天凉了记得加衣服，下雨了记得带伞，委屈了记得回家……
因为有这样的母亲，所以为人子倍觉感动，读万卷书仍不减子女心性，所以不止于一时得失，也更懂得“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取舍，多庆幸走走停停，还能感受这样的感动，这是一辈子的礼物。
我想和你说说话，就像7年前一直到现在每年都会静下心来写写心得一样，2020年的我又有了不一样的体悟，我以为对于很多人很多事已经再无波澜，其实一旦开启了回忆的大门又是止不住的思潮翻涌。
我想到了8岁时候赌气不认错的决绝，我想到了10岁生日宴上骑马听唢呐的热闹，我想到了13岁泥泞中骑车回家的辛苦，我想到了15岁考进县一中的意气，我想到了18岁高三那年毁誉参半的努力，我想到了21岁孤注一掷踏入社会的执着，我想到了23岁抑郁癫狂理想尽碎的心痛，我想到了26岁年少依旧少年轻狂的热泪盈眶。
我想和自己好好对话，一年一次就像一个古老的仪式，席地而坐、促膝长谈，然后为之泪流满面，也为之莫名感动。
多庆幸，能被他人感动也能被自己感动！
三十而立的年纪，着实让人有点懵！
回想这28年的经历，尝尽生活的酸甜苦辣！
曾经一直梦想要得到的东西，通过自己的努力也一步一步去实现了。但是我心里仍充满危机感，因为我对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很多朋友对我说: 其实你已经很优秀了，通过自己努力买了房子，车子，把衰败的家庭一点点给支撑起来。不用想那么多，走好当下的每一步就可以了。
我也想这样去考虑，但是这该死的思想就是难以控制，我也总结了原因，或许思想有点懒散了，目标还不够明确，总是在计划很多，但大多数计划未曾用行动去尝试！
是时候重新定义自己人生的第二个30年了……
回想这28年的经历，尝尽生活的酸甜苦辣！
曾经一直梦想要得到的东西，通过自己的努力也一步一步去实现了。但是我心里仍充满危机感，因为我对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很多朋友对我说: 其实你已经很优秀了，通过自己努力买了房子，车子，把衰败的家庭一点点给支撑起来。不用想那么多，走好当下的每一步就可以了。
我也想这样去考虑，但是这该死的思想就是难以控制，我也总结了原因，或许思想有点懒散了，目标还不够明确，总是在计划很多，但大多数计划未曾用行动去尝试！
是时候重新定义自己人生的第二个30年了……
朋友：
我写了许多信，还没有郑重其事地谈到人生问题，这是一则因为这个问题实在谈滥了，一则也因为我看这个问题并不如一般人看得那样重要。在这最后一封信里我所以提出这个滥题来讨论者，并不是要说出什么一番大道理，不过把我自己平时几种对于人生的态度随便拿来做一次谈料。
我有两种看待人生的方法。在第一种方法里，我把我自己摆在前台，和世界一切人和物在一块玩把戏；在第二种方法里，我把我自己摆在后台，袖手看旁人在那儿装腔作势。
站在前台时，我把我自己看得和旁人一样，不但和旁人一样，并且和鸟兽虫鱼诸物也都一样。人类比其他物类痛苦，就因为人类把自己看得比其他物类重要。人类中有一部分人比其余的人苦痛，就因为这一部分人把自己比其余的人看得重要。比方穿衣吃饭是多么简单的事，然而在这个世界里居然成为一个极重要的问题，就因为有一部分人要亏人自肥。再比方生死，这又是多么简单的事，无量数人和无量数物都已生过来死过去了。一个小虫让车轮压死了，或者一朵鲜花让狂风吹落了，在虫和花自己都决不值得计较或留恋，而在人类则生老病死以后偏要加上一个苦字。这无非是因为人们希望造物主宰待他们自己应该比草木虫鱼特别优厚。
因为如此着想，我把自己看作草木虫鱼的侪辈，草木虫鱼在和风甘露中是那样活着，在炎暑寒冬中也还是那样活着。像庄子所说，它们“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它们时而庆天跃渊，欣欣向荣，时而含葩敛翅，晏然蛰处，都顺着自然所赋予的那一副本性。它们决不计较生活应该是如何，决不追究生活是为着什么，也决不埋怨上天待它们特薄，把它们供人类宰割凌虐。在它们说，生活自身就是方法，生活自身也就是目的。
从草木虫鱼的生活，我觉得一个经验。我不在生活以外别求生活方法，不在生活以外别求生活目的。世间少我一个，多我一个，或者我时而幸运，时而受灾祸侵逼，我以为这都无伤天地之和。你如果问我，人们应该如何生活才好呢了我说，就顺着自然所给的本性生活着，像草木虫鱼一样。你如果问我，人们生活在这幻变无常的世相中究竟为着什么了我说，生活就是为着生活，别无其他目的。你如果向我埋怨天公说，人生是多么苦恼呵！我说，人们并非生在这个世界来享幸福的，所以那并不算奇怪。
这并不是一种颓废的人生观。你如果说我的话带有颓废的色彩，我请你在春天到百花齐放的园子里去，看看蝴蝶飞，听听鸟儿鸣，然后再回到十字街头，仔细瞧瞧人们的面孔，你看谁是活泼，谁是颓废了请你在冬天积雪凝寒的时候，看看雪压的松树，看着站在冰上的鸥和游在水中的鱼，然后再回头看看遇苦便叫的那“万物之灵”，你以为谁比较能耐苦持恒呢了
我拿人比禽兽，有人也许目为异端邪说。其实我如果要援引“经典”，称道孔孟以辩护我的见解，也并不是难事。孔子所谓“知命”，孟子所谓“尽性”，庄子所谓“齐物”，宋儒所谓“廓然大公，物来顺应”，和希腊廊下派哲学，我都可以引申成一篇经义文，做我的护身符。然而我觉得这大可不必。我虽不把自己比旁人看得重要，我也不把自己看得比旁人分外低能，如果我的理由是理由，就不用仗先圣先贤的声威。
以上是我站在前台对于人生的态度。但是我平时很欢喜站在后台看人生。许多人把人生看作只有善恶分别的，所以他们的态度不是留恋，就是厌恶。我站在后台时把人和物也一律看待，我看西施，蟆母、秦桧、岳飞也和我看八哥、鹦鹉、甘草、黄连一样，我看匠人盖屋也和我看鸟鹊营巢、蚂蚁打洞一样，我看战争也和我看斗鸡一样，我看恋爱也和我看雄蜻蜓追雌蜻蜓一样。因此，是非善恶对我都无意义，我只觉得对着这些纷纭扰攘的人和物，好比看图画，好比看小说，件件都很有趣味。
这些有趣味的人和物之中自然也有一个分别。有些有趣味，是因为它们带有很浓厚的喜剧成分；有些有趣味，是因为它们带有很深刻的悲剧成分。
我有时看到人生的喜剧。前天遇见一个小外交官，他的上下巴都光光如也，和人说话时却常常用大拇指和食指在腮旁捻一捻，像有胡须似的。他们说这是官气，我看到这种举动比看诙谐画还更有趣味。许多年前一位同事常常很气忿地向人说：“如果我是一个女子，我至少已接得一尺厚的求婚书了！”偏偏他不是女子，这已经是喜剧；何况他又麻又丑，纵然他幸而为女子，也决不会有求婚书的麻烦，而他却以此沾沾自喜，这总算得喜剧之喜剧了。这件事和英国文学家哥尔德斯密斯的一段逸事一样有趣。他有一次陪几个女子在荷兰某一个桥上散步，看见桥上行人个个都注意他同行的女子，而没有一个睬他自己，便板起面孔很气忿地说：“哼，在别地方也有人这样看我咧！”如此等类的事，我天天都见得着。在闲静寂寞的时候，我把这一类的小小事件从记忆中召回来，寻思玩味，觉得比抽烟饮茶还更有味。老实说，假如这个世界中没有曹雪芹所描写的刘姥姥，没有吴敬梓所描写的严贡生，没有莫里哀所描写的达尔杜弗和阿尔巴贡，生命更不值得留恋了。我感谢刘姥姥、严贡生一流人物，更甚于我感谢钱塘的潮和匡庐的瀑。
其次，人生的悲剧尤其能使我惊心动魄；许多人因为人生多悲剧而悲观厌世，我却以为人生有价值正因其有悲剧。我在几年前做的《无言之美》里曾说明这个道理，现在引一段来：
“我们所居的世界是最完美的，就因为它是最不完美的。这话表面看来，不通已极。但是实含有至理。假如世界是完美的，人类所过的生活比好一点，是神仙的生活，比坏一点，就是猪的生活便呆板单调已极，因为倘若件件事都尽美尽善了，自然没有希望发生，更没有努力奋斗的必要。人生最可乐的就是活动所生的感觉，就是奋斗成功而得的快慰。世界既完美，我们如何能尝创造成功的快慰了这个世界之所以美满，就在有缺陷，就在有希望的机会，有想象的田地。换句话说，世界有缺陷，可能性才大。”
这个道理李石岑先生在《一般》三卷三号所发表的《缺陷论》里也说得很透辟。悲剧也就是人生一种缺陷。它好比洪涛巨浪，令人在平凡中见出庄严，在黑暗中见出光彩。假如荆轲真正刺中秦始皇，林黛玉真正嫁了贾宝玉，也不过闹个平凡收场，哪得叫千载以后的人稀嘘赞叹了以李太白那样天才，偏要和江淹戏弄笔墨，做了一篇《反恨赋》，和《上韩荆州书》一样庸俗无味。毛声山评《琵琶记》，说他有意要做“补天石”传奇十种，把古今几件悲剧都改个快活收场，他没有实行，总算是一件幸事。人生本来要有悲剧才能算人生，你偏想把它一笔勾销，不说你勾销不去，就是勾销去了，人生反更索然寡趣。所以我无论站在前台或站在后台时，对于失败，对于罪孽，对于殃咎，都是一副冷眼看待，都是用一个热心惊赞。
朋友，我感谢你费去宝贵的时光读我的这十二封信，如果你不厌倦，将来我也许常常和你通信闲谈，现在让我暂时告别罢！
我写了许多信，还没有郑重其事地谈到人生问题，这是一则因为这个问题实在谈滥了，一则也因为我看这个问题并不如一般人看得那样重要。在这最后一封信里我所以提出这个滥题来讨论者，并不是要说出什么一番大道理，不过把我自己平时几种对于人生的态度随便拿来做一次谈料。
我有两种看待人生的方法。在第一种方法里，我把我自己摆在前台，和世界一切人和物在一块玩把戏；在第二种方法里，我把我自己摆在后台，袖手看旁人在那儿装腔作势。
站在前台时，我把我自己看得和旁人一样，不但和旁人一样，并且和鸟兽虫鱼诸物也都一样。人类比其他物类痛苦，就因为人类把自己看得比其他物类重要。人类中有一部分人比其余的人苦痛，就因为这一部分人把自己比其余的人看得重要。比方穿衣吃饭是多么简单的事，然而在这个世界里居然成为一个极重要的问题，就因为有一部分人要亏人自肥。再比方生死，这又是多么简单的事，无量数人和无量数物都已生过来死过去了。一个小虫让车轮压死了，或者一朵鲜花让狂风吹落了，在虫和花自己都决不值得计较或留恋，而在人类则生老病死以后偏要加上一个苦字。这无非是因为人们希望造物主宰待他们自己应该比草木虫鱼特别优厚。
因为如此着想，我把自己看作草木虫鱼的侪辈，草木虫鱼在和风甘露中是那样活着，在炎暑寒冬中也还是那样活着。像庄子所说，它们“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它们时而庆天跃渊，欣欣向荣，时而含葩敛翅，晏然蛰处，都顺着自然所赋予的那一副本性。它们决不计较生活应该是如何，决不追究生活是为着什么，也决不埋怨上天待它们特薄，把它们供人类宰割凌虐。在它们说，生活自身就是方法，生活自身也就是目的。
从草木虫鱼的生活，我觉得一个经验。我不在生活以外别求生活方法，不在生活以外别求生活目的。世间少我一个，多我一个，或者我时而幸运，时而受灾祸侵逼，我以为这都无伤天地之和。你如果问我，人们应该如何生活才好呢了我说，就顺着自然所给的本性生活着，像草木虫鱼一样。你如果问我，人们生活在这幻变无常的世相中究竟为着什么了我说，生活就是为着生活，别无其他目的。你如果向我埋怨天公说，人生是多么苦恼呵！我说，人们并非生在这个世界来享幸福的，所以那并不算奇怪。
这并不是一种颓废的人生观。你如果说我的话带有颓废的色彩，我请你在春天到百花齐放的园子里去，看看蝴蝶飞，听听鸟儿鸣，然后再回到十字街头，仔细瞧瞧人们的面孔，你看谁是活泼，谁是颓废了请你在冬天积雪凝寒的时候，看看雪压的松树，看着站在冰上的鸥和游在水中的鱼，然后再回头看看遇苦便叫的那“万物之灵”，你以为谁比较能耐苦持恒呢了
我拿人比禽兽，有人也许目为异端邪说。其实我如果要援引“经典”，称道孔孟以辩护我的见解，也并不是难事。孔子所谓“知命”，孟子所谓“尽性”，庄子所谓“齐物”，宋儒所谓“廓然大公，物来顺应”，和希腊廊下派哲学，我都可以引申成一篇经义文，做我的护身符。然而我觉得这大可不必。我虽不把自己比旁人看得重要，我也不把自己看得比旁人分外低能，如果我的理由是理由，就不用仗先圣先贤的声威。
以上是我站在前台对于人生的态度。但是我平时很欢喜站在后台看人生。许多人把人生看作只有善恶分别的，所以他们的态度不是留恋，就是厌恶。我站在后台时把人和物也一律看待，我看西施，蟆母、秦桧、岳飞也和我看八哥、鹦鹉、甘草、黄连一样，我看匠人盖屋也和我看鸟鹊营巢、蚂蚁打洞一样，我看战争也和我看斗鸡一样，我看恋爱也和我看雄蜻蜓追雌蜻蜓一样。因此，是非善恶对我都无意义，我只觉得对着这些纷纭扰攘的人和物，好比看图画，好比看小说，件件都很有趣味。
这些有趣味的人和物之中自然也有一个分别。有些有趣味，是因为它们带有很浓厚的喜剧成分；有些有趣味，是因为它们带有很深刻的悲剧成分。
我有时看到人生的喜剧。前天遇见一个小外交官，他的上下巴都光光如也，和人说话时却常常用大拇指和食指在腮旁捻一捻，像有胡须似的。他们说这是官气，我看到这种举动比看诙谐画还更有趣味。许多年前一位同事常常很气忿地向人说：“如果我是一个女子，我至少已接得一尺厚的求婚书了！”偏偏他不是女子，这已经是喜剧；何况他又麻又丑，纵然他幸而为女子，也决不会有求婚书的麻烦，而他却以此沾沾自喜，这总算得喜剧之喜剧了。这件事和英国文学家哥尔德斯密斯的一段逸事一样有趣。他有一次陪几个女子在荷兰某一个桥上散步，看见桥上行人个个都注意他同行的女子，而没有一个睬他自己，便板起面孔很气忿地说：“哼，在别地方也有人这样看我咧！”如此等类的事，我天天都见得着。在闲静寂寞的时候，我把这一类的小小事件从记忆中召回来，寻思玩味，觉得比抽烟饮茶还更有味。老实说，假如这个世界中没有曹雪芹所描写的刘姥姥，没有吴敬梓所描写的严贡生，没有莫里哀所描写的达尔杜弗和阿尔巴贡，生命更不值得留恋了。我感谢刘姥姥、严贡生一流人物，更甚于我感谢钱塘的潮和匡庐的瀑。
其次，人生的悲剧尤其能使我惊心动魄；许多人因为人生多悲剧而悲观厌世，我却以为人生有价值正因其有悲剧。我在几年前做的《无言之美》里曾说明这个道理，现在引一段来：
“我们所居的世界是最完美的，就因为它是最不完美的。这话表面看来，不通已极。但是实含有至理。假如世界是完美的，人类所过的生活比好一点，是神仙的生活，比坏一点，就是猪的生活便呆板单调已极，因为倘若件件事都尽美尽善了，自然没有希望发生，更没有努力奋斗的必要。人生最可乐的就是活动所生的感觉，就是奋斗成功而得的快慰。世界既完美，我们如何能尝创造成功的快慰了这个世界之所以美满，就在有缺陷，就在有希望的机会，有想象的田地。换句话说，世界有缺陷，可能性才大。”
这个道理李石岑先生在《一般》三卷三号所发表的《缺陷论》里也说得很透辟。悲剧也就是人生一种缺陷。它好比洪涛巨浪，令人在平凡中见出庄严，在黑暗中见出光彩。假如荆轲真正刺中秦始皇，林黛玉真正嫁了贾宝玉，也不过闹个平凡收场，哪得叫千载以后的人稀嘘赞叹了以李太白那样天才，偏要和江淹戏弄笔墨，做了一篇《反恨赋》，和《上韩荆州书》一样庸俗无味。毛声山评《琵琶记》，说他有意要做“补天石”传奇十种，把古今几件悲剧都改个快活收场，他没有实行，总算是一件幸事。人生本来要有悲剧才能算人生，你偏想把它一笔勾销，不说你勾销不去，就是勾销去了，人生反更索然寡趣。所以我无论站在前台或站在后台时，对于失败，对于罪孽，对于殃咎，都是一副冷眼看待，都是用一个热心惊赞。
朋友，我感谢你费去宝贵的时光读我的这十二封信，如果你不厌倦，将来我也许常常和你通信闲谈，现在让我暂时告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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