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7日这一天，我在前两年观察最多的那口菱角塘，发现了今年第一个小鸊鷉巢。
那个巢露出水面不多高，被一圈挺水水草环绕着，漂浮在塘的东南角，跟前两年的小鸊鷉巢差不多同样的位置。这令我很开心，等不及就把消息分享给了远方的好朋友。这一天北京的朋友们都赶着去看雪中山桃，而我身边则是明晃晃的南方春日。小叶榄仁新叶嫩黄，斜辉里变成满枝碎金；苦楝枝头渐渐绽开紫白小花，散发清幽香气。木棉已开得极热烈，这里一树火红，那儿一树橙黄。秧田里有人弯腰拔稗草，家燕筑巢忙碌，黑翅鸢正往塔顶衔枝。我虽已计划了今年要想办法守好在菱角塘繁殖的水鸟，但没预料这一天这么快到来；水雉是主要保护目标，繁殖期要在5月往后。
发现巢后我便蹲守在岸上观察，估量着能有几分侥幸这个巢不会被发现。这时就来了一位老伯，恰恰是菱塘主人请来拔草的菱角师傅。我一边观望一边犹豫，按照阿伯拔草的仔细程度和行进路线，小鸊鷉巢几乎必然会被发现。以他们一贯的做法，发现水鸟巢肯定会清理掉并取走蛋，黑水鸡小鸊鷉皆一视同仁，水雉也不例外，当然他们本来都不认识，保护不保护也全无了解，只知道这些可恶的家伙筑巢时会掐断菱角苗，通通是深恶痛绝的存在。那我是否应该直接干涉？此时菱角尚未长开，菱叶疏落平贴水面，浮巢比较突出容易暴露，被忽略的可能性很小；而若主动暴露再跟阿伯商量，结果是好是坏我不确定。我寻机跟阿伯搭话，问些有的没的，试图先拉近一点距离。便眼看着阿伯无可避免地移动到巢边上了，终于不得不迈出这一步。我说阿伯，你看，那里有个鸟巢。
一番求情讲理连哄带吓好说歹说。原本预期不可能那么顺利，没想阿伯没多说啥，竟然也就答应手下留情，还帮我掀开巢面上的水草看了看有几个蛋，看完又把水草重新盖上，转头去拔其它区域的草。我又守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离开了那里。这种顺利让我有些得意，觉得以我般社交菜狗，竟然这么一开口就成了，可真是棒棒的，简直想为此写一篇《有意义的一天》，按着朋友们的头给我点赞。
如果果真这么顺利就好了。事实是，第二天再去看，什么都没了。原本巢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没有蛋，没有巢。
跌坐回现实，做回一个本分的、清醒的悲观主义者。
追问是谁所为或许没有什么意义，归根结底这是系统性问题，思考接下来怎么做有用才重要。但我当然是挫败而沮丧的，若非不得已，我不会再暴露鸟巢的位置。就这样过了11天，那对小鸊鷉重整旗鼓，在原来的位置又筑了一个巢，在巢里产下4枚蛋。
害怕因为我的观察暴露了它的存在，我只在暮色降临时去看一眼。许多天我就那样鬼祟行事，不想被人发现，有时候很担心会被误当作不轨的贼人，不由分说揍上一顿。就这样过了几天，某天再去，一切仍旧化为乌有。
我试图跟菱角塘的主人沟通，无果。无论怎么讲都是油盐不进，只说巢必然是要除掉的，鸟可以不伤害只是赶走，只能做到这一步。
但小鸊鷉换了一个位置重来。我远远地望着那个倔强的身影，觉得那隐含某种英雄主义。但过几天又没了。又重来，这是第四次。又没了。接连打击之后，我已不忍心再去看它们了。
直到6月，连续几日，水雉稳定地在这一区域活动。9日早上我照例去观察，看到菱角塘主人和几位师傅围着一口高压锅吃粥，原来是采过一趟菱角了，吃完早餐会再采一趟。我想无论如何没信心，既然这时人齐，必须要趁这个机会开口了。这本来是难以解决的事情吗？可能不是，我感到我如此孱弱。但为了水雉，此刻我必须给自己这样的力。
我走进那个屋子，我说正好大家都在，跟你们商量个事情。
于我来说是个不容易坚持下来的过程，因我最恐惧的是讲不了道理，他们只要用"反正"就可以击败我的所有道理。我所能做的是耐着性子，再讲一遍，再换一个角度讲一遍，从他们的角度讲一遍，达成什么共识了吗？我觉得没有。我说我当然理解你们的损失，我会提供一些补偿，他们似乎也不买账。我唯一能鼓励鼓励自己的是，我在克制的、稳定的状态下把我能说的说完了。
会有用吗？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在他们的另一口塘里发现了一个小鸊鷉巢，但想到他们采菱角必然会发现，我甚至不再有心思去看。
直到6月18日，上午我又到那边去，他们仍在采菱角。看见我来，他们问我说：
"你有看到小鸟吗？那边的小鸟孵出来了。上次你说留着留着，我们就留着了。要是在以前，蛋都吃掉了。"
那个巢露出水面不多高，被一圈挺水水草环绕着，漂浮在塘的东南角，跟前两年的小鸊鷉巢差不多同样的位置。这令我很开心，等不及就把消息分享给了远方的好朋友。这一天北京的朋友们都赶着去看雪中山桃，而我身边则是明晃晃的南方春日。小叶榄仁新叶嫩黄，斜辉里变成满枝碎金；苦楝枝头渐渐绽开紫白小花，散发清幽香气。木棉已开得极热烈，这里一树火红，那儿一树橙黄。秧田里有人弯腰拔稗草，家燕筑巢忙碌，黑翅鸢正往塔顶衔枝。我虽已计划了今年要想办法守好在菱角塘繁殖的水鸟，但没预料这一天这么快到来；水雉是主要保护目标，繁殖期要在5月往后。
发现巢后我便蹲守在岸上观察，估量着能有几分侥幸这个巢不会被发现。这时就来了一位老伯，恰恰是菱塘主人请来拔草的菱角师傅。我一边观望一边犹豫，按照阿伯拔草的仔细程度和行进路线，小鸊鷉巢几乎必然会被发现。以他们一贯的做法，发现水鸟巢肯定会清理掉并取走蛋，黑水鸡小鸊鷉皆一视同仁，水雉也不例外，当然他们本来都不认识，保护不保护也全无了解，只知道这些可恶的家伙筑巢时会掐断菱角苗，通通是深恶痛绝的存在。那我是否应该直接干涉？此时菱角尚未长开，菱叶疏落平贴水面，浮巢比较突出容易暴露，被忽略的可能性很小；而若主动暴露再跟阿伯商量，结果是好是坏我不确定。我寻机跟阿伯搭话，问些有的没的，试图先拉近一点距离。便眼看着阿伯无可避免地移动到巢边上了，终于不得不迈出这一步。我说阿伯，你看，那里有个鸟巢。
一番求情讲理连哄带吓好说歹说。原本预期不可能那么顺利，没想阿伯没多说啥，竟然也就答应手下留情，还帮我掀开巢面上的水草看了看有几个蛋，看完又把水草重新盖上，转头去拔其它区域的草。我又守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离开了那里。这种顺利让我有些得意，觉得以我般社交菜狗，竟然这么一开口就成了，可真是棒棒的，简直想为此写一篇《有意义的一天》，按着朋友们的头给我点赞。
如果果真这么顺利就好了。事实是，第二天再去看，什么都没了。原本巢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没有蛋，没有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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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问是谁所为或许没有什么意义，归根结底这是系统性问题，思考接下来怎么做有用才重要。但我当然是挫败而沮丧的，若非不得已，我不会再暴露鸟巢的位置。就这样过了11天，那对小鸊鷉重整旗鼓，在原来的位置又筑了一个巢，在巢里产下4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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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鸊鷉换了一个位置重来。我远远地望着那个倔强的身影，觉得那隐含某种英雄主义。但过几天又没了。又重来，这是第四次。又没了。接连打击之后，我已不忍心再去看它们了。
直到6月，连续几日，水雉稳定地在这一区域活动。9日早上我照例去观察，看到菱角塘主人和几位师傅围着一口高压锅吃粥，原来是采过一趟菱角了，吃完早餐会再采一趟。我想无论如何没信心，既然这时人齐，必须要趁这个机会开口了。这本来是难以解决的事情吗？可能不是，我感到我如此孱弱。但为了水雉，此刻我必须给自己这样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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