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道家#
从“风自火出”之象，窥见修身齐家之理
《周易》家人卦，卦象“巽上离下”，离为火，巽为风，火燃于内，风生于外，外风而内火，互为表里。孔子观此象，由柴火堆的燃烧悟出内外相辅相成之理，写《象》曰：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火与风相遇，风凭火温得以燃烧，而火借风势得以蔓延，风与火相宜相生，火势持久旺盛，喻意“风火家人”。
风火家人，重点在于“风自火出”。离为火，代表家里有温暖、有德教；巽为风，代表家里的温暖和德教，通过风传送到外面。外部的风，源自内在的火，家庭的风尚通过家人的言行传播出去。所以，管好家庭内部至为重要。
君子齐家，关键在于君子要“言有物而行有恒”。一是家里要有尊严之君。家长父母乃是一家之尊严之君，治家须由尊严之君执掌统率。二是尊严之君须有明哲之德，言必有物、行必有恒，即使日常居家，也要诚意正心、以身作则、谨言慎行。三是以自己的言行昭示家人、感化家人、教育家人。
“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家长一直坚持善言正行，久而久之，德教化人，好的家风一旦养成，君子齐家必有所成。“风自火出”，道尽“齐家重在修身、修身重在言行”的内在逻辑。
从“风自火出”之象，窥见修身齐家之理
《周易》家人卦，卦象“巽上离下”，离为火，巽为风，火燃于内，风生于外，外风而内火，互为表里。孔子观此象，由柴火堆的燃烧悟出内外相辅相成之理，写《象》曰：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火与风相遇，风凭火温得以燃烧，而火借风势得以蔓延，风与火相宜相生，火势持久旺盛，喻意“风火家人”。
风火家人，重点在于“风自火出”。离为火，代表家里有温暖、有德教；巽为风，代表家里的温暖和德教，通过风传送到外面。外部的风，源自内在的火，家庭的风尚通过家人的言行传播出去。所以，管好家庭内部至为重要。
君子齐家，关键在于君子要“言有物而行有恒”。一是家里要有尊严之君。家长父母乃是一家之尊严之君，治家须由尊严之君执掌统率。二是尊严之君须有明哲之德，言必有物、行必有恒，即使日常居家，也要诚意正心、以身作则、谨言慎行。三是以自己的言行昭示家人、感化家人、教育家人。
“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家长一直坚持善言正行，久而久之，德教化人，好的家风一旦养成，君子齐家必有所成。“风自火出”，道尽“齐家重在修身、修身重在言行”的内在逻辑。
清朝时，有一位善良清廉的刑房吏，家里很穷苦，有一年除夕，他家甚至连一粒米都没有。此时，一个陌生客人忽然闯进家门，还把一堆银子放在了桌上。
这位刑房吏叫秦愚，在衙门当差几十年，从未在乡里小民身上搜刮钱财，而且喜欢助人为乐，经常倾其所有，以至于家徒四壁。
虽然秦愚不在意贫穷，但是他心中却有一个遗憾，那就是，已经年过五十的他，还没有孩子。
有一年除夕，秦愚家厨房里一点吃的也没有，灶台里也不剩一根柴火，他和妻子坐在狭小的客厅里，除了四目相对，什么也做不了。
忽然，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秦愚开门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人，想不到对方直接冲了进来。
客人向秦愚做了自我介绍后，直接问道：“老先生掌管刑科事务，我听说有某年某事某卷宗的档案，应当还储存在贵府，有没有呢？”秦愚翻阅过目录后，点点头，说：“有的”。
客人赶紧追问：“能够赐给我看一下吗？”秦愚答应了，但因卷宗太多，需要花半天时间找找，大概需要半天的时间。
客人一听，喜上眉梢，赶紧说：“我都知道老先生品行高尚，不愿意收受贿赂。可如今到了年终，一家老小毕竟需要添置东西，我愿意献上千两银子为您老祝寿祈福。”当即取出五百两银子，堆在桌子上，承诺剩下五百两，等拿到卷宗后再给，说完就走了。
这下秦愚才回过神来，觉得很不对劲：“是什么样的卷宗，值得他花费这么多钱？”于是他等卷宗找出来后，他特意研究一下，结果发现，这个案件竟然和本地一个家族的命运息息相关。
原来，当初吴三桂起兵时，曾经胁迫本地某甲参与。事情败露后，按律要诛连九族。
某甲的子孙为了活命，改名换姓逃到安徽，当地县令怜悯他们一家，对上面来检查的长官谎称这些人已经去世。
但这份卷宗上，依旧有很多不利于某甲后人的记录，一旦被人拿去利用，会给对方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看到这里，秦愚恍然大悟：“这位客人必然和某某子孙有深仇大恨，想购买此宗案卷告状。一旦被他拿到，后果不堪设想。
他又想起，这位客人的面貌和衣着，似乎曾经在茶馆里见过很多次，但是从未说过话，可见对方来这里至少有一年了，一直在等待时机。
秦愚顿时被惊出了一声冷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踌躇不决。他的夫人看到这一幕，询问原因，于是秦愚就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
夫人一听，也吃惊地说：“怎么可以因为铜臭去害人性命呢？你既然下不了决心，我替你做个决定。”说完，她把卷宗撕个粉碎，丢进一旁的香炉中，烧个一干二净。
秦愚不但不生气，反而拍着手高兴地说：“这下我终于心安了，想不到我堂堂男子汉，居然比不上巾帼女子果断决绝！”
等那位客人再度来访时，秦愚装出一副很沮丧的样子，说：“实在很抱歉啊，我到处都找到了，确实没有找到，估计被老鼠啃了。”那位客人盯着桌上的纸灰看了一会，心知肚明，又无可奈何，只能收起桌上的钱财走了。
没想到当天晚上，秦愚做了一个梦，一位金甲神对自己说：“上天察觉你清正廉洁，决定把天库的饷银赐给你，将来你可以富可敌国了。”可是秦愚回答：“这不是我的愿望啊！”金甲神一听，这人怕不是个疯子吧，穷成这样了，还不需要钱？摇摇头，走了。
紧接着，又来了一个朱衣神，手里捧着官帽官服，献给秦愚，同样赞美了他的品德，并且说要赐官给他，没想到秦愚又拒绝了。
此时，天空中传来美妙的歌声，只见一位美人怀抱着一个婴儿翩翩而至，秦愚一见那孩子，顿时喜笑颜开，说：“这才是我想要的啊！如果能得到这个孩子，我就诚心如意了。”那位美人将孩子递给了秦愚，他刚将孩子抱在怀里，就醒了过来，结果把夫人也惊醒了。
秦愚刚准备把自己做的梦告诉妻子，没想到夫人也做了同样的梦。更不可思议的是，才过了一个月，已经没有生育能力的夫人重新来了月事，很快就怀孕了。等孩子生下来，他们发现这孩子正是梦中的样子，于是秦愚就给儿子取名为梦玉。喜滋滋地说：“想不到老蚌还能出产明珠。”从此，他更加注意行善积德了。
梦玉长大之后，十分聪明，十九岁就进入翰林院，娶了家乡太守的女儿。当时，秦愚已经是古稀之年，却精神矍铄，依旧在做着刑房吏的工作。
县令劝他隐退，好好休息，秦愚却叩头说：“我并非贪恋这个位置，而是想趁着在这里工作的机会，多积一点德留给子孙。”县令回复：“您老人家的心意已经向上传达到九重天庭，请不要过于拘泥了。”说完，立刻让人用自己的轿子抬着秦愚，恭恭敬敬地将他送回府上。
故事改编自《夜雨秋灯录》，尽管这个故事，只会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发生，但它的内涵，还是体现了人性“善与恶”的较量。
那位客人因为与某甲的后人起了矛盾，就要害对方全家，可谓狠毒。幸而被秦愚夫妇即使制止，他何止是救了某甲的后人呢，他也间给了客人一次改过的机会啊。如此“大智若愚”，自然有好报。
#历史那些事##历史上的浪花#
这位刑房吏叫秦愚，在衙门当差几十年，从未在乡里小民身上搜刮钱财，而且喜欢助人为乐，经常倾其所有，以至于家徒四壁。
虽然秦愚不在意贫穷，但是他心中却有一个遗憾，那就是，已经年过五十的他，还没有孩子。
有一年除夕，秦愚家厨房里一点吃的也没有，灶台里也不剩一根柴火，他和妻子坐在狭小的客厅里，除了四目相对，什么也做不了。
忽然，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秦愚开门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人，想不到对方直接冲了进来。
客人向秦愚做了自我介绍后，直接问道：“老先生掌管刑科事务，我听说有某年某事某卷宗的档案，应当还储存在贵府，有没有呢？”秦愚翻阅过目录后，点点头，说：“有的”。
客人赶紧追问：“能够赐给我看一下吗？”秦愚答应了，但因卷宗太多，需要花半天时间找找，大概需要半天的时间。
客人一听，喜上眉梢，赶紧说：“我都知道老先生品行高尚，不愿意收受贿赂。可如今到了年终，一家老小毕竟需要添置东西，我愿意献上千两银子为您老祝寿祈福。”当即取出五百两银子，堆在桌子上，承诺剩下五百两，等拿到卷宗后再给，说完就走了。
这下秦愚才回过神来，觉得很不对劲：“是什么样的卷宗，值得他花费这么多钱？”于是他等卷宗找出来后，他特意研究一下，结果发现，这个案件竟然和本地一个家族的命运息息相关。
原来，当初吴三桂起兵时，曾经胁迫本地某甲参与。事情败露后，按律要诛连九族。
某甲的子孙为了活命，改名换姓逃到安徽，当地县令怜悯他们一家，对上面来检查的长官谎称这些人已经去世。
但这份卷宗上，依旧有很多不利于某甲后人的记录，一旦被人拿去利用，会给对方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看到这里，秦愚恍然大悟：“这位客人必然和某某子孙有深仇大恨，想购买此宗案卷告状。一旦被他拿到，后果不堪设想。
他又想起，这位客人的面貌和衣着，似乎曾经在茶馆里见过很多次，但是从未说过话，可见对方来这里至少有一年了，一直在等待时机。
秦愚顿时被惊出了一声冷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踌躇不决。他的夫人看到这一幕，询问原因，于是秦愚就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
夫人一听，也吃惊地说：“怎么可以因为铜臭去害人性命呢？你既然下不了决心，我替你做个决定。”说完，她把卷宗撕个粉碎，丢进一旁的香炉中，烧个一干二净。
秦愚不但不生气，反而拍着手高兴地说：“这下我终于心安了，想不到我堂堂男子汉，居然比不上巾帼女子果断决绝！”
等那位客人再度来访时，秦愚装出一副很沮丧的样子，说：“实在很抱歉啊，我到处都找到了，确实没有找到，估计被老鼠啃了。”那位客人盯着桌上的纸灰看了一会，心知肚明，又无可奈何，只能收起桌上的钱财走了。
没想到当天晚上，秦愚做了一个梦，一位金甲神对自己说：“上天察觉你清正廉洁，决定把天库的饷银赐给你，将来你可以富可敌国了。”可是秦愚回答：“这不是我的愿望啊！”金甲神一听，这人怕不是个疯子吧，穷成这样了，还不需要钱？摇摇头，走了。
紧接着，又来了一个朱衣神，手里捧着官帽官服，献给秦愚，同样赞美了他的品德，并且说要赐官给他，没想到秦愚又拒绝了。
此时，天空中传来美妙的歌声，只见一位美人怀抱着一个婴儿翩翩而至，秦愚一见那孩子，顿时喜笑颜开，说：“这才是我想要的啊！如果能得到这个孩子，我就诚心如意了。”那位美人将孩子递给了秦愚，他刚将孩子抱在怀里，就醒了过来，结果把夫人也惊醒了。
秦愚刚准备把自己做的梦告诉妻子，没想到夫人也做了同样的梦。更不可思议的是，才过了一个月，已经没有生育能力的夫人重新来了月事，很快就怀孕了。等孩子生下来，他们发现这孩子正是梦中的样子，于是秦愚就给儿子取名为梦玉。喜滋滋地说：“想不到老蚌还能出产明珠。”从此，他更加注意行善积德了。
梦玉长大之后，十分聪明，十九岁就进入翰林院，娶了家乡太守的女儿。当时，秦愚已经是古稀之年，却精神矍铄，依旧在做着刑房吏的工作。
县令劝他隐退，好好休息，秦愚却叩头说：“我并非贪恋这个位置，而是想趁着在这里工作的机会，多积一点德留给子孙。”县令回复：“您老人家的心意已经向上传达到九重天庭，请不要过于拘泥了。”说完，立刻让人用自己的轿子抬着秦愚，恭恭敬敬地将他送回府上。
故事改编自《夜雨秋灯录》，尽管这个故事，只会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发生，但它的内涵，还是体现了人性“善与恶”的较量。
那位客人因为与某甲的后人起了矛盾，就要害对方全家，可谓狠毒。幸而被秦愚夫妇即使制止，他何止是救了某甲的后人呢，他也间给了客人一次改过的机会啊。如此“大智若愚”，自然有好报。
#历史那些事##历史上的浪花#
健壮的等待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行行重行行》
奥德修斯离开伊萨卡那年，忒勒马克斯刚出生。
特洛伊战争打了十年。活下来的英雄各自还乡，奥德修斯没有回来。
又过了六年，来自四面八方的求婚者登上伊萨卡岛。他们闯进奥德修斯的宫殿，吃喝宫殿里的肉和酒，想着有朝一日带走裴奈罗佩——奥德修斯的娇妻。
从这一年起，裴奈罗佩编织起一块宽大精美的布。她告诉追求者，想要娶她，必须等她把这件事做完。她白天在织机前忙碌，夜里就着火把，把织物拆散。日复一日，又过去三年。十九岁的忒勒马克斯，决定只身出海，寻找父亲。
奥德修斯的母亲早已死于思念。他的老父，独自住在农庄，不再进城。老人的屋里没有床铺，没有地毯。他和奴隶们同吃同住，枕着灰堆，贴着柴火，裹着破衣。春天来了就劳作。到了秋天，就收获，然后躺在满地枯叶上，盼着儿子回家。
离开特洛伊，奥德修斯和他的伙伴们受到喀孔涅斯人的袭击。然后，他们漂流到食莲者之国。食莲人请他们吃“忘忧果”，很多伙伴就此忘了家乡。奥德修斯把他们绑在船柱上，逃离了这个慵懒的地方。接下来，是巨人岛、风神岛。风神送给奥德修斯一个装满风的口袋。口袋里的风把奥德修斯的船送到离伊萨卡不远的地方。奥德修斯的伙伴们疑心口袋里装着财宝，偷偷将其打开。失控的风又把船吹回风神岛。接下来，巨人莱斯特吕贡砸坏了奥德修斯的十一条船。魔女喀耳克把奥德修斯的很多同伴变成猪。塞壬在他们经过的地方唱起魅惑的歌。六头怪兽斯库拉吃掉了六名船员。在日神赫利俄斯牧牛的岛上，船员们吃了日神的牛。宙斯发起雷电，击碎航船，奥德修斯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海浪把奥德修斯冲到女神卡吕普索的岛上。女神深爱奥德修斯，想把他永远留在岛上，还许诺让他永生。但奥德修斯一心想要回伊萨卡，拥抱妻儿，在自己的床上死去。他每天蹲坐海滩，哭泣，凝望。就这样，又过了七年。
迫于神谕，卡吕普索终于释放奥德修斯。他的木筏航行了十七天，伊萨卡的峰峦已然在望。海神波塞冬击碎木筏，海浪把奥德修斯冲到斯克里亚岛。在岛上，奥德修斯向国王讲述了十年漂流的故事。随后，他乘着国王的航船，于离家二十年后，重回故乡。
小时候读《荷马史诗》，我只关心那些怪诞神奇的故事，心里觉着，巨人、女妖才是真正的主角，奥德修斯只是一条把他们串联起来的线。很多年过去，怪诞神奇的故事变得模糊。那根线，一直不能忘怀。得是多么坚韧的一根线，才能撑起二十年的还乡之路。
《伊利亚特》的主题，是成为英雄。《奥德赛》的主题，是回家，是为了回家而等待，而忍耐；是为了一个很可能回不来的人，而等待，而忍耐。英雄奥德修斯到处留下英雄事迹，然而他所做的一切，不为成为英雄，只为回到平凡的家，平凡地死去。“奥德修斯渴望看见炊烟，从故乡的地面升起，盼望死去。”
为了这个平凡的渴望，他必须像英雄那样勇猛如虎，灵巧如蛇。为了等回那个可能永不会归来的人，他的儿子、妻子，也学会了勇猛如虎，灵巧如蛇。他的老父，也在勤苦的劳作中忍耐，盼望。这是关于思念、等待、忍耐的最健壮的故事。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我发觉《奥德赛》和《行行重行行》很像。《奥德赛》是一个健壮的故事，《行行重行行》是一首健壮的诗。它们的健壮，是在无可奈何的命运面前的健壮。
我有时瞎想：要是把《奥德赛》排演成汉语舞台剧，我希望裴奈罗佩在织机前吟唱《行行重行行》。那位演员的脸上，该有一种经过沧桑的柔美，但当她唱起这支歌，立刻绽放出英雄气概。
《奥德赛》的眼睛，是裴奈罗佩的织机，以及奥德修斯在海岛上的凝望。织机上的布，织了又拆。它告诉读者，裴奈罗佩已经准备好一场无终局的等待。奥德修斯不愿接受女神“不死”的馈赠，眼睛望向有死的故乡。它告诉读者，奥德修斯已经准备好一场死而后已的还乡。织机和凝望，这两个日常意象，把所有光怪陆离的故事串成一部英雄史诗：所谓英雄，就是拼尽全力重回日常生活的人。
《行行重行行》的眼睛，是结尾那句“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弃捐的，不是等待、思念，而是此前之种种揣想、怨叹、惊心。既然唯有等待，那就健壮地等待。这句之前，写愁苦，写揣想，写怨叹，写憔悴，写衰老，尽管只是淡淡着墨，却几乎写尽了等待、思念的题中之义。可是，一直要到最后一句，诗才把自己的秘密揭晓。它要写的，不是一个被动地忍受着苦难的人，而是一个打算认认真真担荷起苦难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允许自己衰颓、委顿。哪怕仅仅为了让自己配得上这苦难，他也得想法子振作。因为他知道，愁苦、怨叹、愤怒、自戕打发不掉苦难，只会助长苦难的淫威。愁苦、怨叹、愤怒、自戕换不回任何东西，只会败坏自己，让自己配不上那苦苦等着的人和事。裴奈罗佩和奥德修斯，靠勇猛和灵巧重新夺回日常生活。《行行重行行》里的人，靠一顿饭重建快要崩塌的日常生活。面对苦难的明智之举，不是自毁生活，而是更用力地生活。
没有最低的，便没有最高的。没有泥土便没有花。不懂饱餐一顿的人一定不知道勇气为何物。好诗，总能指向高处，但也总能照亮低处，照亮德性的血性根基。一句“努力加餐饭”，让《行行重行行》在美丽哀愁之上，多了一丝勇猛精进。美丽哀愁，是受苦者的神情；勇猛精进，是在苦里修行之人的神情。
孔子绝粮于陈、蔡之间。随行弟子尽皆颓唐，不能兴起。孔子在大树之下，讲诵弦歌，毫无衰颓之色。子路难忍委屈愤懑，进前质问夫子：“君子亦有穷乎？”夫子答：“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夫子教诲子路：君子之为君子，不在于比小人更蒙命运眷顾。命运面前，君子小人皆无豁免权，区别仅在，君子能在厄运中守住人的样子，小人则早早败烂。
孔门弟子，不乏英雄人物，子路更是英雄中的翘楚。传道无望，行道遭难，足以使英雄们颓唐。英雄们颓唐之时，唯有夫子弦歌不辍。那一刻，夫子比弟子更青春，更健壮。夫子的讲诵弦歌，正是夫子的“努力加餐饭”。
奥德修斯、孔夫子，以及那位“努力加餐饭”的思妇，身上都有彼此的影子。好诗，能够彼此照亮。读诗的快乐，就在于让诗从这里照亮那里。 https://t.cn/A6fi7YeZ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行行重行行》
奥德修斯离开伊萨卡那年，忒勒马克斯刚出生。
特洛伊战争打了十年。活下来的英雄各自还乡，奥德修斯没有回来。
又过了六年，来自四面八方的求婚者登上伊萨卡岛。他们闯进奥德修斯的宫殿，吃喝宫殿里的肉和酒，想着有朝一日带走裴奈罗佩——奥德修斯的娇妻。
从这一年起，裴奈罗佩编织起一块宽大精美的布。她告诉追求者，想要娶她，必须等她把这件事做完。她白天在织机前忙碌，夜里就着火把，把织物拆散。日复一日，又过去三年。十九岁的忒勒马克斯，决定只身出海，寻找父亲。
奥德修斯的母亲早已死于思念。他的老父，独自住在农庄，不再进城。老人的屋里没有床铺，没有地毯。他和奴隶们同吃同住，枕着灰堆，贴着柴火，裹着破衣。春天来了就劳作。到了秋天，就收获，然后躺在满地枯叶上，盼着儿子回家。
离开特洛伊，奥德修斯和他的伙伴们受到喀孔涅斯人的袭击。然后，他们漂流到食莲者之国。食莲人请他们吃“忘忧果”，很多伙伴就此忘了家乡。奥德修斯把他们绑在船柱上，逃离了这个慵懒的地方。接下来，是巨人岛、风神岛。风神送给奥德修斯一个装满风的口袋。口袋里的风把奥德修斯的船送到离伊萨卡不远的地方。奥德修斯的伙伴们疑心口袋里装着财宝，偷偷将其打开。失控的风又把船吹回风神岛。接下来，巨人莱斯特吕贡砸坏了奥德修斯的十一条船。魔女喀耳克把奥德修斯的很多同伴变成猪。塞壬在他们经过的地方唱起魅惑的歌。六头怪兽斯库拉吃掉了六名船员。在日神赫利俄斯牧牛的岛上，船员们吃了日神的牛。宙斯发起雷电，击碎航船，奥德修斯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海浪把奥德修斯冲到女神卡吕普索的岛上。女神深爱奥德修斯，想把他永远留在岛上，还许诺让他永生。但奥德修斯一心想要回伊萨卡，拥抱妻儿，在自己的床上死去。他每天蹲坐海滩，哭泣，凝望。就这样，又过了七年。
迫于神谕，卡吕普索终于释放奥德修斯。他的木筏航行了十七天，伊萨卡的峰峦已然在望。海神波塞冬击碎木筏，海浪把奥德修斯冲到斯克里亚岛。在岛上，奥德修斯向国王讲述了十年漂流的故事。随后，他乘着国王的航船，于离家二十年后，重回故乡。
小时候读《荷马史诗》，我只关心那些怪诞神奇的故事，心里觉着，巨人、女妖才是真正的主角，奥德修斯只是一条把他们串联起来的线。很多年过去，怪诞神奇的故事变得模糊。那根线，一直不能忘怀。得是多么坚韧的一根线，才能撑起二十年的还乡之路。
《伊利亚特》的主题，是成为英雄。《奥德赛》的主题，是回家，是为了回家而等待，而忍耐；是为了一个很可能回不来的人，而等待，而忍耐。英雄奥德修斯到处留下英雄事迹，然而他所做的一切，不为成为英雄，只为回到平凡的家，平凡地死去。“奥德修斯渴望看见炊烟，从故乡的地面升起，盼望死去。”
为了这个平凡的渴望，他必须像英雄那样勇猛如虎，灵巧如蛇。为了等回那个可能永不会归来的人，他的儿子、妻子，也学会了勇猛如虎，灵巧如蛇。他的老父，也在勤苦的劳作中忍耐，盼望。这是关于思念、等待、忍耐的最健壮的故事。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我发觉《奥德赛》和《行行重行行》很像。《奥德赛》是一个健壮的故事，《行行重行行》是一首健壮的诗。它们的健壮，是在无可奈何的命运面前的健壮。
我有时瞎想：要是把《奥德赛》排演成汉语舞台剧，我希望裴奈罗佩在织机前吟唱《行行重行行》。那位演员的脸上，该有一种经过沧桑的柔美，但当她唱起这支歌，立刻绽放出英雄气概。
《奥德赛》的眼睛，是裴奈罗佩的织机，以及奥德修斯在海岛上的凝望。织机上的布，织了又拆。它告诉读者，裴奈罗佩已经准备好一场无终局的等待。奥德修斯不愿接受女神“不死”的馈赠，眼睛望向有死的故乡。它告诉读者，奥德修斯已经准备好一场死而后已的还乡。织机和凝望，这两个日常意象，把所有光怪陆离的故事串成一部英雄史诗：所谓英雄，就是拼尽全力重回日常生活的人。
《行行重行行》的眼睛，是结尾那句“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弃捐的，不是等待、思念，而是此前之种种揣想、怨叹、惊心。既然唯有等待，那就健壮地等待。这句之前，写愁苦，写揣想，写怨叹，写憔悴，写衰老，尽管只是淡淡着墨，却几乎写尽了等待、思念的题中之义。可是，一直要到最后一句，诗才把自己的秘密揭晓。它要写的，不是一个被动地忍受着苦难的人，而是一个打算认认真真担荷起苦难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允许自己衰颓、委顿。哪怕仅仅为了让自己配得上这苦难，他也得想法子振作。因为他知道，愁苦、怨叹、愤怒、自戕打发不掉苦难，只会助长苦难的淫威。愁苦、怨叹、愤怒、自戕换不回任何东西，只会败坏自己，让自己配不上那苦苦等着的人和事。裴奈罗佩和奥德修斯，靠勇猛和灵巧重新夺回日常生活。《行行重行行》里的人，靠一顿饭重建快要崩塌的日常生活。面对苦难的明智之举，不是自毁生活，而是更用力地生活。
没有最低的，便没有最高的。没有泥土便没有花。不懂饱餐一顿的人一定不知道勇气为何物。好诗，总能指向高处，但也总能照亮低处，照亮德性的血性根基。一句“努力加餐饭”，让《行行重行行》在美丽哀愁之上，多了一丝勇猛精进。美丽哀愁，是受苦者的神情；勇猛精进，是在苦里修行之人的神情。
孔子绝粮于陈、蔡之间。随行弟子尽皆颓唐，不能兴起。孔子在大树之下，讲诵弦歌，毫无衰颓之色。子路难忍委屈愤懑，进前质问夫子：“君子亦有穷乎？”夫子答：“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夫子教诲子路：君子之为君子，不在于比小人更蒙命运眷顾。命运面前，君子小人皆无豁免权，区别仅在，君子能在厄运中守住人的样子，小人则早早败烂。
孔门弟子，不乏英雄人物，子路更是英雄中的翘楚。传道无望，行道遭难，足以使英雄们颓唐。英雄们颓唐之时，唯有夫子弦歌不辍。那一刻，夫子比弟子更青春，更健壮。夫子的讲诵弦歌，正是夫子的“努力加餐饭”。
奥德修斯、孔夫子，以及那位“努力加餐饭”的思妇，身上都有彼此的影子。好诗，能够彼此照亮。读诗的快乐，就在于让诗从这里照亮那里。 https://t.cn/A6fi7Y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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