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过雨,未晴,有凉意。披了外衫,坐在案边读《诗经》,有种淡然的远意。
时间慢下来,合适把心情放进去煨一煨。
有没有这样的时刻,目光在字里行间穿梭,忽然精神明亮起来,一直抵达内心的柔软,仿佛是一场等待,在遇见某一个字眼时,倏尔盛开。
少时喜欢一个词语——邂逅。
邂逅真好,没有约定过时间,也没有提前说好地点,我往东,你往西,在光阴顿挫的一刹那,我们巧妙地遇见了。
遇见,是种很奇妙的东西。
总是相信遇见是一种注定,与生俱来。一个人会爱上的某种物质,或者人,皆是写好在时光薄子上的,总会遇见的,总会爱上的。冥冥中的不可错。好比遇见一个人,时间与地点与那天的天气,都好得恰如其分,即便是事与愿违,亦都像是在安排里暗下的巧妙伏笔。
记得那时是真的小,十来岁的年纪,在散步时,遇见一株植物,它就在路旁,风姿绰约,在路灯下宛如一轴古画,我从大人的口中知道它的名字是海棠,没有香。可我还是从此爱上了它,无有香,没关系,不用有,也不需要有。我沦陷于那种静然,月下的海棠如一幅古画。那样的傍晚,那样的月光,我遇见这棵树,仿佛遇见自己的前世。
后来我认识一位老师,我在四月的春天遇见她,她在树下淡美如诗,清扬婉兮,莫不静好。我们曾骑行在海棠半开的街道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此花无香。”她叹。
我说,张爱玲说,人生有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
她点头,眯起眼睛看向花:“‘恨’便是‘憾’吧……”
我没有说“只是无妨”,她看花的那种安静,让花都显得过分热闹了。
毕业后,再想见她成了一件奢侈事。她是老师,亦如知己,我们能够明白面面相觑时彼此思想里的内容,不需要言语。再后来,我渐渐明白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奔波,劳碌,休息,都不该干涉,于是学会告诉自己不要轻易打扰,有时只在联系人里看到她的头像会然一笑。
读大学后,生活在异地,回到小城的机会甚少,南方的土壤似乎不适合海棠生长,校园里的海棠远远不及故乡那般,我也因此错过海棠许多年。
去年春逢四月,海棠如期,我扛着相机把小城中长着海棠树的地方一一走遍,从它们含苞拍到几乎最后一片花瓣都落了,我试图寻找一点昔日的影子,我以为我是斑斓的,可是回忆很平静。
有一天,我走在中昌北路的街道上,春风猎猎,海棠纷飞如雨,我伸出手,接住一片海棠的瓣子,薄薄的,我细细地打量它,它像一瓣冰雪,抿不化的凉。
我迷信于一种预言,说是世界在一元后,历史将会重演。那么好,一元十六会,一会三十运,一运十二世,一世三十年。世间所有,轮回往复,烟云过眼,皆是邂逅,这一期遇见,已等了万年。
喜欢骑行,常常骑着单车,去数公里外的公园,为了看那些荷,还有白鹭。可是去年白鹭也没有留下痕迹,我等了一季,等到夏天都快要过去,为没有等来一只逾夏的水鸟,有些怅然。一日薄暮时,我在水边与一朵小荷对坐,蓦然抬头,眸子刚好对上那样一蓑白鹭,它涉水而飞,瞬间起落,弹指无踪。下一瞬,莲影轻摇,涟漪未合,依然是那段风,依然是那朵荷,只是那点婆娑的素白,杳然无踪迹。我在此间,相忘世间。刹那光景,仿佛光阴流转了十二万九千六百年,而那只白鹭,已然成为十二万年后期许的一瞥。
高中时喜欢“一期一会”这个词语。查了资料,知晓“一期一会”源于日本茶道,表演茶道的人拥有这样的信仰,故而在为客人表演时,常常怀有“难得一面,世当珍惜”的心情。
也好。于是希望拥有一个小院,种些草木,设桌凳,布茶水,倘若有人经过,愿来坐一坐,我便随了我的缘,去遇见。
读过《警世通言》,冯梦龙写钟子期和俞伯牙,高山流水,亦不过一期一会而已,子期断琴绝弦,世上再没有一个伯牙了,再也没有了。惘然间,四下里,连风都是清寂的。
跋的什么山,涉的什么水,我把岁月里的浮沉历过了,我把红尘里的聚散看过了,我经过三千里路云和月,八万里山河风与雪,在和你有关的天气里,我所遇见的皆是你。
《诗经》读到《郑风》,有句子“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邂逅’怎么讲?”
“邂逅就是偶然遇见。”
“遇见……”
“嗯,故事的开始,便是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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