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雨夜】

今夜有雨，南国依旧暑热。午后的暴雨，变成夜里淅沥沥的小雨。行人渐少，雨水反射路灯的光。街光是黄和白。泛黄似回忆，朦胧暧昧；白色似星夜，疏离清朗。慢慢的，光也黯淡下来，夜悄然而至。

那今夜的黑胶唱片，就听朦胧又清朗的琴音吧。拿出来的唱片，是Güher & Süher Pekinel演奏的拉赫玛尼诺夫的双钢琴曲。

拉赫玛尼诺夫这张音乐真好听。双钢琴曲op.5和op.17都是早年音乐。他那时候的风格清透、天真、轻盈，他历经自我怀疑后被欧洲人喜爱和认可，又拾起自信，写那轻松喜悦的歌。op.5风格独特，开头的两个钢琴用几乎同等的舞步前进，似乎有点俏皮，一恍惚好像走神到普罗科菲耶夫。但随着乐句前进，你知道那是拉赫玛尼诺夫啊，独一无二的拉赫玛尼诺夫：抒情，气息宽广，哀而不伤，好像轻轻的咏叹，化解，消融，消融在岁月柔波的浪漫里。

在那钢琴声音中，我想到北国——不是荒原旷野里亦不是狂风呼号，而是古旧的庄园、石墙、池塘、白嘴鸦、天鹅、彼得保罗要塞的金顶、彼得霍夫的乡下，闪烁童年的故园、野火和春梦。我想起纳博科夫，“说吧，回忆”，翩翩起舞的幽暗岁月，忽闪忽闪的隧道尽头，童年的玩伴，父亲的蝴蝶。我就想，拉赫玛尼诺夫和纳博科夫，似曾相似的人生轨迹啊。同样的出身富裕，少年幸福。同样的去国万里，家国变色。同样的故园倾颓，感时伤怀。但落下笔，却是贵族式的清浅，没有泪水，却是内向人的情感消融，消融在那个逝去的故国中。双钢琴的声音里，分明是年轻的弗拉基米尔和谢尔盖，在莺飞燕舞的夏日，在庄园的草场奔跑，像兄弟般。直到天色暗了，家园坍塌，他们跑过大洋又越过战火，窗外炮火隆隆，书斋的纸张沙沙作响，他们埋首在纸间回忆那故去半世纪的时光。

#Mercurio的黑胶书房#

一念孝心

原文
去余家十余里，有瞽者姓卫。戊午除夕，遍诣常呼弹唱家辞岁。各与以食物，自负以归，半途失足堕枯井中。既在旷野僻径，又家家守岁，路无行人，呼号嗌干，无应者。幸井底气温，又有饼饵可食，渴甚则咀水果，竟数日不死。会屠者王以胜驱豕归，距井犹半里许，忽绳断豕逸，狂奔野田中，亦失足堕井。持钩出豕，乃见瞽者，已气息仅属矣。
井不当屠者所行路，殆若或使之也。先兄晴湖问以井中情状。瞽者曰：“是时万念皆空，心已如死。惟念老母卧病，等瞽子以养，今并瞽子亦不得，计此时恐已饿殍，觉酸彻肝脾，不可忍耳。”先兄曰：“非此一念，王以胜所驱豕，必不断绳。”

译文
离我们老家十几里的地方，有位姓卫的盲艺人。乾隆戊午（1738）年除夕之前，他走家串户为各家演唱辞年贺岁的小曲。每家也纷纷赠送给他一些食物，他便用口袋背着这些食物往家走。半路上，他不幸失足坠入一口枯井中。这口枯井地处荒郊旷野，又刚好是除夕，家家团圆守岁，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盲艺人在枯井里喊哑了嗓子，也没人听见。幸亏枯井底下温度暖和，又有口袋里的干粮可吃，渴了便细细地嚼几口水果，竟然几天不死。
正巧碰上有位叫王以胜的屠夫驱赶着一口猪归来。在离枯井半里多的地方，那猪忽然挣断绳索，在田野里狂奔乱跑，结果也掉进了这口枯井里。王以胜用挠钩把猪钩上来时，发现枯井中还有一个人。因而盲艺人才得救，但已奄奄一息了。
这口枯井原本不在王以胜所要走的路途上，他之所以被引到这里来，大概是有鬼神在暗中指使吧。先兄晴湖曾问过盲艺人身处枯井中的心情状态。盲艺人说：“我当时万念俱空，心如死灰。只惦念家中有老母亲卧病在床，还等着瞎儿子回来赡养呢！如今她连个瞎儿子也失去了，恐怕此时早已饿得不行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潮汹涌，肝胆欲裂，痛不可忍。”
先兄晴湖说：“如果盲艺人当时没有这个念头，想必王以胜拴猪的绳子也不会断了。”

△《纪文达公笔记摘要》

#姽婳读书日记#

读到达夫先生的《故都的秋》，细腻的笔触，文笔的清丽，失路的奋激，零余者的自白，孤独的指涉生与死的，旷野呼号的呐喊……全然汇集在《故都的秋》中。很难不与之共鸣。由这心碎的文字联想到郁达夫在五四时期受到的冷落与不公待遇，如同李金发开天辟地式的将“象征”这匹猛兽带入中国，郁达夫大胆呼吁“性的苦闷就是生的苦闷”式的露骨的率真在民智未开的五四时期，不免遭到质疑。

“我于永久的离开这强暴的小国之先，我的迭次失败了的浪漫史的血迹”，“在青白的瓦斯光里他说我又瘦了许多。非关病酒，不是悲秋，我的瘦，确是杜甫之瘦，儒冠之害呀！”孤独与苦闷的哀嚎，仿佛《茫茫夜》中的于质夫。在自己的家国受到的排挤与冷遇甚至让他怀念起只身留学日本的日子，鸡鸣风雨的至哀至痛，即使是“诗酒自娱”如郁达夫，也难以排遣这失路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