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归去来兮
苏轼〔宋代〕
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余将去黄移汝，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君子，会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苏轼〔宋代〕
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余将去黄移汝，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君子，会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春明旧俗# 【神秘之“杆儿”（二三）】作者：刘振卿（崇璋）
北平晨报 > 1932年02月10日
（丙）“吹竹筒”者，此辈在故都中分三派，凡瞽目者，夫牵其妻，或妻牵其夫，以二尺馀径三寸之竹筒，或向日葵之粗梗，洞其中，上端缠以布缕，口吹之，其声如狼嗥，震人耳鼓。与披大褊衫所吹者异，此辈除喧哗吵闹外，弗谙歌者，为“吵子行”。又有目盲或弗盲，每出则单人，皆于腰间悬一破清代之“红缨球帽”及竹筒，手持长竹竿。此辈亦善歌穷词。惟独于住户之有嫁娶者，彼则冠红缨帽于首，立门外，念喜歌，此歌皆为吉利语，然其首句将唱时，必以手中之竹竿伸入门内之地下。歌毕，以竿在门内击地一声，始退出于门外，此则与平常之念喜歌者弗同也。主人如谙此，则已知其为穷门，急以钱了之，其所费仅较平常之念喜歌者昂一二倍，歌毕一次后，主人若弗理，彼则将竹竿又伸入门内，歌毕，又击地。在此击地二次后，其索赀必为双份，盖击地者增价之暗号也。此辈若以理质问之，彼亦口如悬河，有问必答，其词如联珠之断线，然无自贱之卑微语，称人则为“吉星”，“喜星”，自称则为“穷哥们”三字也。若预防此辈之来临，则必向本段之杆儿头纳小费，其名曰喜钱，彼辈则弗至矣，俗呼此辈为“道喜的”，与平常之念喜歌之乞丐，非一事也。此辈在故都仅六家，其姓为“常”，“金”，“张”，“朱”，“刘”，“范”，其所创弗知起自何人，是名曰“泼拉行”。此行虽如此之刁蛮，若当其甫至门前，歌喉未启，急以二铜钱畀(bì)之，曰：“彼此！”伊则急以其帽承接一文钱，弗言而去。盖“彼此”者，为主人表示“你穷我也穷”，以帽接一文钱而留一文者，则为此辈表示“穷弗吃穷”。此辈之搅扰商店，则更蛮横，乃以竹竿击窗敲框，口中则时歌时语，竟日弗休，又有盲或弗盲，或单人或男女相携，除一竹竿外，又多携一竹筒及一犬，其犬以绳系之，黄绳者为近支，蓝为远支，麻或驼毛绳者为关东派。（即东三省也）犬之外又以臂提一长圆形大柳斗。过铺店则索钱，弗应则力吹其竹筒，声尖而远，远近之同辈闻之则皆集于此，每一人携一犬，一竹筒，若数十人集门外，人犬相拥，而筒声大震，此铺店已无法营业矣。此辈若至乡村，则提柳斗向富室索米粮，努目拧眉，气势颇凶横，若弗理，或以恶语伤之，彼则色微笑，转身背墙立，力吹其竹筒，顷刻间百十人易集也，人犬相杂于门外，作包围式，弗满欲，恒数日断内外之交通焉，是为“胳臂行”。因此辈类多恶化，无杆儿头之地方，无人能服之，故此行虽列名为穷门，然地方官则有干涉权。在清中季，此辈已绝迹于燕市，因聚众恶化，为清例所弗许也。故都虽绝迹，然关外三省，及热，察，在光绪庚子前，此辈犹称盛，而乡间则更烈。故都之杆儿头目之为“关东派”，庚子后，关外者亦绝迹。某君谓杆儿制度始自清，即因往时此辈偏于三省也。
（丁）“卖嘴儿女拨子”，此辈为燕市乞丐中之最奇特者，观其名可知也。业此者皆为三四十岁之妇女，每初则六七或十数人为一组，故曰“女儿拨子”。其装束首上蒙罩青布或青绉之包布，在左右之鬓间下垂四五缕之青布条作穗状，长及肩，无脂粉，无簪饰，而以黑色画眉如新月，御青衣及青裤，弗缠足，袜为月白色，鞋亦青，皆双脸式，鞋之底为木质，而甚薄仅高七八分，宛如今之千层底。业此者腰肢活泼而妖治，口齿伶利而爽快，然所言皆极亵秽，虽下等极贱之男子亦弗敢言者，彼则侃侃而道之无赧色，决非今自命极开通极大方之密斯辈可比拟者，“打倒廉耻”四字，足可当之无愧。此辈之乞讨，专以各商店中“大掌柜”为对手，故老于故都之商家，莫弗畏如蛇蝎，住户之门前，则无此辈之踪迹。此辈之出行，弗论铺内县悬杆儿弗悬杆儿，每降临于一处，自街首至街尾，挨户光顾无少漏，而于晋人所设之油盐，米粮，之杂货店，纠缠更甚，一塌糊涂焉。若铺掌正年少，此辈闹更凶，铺掌当之，恒有哭笑皆非之苦。然此辈之吵闹，亦弗一概而论，铺中曾已悬有杆儿者，搅扰片时，少给赀即退去。若无杆儿挂屋上，则开玩笑之趣剧始惊人也。兹略述其形状如下：凡曾深受此者，今日读吾说，敢断言此公必尚汗流而变色也。
（未完）
北平晨报 > 1932年02月10日
（丙）“吹竹筒”者，此辈在故都中分三派，凡瞽目者，夫牵其妻，或妻牵其夫，以二尺馀径三寸之竹筒，或向日葵之粗梗，洞其中，上端缠以布缕，口吹之，其声如狼嗥，震人耳鼓。与披大褊衫所吹者异，此辈除喧哗吵闹外，弗谙歌者，为“吵子行”。又有目盲或弗盲，每出则单人，皆于腰间悬一破清代之“红缨球帽”及竹筒，手持长竹竿。此辈亦善歌穷词。惟独于住户之有嫁娶者，彼则冠红缨帽于首，立门外，念喜歌，此歌皆为吉利语，然其首句将唱时，必以手中之竹竿伸入门内之地下。歌毕，以竿在门内击地一声，始退出于门外，此则与平常之念喜歌者弗同也。主人如谙此，则已知其为穷门，急以钱了之，其所费仅较平常之念喜歌者昂一二倍，歌毕一次后，主人若弗理，彼则将竹竿又伸入门内，歌毕，又击地。在此击地二次后，其索赀必为双份，盖击地者增价之暗号也。此辈若以理质问之，彼亦口如悬河，有问必答，其词如联珠之断线，然无自贱之卑微语，称人则为“吉星”，“喜星”，自称则为“穷哥们”三字也。若预防此辈之来临，则必向本段之杆儿头纳小费，其名曰喜钱，彼辈则弗至矣，俗呼此辈为“道喜的”，与平常之念喜歌之乞丐，非一事也。此辈在故都仅六家，其姓为“常”，“金”，“张”，“朱”，“刘”，“范”，其所创弗知起自何人，是名曰“泼拉行”。此行虽如此之刁蛮，若当其甫至门前，歌喉未启，急以二铜钱畀(bì)之，曰：“彼此！”伊则急以其帽承接一文钱，弗言而去。盖“彼此”者，为主人表示“你穷我也穷”，以帽接一文钱而留一文者，则为此辈表示“穷弗吃穷”。此辈之搅扰商店，则更蛮横，乃以竹竿击窗敲框，口中则时歌时语，竟日弗休，又有盲或弗盲，或单人或男女相携，除一竹竿外，又多携一竹筒及一犬，其犬以绳系之，黄绳者为近支，蓝为远支，麻或驼毛绳者为关东派。（即东三省也）犬之外又以臂提一长圆形大柳斗。过铺店则索钱，弗应则力吹其竹筒，声尖而远，远近之同辈闻之则皆集于此，每一人携一犬，一竹筒，若数十人集门外，人犬相拥，而筒声大震，此铺店已无法营业矣。此辈若至乡村，则提柳斗向富室索米粮，努目拧眉，气势颇凶横，若弗理，或以恶语伤之，彼则色微笑，转身背墙立，力吹其竹筒，顷刻间百十人易集也，人犬相杂于门外，作包围式，弗满欲，恒数日断内外之交通焉，是为“胳臂行”。因此辈类多恶化，无杆儿头之地方，无人能服之，故此行虽列名为穷门，然地方官则有干涉权。在清中季，此辈已绝迹于燕市，因聚众恶化，为清例所弗许也。故都虽绝迹，然关外三省，及热，察，在光绪庚子前，此辈犹称盛，而乡间则更烈。故都之杆儿头目之为“关东派”，庚子后，关外者亦绝迹。某君谓杆儿制度始自清，即因往时此辈偏于三省也。
（丁）“卖嘴儿女拨子”，此辈为燕市乞丐中之最奇特者，观其名可知也。业此者皆为三四十岁之妇女，每初则六七或十数人为一组，故曰“女儿拨子”。其装束首上蒙罩青布或青绉之包布，在左右之鬓间下垂四五缕之青布条作穗状，长及肩，无脂粉，无簪饰，而以黑色画眉如新月，御青衣及青裤，弗缠足，袜为月白色，鞋亦青，皆双脸式，鞋之底为木质，而甚薄仅高七八分，宛如今之千层底。业此者腰肢活泼而妖治，口齿伶利而爽快，然所言皆极亵秽，虽下等极贱之男子亦弗敢言者，彼则侃侃而道之无赧色，决非今自命极开通极大方之密斯辈可比拟者，“打倒廉耻”四字，足可当之无愧。此辈之乞讨，专以各商店中“大掌柜”为对手，故老于故都之商家，莫弗畏如蛇蝎，住户之门前，则无此辈之踪迹。此辈之出行，弗论铺内县悬杆儿弗悬杆儿，每降临于一处，自街首至街尾，挨户光顾无少漏，而于晋人所设之油盐，米粮，之杂货店，纠缠更甚，一塌糊涂焉。若铺掌正年少，此辈闹更凶，铺掌当之，恒有哭笑皆非之苦。然此辈之吵闹，亦弗一概而论，铺中曾已悬有杆儿者，搅扰片时，少给赀即退去。若无杆儿挂屋上，则开玩笑之趣剧始惊人也。兹略述其形状如下：凡曾深受此者，今日读吾说，敢断言此公必尚汗流而变色也。
（未完）
《醉茶志怪》
天榜
邑先达邵君玉清，元旦梦有人牵一骑，状如骡，顶矗一角，促之骑。至一处，仿佛衙署。仰见悬榜，己名在第三，籍贯皆符。每名下均有批语，多不暇记，惟记己名下注“孝弟可嘉”四字。壁上有悬牌云：“二月初八日小直沽火。”视毕，其人复促之还。至家门，一惊而寤，乃粘条志之。至期，小直沽被灾，果如所梦。未几捷南宫，殿试鼎甲。
斩蛇将
武弁赵某，恶蛇，见辄杀之，众呼为斩蛇将。一日适野，丛薄间有大蛇粗盈握，赵击以刃，夭矫不驯，乃乘间断其首，蛇屈伸旋毙。弁归营，觉头目眩晕，体甚不快。因乘舆归家，夜卧觉有物如冰，横搭其腹，颇类蛇。急呼其母，取火照之，见有一无首大蛇，蜿蜒床褥间，血犹殷湿。母惊号，物忽不见。弁叹曰：“予不起矣！”因述其所为。母急延巫觋祈祷忏悔，巫作蛇语曰：“杀我抵命，谁惜汝饮食耶？”未几旋卒。
醉茶子曰：蛇虽毒物，苟无害于人，不必杀也。而蠢然之物，竟能报仇，可知素灵夜啼，青衣捣药，若非特出之人，焉能免于祸哉。
蓝怪
刘某，山左人，寄寓于津，夜卧吸烟，觉凉风飒然，肌肤起栗。怪而视床前，立一蓝面大鬼，冠服皆蓝，高几及屋，眉目悍怒可畏。张口向刘嘘气，便觉身冷如濯冰水，寒战不可耐。刘固武勇，拔佩刀逐之。鬼出寝室而没。归卧片刻，又觉身冷。视之，鬼又至，又逐之而没，已而复来，一夜不堪其扰，至天明始寂然。隔数日，复如前状，甚患之。或劝其移居他室，不从。不得已呼仆伴寝，鬼果不来。遣仆去，则鬼旋至。乃留仆越数日，鬼来如故，但仆无所见，惟觉冷耳。又招数人伴寝，而鬼仍至。刘形销骨立，委顿不复如前善斗矣。未几卧床不起，诸人亦惧而辞去。唯仆蒙被卧其侧；日渐危殆，无计可施。一夕，方撑拒时，见其亡母立床前，以身避蔽。而鬼高过其母，俯吹之，其虐益甚。自思遭此其祸，致忧及泉下老亲，不觉失声大痛，鬼退后三四步。已而复来，缠绕将半载，终以是殒命。
醉茶子曰：七尺之躯，意为鬼吹而殆，事亦罕闻。然太刚则折，势所必然。既无战胜之才，又无退避之意，其败也宜矣。而泉下慈亲犹来护庇，叹人之于子虽死不忘，为人子者当何如报其亲哉？顾孝念一萌，鬼即稍退，而终不能不索其命。得毋结怨已深，非小善所能抵者？非余之所知也。
魂归
邑陈姓从军南省，殁于战阵。家人得信，讳之，其妻某氏不知也。有友人并力归其柩，将至之夕。其妻与女寝，女忽梦其父浴血立其前，惊寤，呼其母。氏醒，仰见陈立窗上，浑身血污，片刻始不见。起唤其弟，诘之。弟不能隐，告之。举家悲哭。及天明，其友送柩至。噫！事亦奇矣。
醉茶子曰：慷慨从军，敢为身死，其英灵固不泯也。而魂随柩归，可见人之遗骨亦自郑重。故埋骨掩胔，仁人善政，是知通幽明之理者，其唯圣乎？
判官
邑绅某，性至孝，母殁已久，思念不忘。偶扶乩召仙，或焚以请城隍之符。乩书云：“吾城隍差役黄老也，奉命来问何事？”某云：“先母谢世多年，今在阴曹何处？得毋有所苦耶？”黄云：“不知，俟归查之。”遂退。越数日，又焚前符。忽窗外狂风骤起，屋中几案震响，沙盘飒飒，飞越作字，猛厉大书“判官到，索酒。”急供一大斗，须臾净尽。问何事见召，仍以母询。乩云：“已入转轮，可勿问也。”问：“黄公胡不来？”曰：“披奉公出差矣。速送。”众俱惊惧，焚符送之。遂罢扶乩之戏。
醉茶子曰：观此则轮回之说定非诬妄，而黄老之为神亦可信矣。予昔游武遂，有刘生能召仙。书符焚之，仙至。时有觋能走无常，亦在座。乩云：“诸君扶乩太劳，吾亦疲于作字，可遣彼口代予手可也。”觋乃作仙语。或问：“阴司信有之乎？”曰：“有。阴曹之赏罚必明，黜陟必当。凡负君之贼，败国之臣，当日受其爵、享其禄者，至此必罹其祸。昔日积善之家，修德之士，于世穷其身、厄其遇者，至此则蒙其福。阴曹所以补阳世之阙也。”问：“鬼犹念其尸身否？”曰：“人之生时，无尺寸之肤不爱，无尺寸之肤不养，岂魂既离壳，即不相关？无是理也。”问：“奢俭太过，皆有冥报。奢则宜矣，俭胡为然？”曰：“俭者廉，何罚之有？惟俭而刻薄待人，多生机械，贪婪取物，悭吝聚敛，鸟得不罚？”问：“宋儒无鬼之说固偏，释氏轮回之说非妄。然死即托生，往往见于载籍。顾此死彼生，转易之间耳，鬼安在？若云有鬼，必不托生而后可。若云无鬼，世之见鬼者比比，鬼之报怨报德者恒有，其故何也？”曰：“轮回之事，有当入不当入，与夫迟早先后之异。《传》云：新鬼大，故鬼小。非其验与？至旋死旋生者，不在此例。”问：“溺死缢死鬼皆求代，何也？”曰：“冥中恶人轻生，故不许速入轮回，非有代者不可，使知鬼趣之苦，所以警将来。”曰：“不离鬼趣，惟鬼知之，人未死，不知也。纵使鬼知悔惧，何以戒人不轻生？且缢或由己，若无意落水溺死者，非自轻生，何亦靳之不使托生耶？”曰：“天下无无弊之法，积重难返也。”问：“世之见鬼者，云多在墙阴厨间厨内，他处则少。然则鬼与人杂处于坐世矣。而何以死而复生者？有云路径生疏，或荒沙漠漠，又有云城郭衙署，是冥府矣。不知阴曹另有一世界不在尘寰耶？抻即在尘寰耶？然则即世之庙宇耶？”曰：“在虚无缥缈之间而已。”其所论近理，第云在虚无之间，必如蜃楼海市矣。惜予当日未之深究也。
天榜
邑先达邵君玉清，元旦梦有人牵一骑，状如骡，顶矗一角，促之骑。至一处，仿佛衙署。仰见悬榜，己名在第三，籍贯皆符。每名下均有批语，多不暇记，惟记己名下注“孝弟可嘉”四字。壁上有悬牌云：“二月初八日小直沽火。”视毕，其人复促之还。至家门，一惊而寤，乃粘条志之。至期，小直沽被灾，果如所梦。未几捷南宫，殿试鼎甲。
斩蛇将
武弁赵某，恶蛇，见辄杀之，众呼为斩蛇将。一日适野，丛薄间有大蛇粗盈握，赵击以刃，夭矫不驯，乃乘间断其首，蛇屈伸旋毙。弁归营，觉头目眩晕，体甚不快。因乘舆归家，夜卧觉有物如冰，横搭其腹，颇类蛇。急呼其母，取火照之，见有一无首大蛇，蜿蜒床褥间，血犹殷湿。母惊号，物忽不见。弁叹曰：“予不起矣！”因述其所为。母急延巫觋祈祷忏悔，巫作蛇语曰：“杀我抵命，谁惜汝饮食耶？”未几旋卒。
醉茶子曰：蛇虽毒物，苟无害于人，不必杀也。而蠢然之物，竟能报仇，可知素灵夜啼，青衣捣药，若非特出之人，焉能免于祸哉。
蓝怪
刘某，山左人，寄寓于津，夜卧吸烟，觉凉风飒然，肌肤起栗。怪而视床前，立一蓝面大鬼，冠服皆蓝，高几及屋，眉目悍怒可畏。张口向刘嘘气，便觉身冷如濯冰水，寒战不可耐。刘固武勇，拔佩刀逐之。鬼出寝室而没。归卧片刻，又觉身冷。视之，鬼又至，又逐之而没，已而复来，一夜不堪其扰，至天明始寂然。隔数日，复如前状，甚患之。或劝其移居他室，不从。不得已呼仆伴寝，鬼果不来。遣仆去，则鬼旋至。乃留仆越数日，鬼来如故，但仆无所见，惟觉冷耳。又招数人伴寝，而鬼仍至。刘形销骨立，委顿不复如前善斗矣。未几卧床不起，诸人亦惧而辞去。唯仆蒙被卧其侧；日渐危殆，无计可施。一夕，方撑拒时，见其亡母立床前，以身避蔽。而鬼高过其母，俯吹之，其虐益甚。自思遭此其祸，致忧及泉下老亲，不觉失声大痛，鬼退后三四步。已而复来，缠绕将半载，终以是殒命。
醉茶子曰：七尺之躯，意为鬼吹而殆，事亦罕闻。然太刚则折，势所必然。既无战胜之才，又无退避之意，其败也宜矣。而泉下慈亲犹来护庇，叹人之于子虽死不忘，为人子者当何如报其亲哉？顾孝念一萌，鬼即稍退，而终不能不索其命。得毋结怨已深，非小善所能抵者？非余之所知也。
魂归
邑陈姓从军南省，殁于战阵。家人得信，讳之，其妻某氏不知也。有友人并力归其柩，将至之夕。其妻与女寝，女忽梦其父浴血立其前，惊寤，呼其母。氏醒，仰见陈立窗上，浑身血污，片刻始不见。起唤其弟，诘之。弟不能隐，告之。举家悲哭。及天明，其友送柩至。噫！事亦奇矣。
醉茶子曰：慷慨从军，敢为身死，其英灵固不泯也。而魂随柩归，可见人之遗骨亦自郑重。故埋骨掩胔，仁人善政，是知通幽明之理者，其唯圣乎？
判官
邑绅某，性至孝，母殁已久，思念不忘。偶扶乩召仙，或焚以请城隍之符。乩书云：“吾城隍差役黄老也，奉命来问何事？”某云：“先母谢世多年，今在阴曹何处？得毋有所苦耶？”黄云：“不知，俟归查之。”遂退。越数日，又焚前符。忽窗外狂风骤起，屋中几案震响，沙盘飒飒，飞越作字，猛厉大书“判官到，索酒。”急供一大斗，须臾净尽。问何事见召，仍以母询。乩云：“已入转轮，可勿问也。”问：“黄公胡不来？”曰：“披奉公出差矣。速送。”众俱惊惧，焚符送之。遂罢扶乩之戏。
醉茶子曰：观此则轮回之说定非诬妄，而黄老之为神亦可信矣。予昔游武遂，有刘生能召仙。书符焚之，仙至。时有觋能走无常，亦在座。乩云：“诸君扶乩太劳，吾亦疲于作字，可遣彼口代予手可也。”觋乃作仙语。或问：“阴司信有之乎？”曰：“有。阴曹之赏罚必明，黜陟必当。凡负君之贼，败国之臣，当日受其爵、享其禄者，至此必罹其祸。昔日积善之家，修德之士，于世穷其身、厄其遇者，至此则蒙其福。阴曹所以补阳世之阙也。”问：“鬼犹念其尸身否？”曰：“人之生时，无尺寸之肤不爱，无尺寸之肤不养，岂魂既离壳，即不相关？无是理也。”问：“奢俭太过，皆有冥报。奢则宜矣，俭胡为然？”曰：“俭者廉，何罚之有？惟俭而刻薄待人，多生机械，贪婪取物，悭吝聚敛，鸟得不罚？”问：“宋儒无鬼之说固偏，释氏轮回之说非妄。然死即托生，往往见于载籍。顾此死彼生，转易之间耳，鬼安在？若云有鬼，必不托生而后可。若云无鬼，世之见鬼者比比，鬼之报怨报德者恒有，其故何也？”曰：“轮回之事，有当入不当入，与夫迟早先后之异。《传》云：新鬼大，故鬼小。非其验与？至旋死旋生者，不在此例。”问：“溺死缢死鬼皆求代，何也？”曰：“冥中恶人轻生，故不许速入轮回，非有代者不可，使知鬼趣之苦，所以警将来。”曰：“不离鬼趣，惟鬼知之，人未死，不知也。纵使鬼知悔惧，何以戒人不轻生？且缢或由己，若无意落水溺死者，非自轻生，何亦靳之不使托生耶？”曰：“天下无无弊之法，积重难返也。”问：“世之见鬼者，云多在墙阴厨间厨内，他处则少。然则鬼与人杂处于坐世矣。而何以死而复生者？有云路径生疏，或荒沙漠漠，又有云城郭衙署，是冥府矣。不知阴曹另有一世界不在尘寰耶？抻即在尘寰耶？然则即世之庙宇耶？”曰：“在虚无缥缈之间而已。”其所论近理，第云在虚无之间，必如蜃楼海市矣。惜予当日未之深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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