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像实用主义声称的那样天然排斥认知框架，那么也就不能如它所说，能总结出什么经验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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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这种说法主张要从实际出发，按照实用主义的原则行事。反对成为加水主义者或者加面主义者，或者水面比例最优主义者。在方法论上，认为要先做起来，再迭代，找到最适合的方式。认为，任何虔诚的、彻底的理想，都只能作为多重均衡时的选择，在有实践要求和没有经验数据的条件下，实用主义是最好的法则。
这种实用主义认为，没有哪种主义能有效应对任何问题，而需要针对不同的情境，做不同的价值选择。它是一种不预设自己价值取向的特定主义。并且在实践中，通过试错和调整，以不断改善处境，达到目标。
（如图所示）

表面上看，这种没有特定价值偏好的主义挺有道理，但是仔细一想，是有问题的。本文尝试做一下批评。

首先，我非常同意的是试错+调整的办事方法和原则。
但这个方法原则并不为实用主义所独有，其他各种主义同样也能学也能用。这不是独属于实用主义的优势。

接着，加水加面，涉及对问题的具体分析和判断。
我们要谈的是社会政治、观念领域的问题，而不是科学领域的问题。在这些领域中，问题并不像科学问题、数学问题一样那么清晰可辨。
什么被认为是问题？不同的主义有不同的看法；被认为是谁的问题？不同的主义有不同的看法；到底采用什么样的解决方式？不同的主义同样有不同的看法；加水还是加面？那不同的主义者看法分歧可太大了。
可以说任何一项具体的事情，总是能从多个角度看出好坏分歧的。一个「从实际出发……反对xx主义」的水多加面面多加水原则，恰恰让人无从行事。因为它给不出态度，不对问题有特定的看法，不对解决方案有特定偏好，不对价值有特定追求。真实的世界里，到底是水多还是水不够，存在重大分歧。这一锅要做的是馒头、拉面还是蛋糕，存在重大分歧。
在缺乏共识（什么是问题）、不解决视角问题（是谁的问题）、不确定什么是可慕的价值（什么值得追寻）、不主张特定价值观（价值优先性的排序）的前提下，一个实用主义者恰恰寸步难行，哪里都去不了。
而如果他声称自己能做价值取舍能采取行动，那么他恰恰隐含了自己的目标和价值取向。虽然声称自己不是oo主义者，但实际上就是一个xx主义者。

至于经验教训，在缺乏以上种种的情况下，做一锅面，怎么知道是做坏了？就算做坏了而我们如何得知这是水加多了，还是水没加够？我们如何看待和解释这件事？下次要怎么做？这些统统都是问题。
面对现实，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是光秃秃的事实、案例、数据和统计，而对它们的解读依然不得不依赖于认知框架。我们没有办法脱离认知框架去理解事实。如果像实用主义声称的那样天然排斥认知框架，那么也就不能如它所说，能总结出什么经验教训。

更何况在真实的环境中，想必作者清楚，并不是只有水和面这两种价值，涉及多元价值之争。
那么问题就不仅仅只是加水、加面这样的简单问题，而是更复杂如加盐、加酱油、加醋、加味精、加葱、加蒜、加姜、加料酒、加香菜、加芝麻酱……这种多元价值问题。
如何取舍？
实用主义，怎么面对这一问题？什么是「过了」、「不够」？怎么解决哪些「过了」和「不够」？
食物的好吃与否尚且没有统一看法和共识，甜豆浆咸豆浆都能吵起来。
那么社会问题，会更加容易简单、更加显而易见吗？我们真的知道哪些材料多和少吗？这些问题，有共识吗？
如果连什么是「做好饭」这一的基本共识都缺乏，那么实用主义的起点何在？
是不是实际上必然退化、或者说收敛成某种特定的主义，只是不肯明说呢？

那么退回到其主张的一些原则来看看呢？

回到其声称的「少点意识形态指责，多带入情境去理解」。
原则是对的，出发点也是很好的，而且强调的「少点意识形态指责」也是很必要的。但这背后，并不是摒弃了各种不同主义的实用主义态度，而仍然是基于特定xx主义的立场，只是差别在于，它一方面强调意识形态的宽容，一方面特别强调了对不同处境的理解。
但这个原则之所以可取，并不是因为它独属于实用主义，属于实用主义的专利，而是因为这是宽容和理性精神的要求。正如试错+调整的方式，同样可以为其他主义所吸取。

作者还说，「我们还是要心怀理想但是得实用入手，才能解决问题。不考虑时机、情境、目标、现有条件等的意识形态判断都是错的。」
后半句说的很在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要成为一个实用主义者。相反，只要是一个足够清醒、审慎和理性的人就已经足够，后半句只是对人的理性提出了具体要求。
而作为有理性能力的人，我们完全可以一边是一个有特定价值偏好的xx主义者，一边又不至于陷入盲目、狂热和原教旨，被狂热驱使。在很多情况下这并不矛盾。
我们看到，实用主义真正所反对的，恰恰不是各种xx主义，而是缺乏理性的各种xx主义和陷入狂热呓语的人。不幸的是，在这一点上，用实用主义来反对理性缺乏，是开错了药方。反对盲目和狂热，并不需要以实用主义的名义。而盲目狂热的实用主义，也同样会是灾难。
我们要对这些人棒喝的，不是「你实用一点」，而是「你冷静清醒一点」。
至于前半句，我们必须要问，何种理想？
仅仅是「把这锅面做好」，这是一个太过抽象以至于没有可行性的表述。我们必须要知道，这锅面要做成什么东西，什么叫作「做好」，什么是所谓的「好」，哪些可谓之「好」，在做的过程中做怎样的价钱权衡取舍？这些判断，哪一个逃得了价值取向的判断，哪一个是所谓没有价值偏好的实用主义能解释的呢。
所以，实用主义必然蕴含的特定目标和价值取向，它所反对的，只是对于解决问题手段的特定偏好。而手段的差别，恰恰是不同主义的一个核心差别。实用主义对手段没有特定偏好，但实际上恰恰是采取了某种偏好的手段。效率和公平，哪个优先？实用主义如果能给出答案，恰恰在于它选择了特定价值和手段。
所以我们还不得不问，何种实用？

综上，这种实用主义的问题，就在于它的水面上模糊态度，水底下隐蔽价值取向。而且它主张的一些原则、方法、价值，也并不独属于实用主义。

PS：本篇对原作者本人无任何贬义态度，单纯针对那篇博文内容试做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