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古碑
他在不远处站着，细细端详着这座古老的石碑。不言不语，像是一棵扎根在泥土里，枝叶在风中飘扬的树；脸上的神色庄严得如同雕塑一般，却没有一丝鲜活的表情，只是他那深陷的眼窝里，透露出两束忽明忽暗的微光，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那块古碑似乎曾经是方形的，但现在已然是被不知多久的时间消磨了棱角，呈现出并不很规则的弧形，正如一个老人的秃头，也暗示着繁盛的过往。但这一切，都早已被世间所遗忘，如今，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像世间的一切事物，一旦真正失去，总也不会再来。消逝的风，洒落的雨，静止在地平线上那一刹那的落日余晖，一个古老王朝破灭后的繁华旧梦，一段被忘却在荒野里的往事，一个无名的早夭婴孩，不知从谁家飘出的凄迷挽歌。他心中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凉，黯然垂下头去。
古碑的底部是一个坟包状的石头，已经有一半埋进了泥土；露出地面的那一半也爬满了青苔，还有几棵不知名的野草开出米粒大小的白花，远望去，像是附着在叶面上的水珠。那个石头大概曾经是一只驮碑的赑屃，不过早就看不出来了。这种神兽偏偏热爱驮着沉重的东西，它苦心背负的古碑，是负担，还是荣誉？世人也学会了，像赑屃一样驮着自己或别人的伟业和荣光，直到半身入土，直到形骸化灭也不能放下。
他走近了些，想要仔细辨认古碑上的文字。可是这不知多少年的风霜雨雪已经把上面的文字剥蚀得一干二净，就像人类存在的所有痕迹，有朝一日，终会被漫长的岁月重新涂写成无字天书。他只得极力辨识，还是可以看出浅浅的刻痕，如同山坡被雨水冲刷出的凹陷，但始终辨认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没有什么是能在岁月变迁中保持不变的，如果有，就是上述这个真理本身。山陵化作沟壑，沧海变为桑田，千年之前所兴盛的，在千年之后，可能不过黄土一抔；而若干年后的一阵清风，或许就是昨夜不知是谁梦里的吐息。
闭上眼，他摩挲着古碑上纵横交错的沟壑，有种霉烂的冰凉气息，像是刚从土里挖出的白骨，散发着一首挽歌刺鼻的芬芳。那凹下有凸起的触感如此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指尖，而他却什么都读不出来——不过世间又有几人能读懂这时间的诗行呢？
古碑的表面长着一些细小的苔藓，手指一碰，就连带着一小撮碑体表面风化的碎渣滑落下来，像是无声的叹息。他把手伸到古碑的右上角——应该是碑文开始的地方——开始感受这一首难懂的诗篇，从上到下，从右到左，如同在漫漫黑夜中摸索前行的行者，聆听着这个古碑古老的吟唱。然而，年代实在过于久远，他始终没有感受出任何一个字，就正如古老的原始社会的歌谣，也只是一些没有具体含义的感叹而已，后人是难以听懂的。
一列，一列；一句，一句，如同一首没有歌词，旋律模糊的古老歌曲，而正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往往难以捉摸的才是事物的真谛。一道道笔画，一声声斧凿，从山上开采，烈日的暴晒，冷雨，寒风，甚至更早更早以前，天地始分，一片混沌之时，这个还未被雕刻成古碑的顽石最原初的记忆，都如潮水般漫到这块古碑上，流淌到他的指尖下，缓慢而又微弱地演奏出一段庞大而又驳杂的乐章，像是从时空深处传来的渺远歌声。
不知为何，黑色，白色，一个轮转的太极图样浮现在他的眼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阴阳相交，鸿蒙初辟，无数的因果造就了这块顽石，在亿万年的漫长岁月里，因果如太极般变化轮回，星汉西流，日升月落，斗转星移，风流水转……若干年后，冥冥之中的因果让工匠将这块顽石从深山之中凿出，和着汗水，把一个人或一件事镌刻于石上，直到如今，因果轮回再一次显现，让他来解读着一段往事，于是，他细细摩挲，用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神经来感受。
突然，在古碑的左下角，大概是用来落款的位置，一种异样的感觉刺激了他的指尖。睁开眼，那似乎是一个“了”字，但不太清晰，不过这已经算是所能辨别的最清楚的字了。
他蹲了下去，挪到古碑前，眼睛贴了上去，凑到这个“了”字前，仔细观察。这“了”字似乎就和平时写的字体差不多，但作为碑文来讲，似乎少了点笔锋。看字体，明显不是隶书或者之前的小篆，那这古碑一定是汉朝之后的。不过仅凭一个模糊的“了”字，自然是无法确定是何时的古碑。
就在他几乎全身心都被这个“了”字吸引过去时，一个粗鲁的声音把他拽了回来：“你在干什么？”
“看碑呢。”
“看什么呢？”
他的身躯震了一下，连忙转身问：“这是不是一块古碑？哪个朝代的？”
“古碑？”那人拉长了声音嘲讽道，“你傻了吧？那个一直都只是一块大石头！”
“大石头？所有碑在被雕刻之前都是大石头。”他心里暗暗想道，没有再理那个人，转回身去，继续研究古碑了。
他在不远处站着，细细端详着这座古老的石碑。不言不语，像是一棵扎根在泥土里，枝叶在风中飘扬的树；脸上的神色庄严得如同雕塑一般，却没有一丝鲜活的表情，只是他那深陷的眼窝里，透露出两束忽明忽暗的微光，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那块古碑似乎曾经是方形的，但现在已然是被不知多久的时间消磨了棱角，呈现出并不很规则的弧形，正如一个老人的秃头，也暗示着繁盛的过往。但这一切，都早已被世间所遗忘，如今，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像世间的一切事物，一旦真正失去，总也不会再来。消逝的风，洒落的雨，静止在地平线上那一刹那的落日余晖，一个古老王朝破灭后的繁华旧梦，一段被忘却在荒野里的往事，一个无名的早夭婴孩，不知从谁家飘出的凄迷挽歌。他心中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凉，黯然垂下头去。
古碑的底部是一个坟包状的石头，已经有一半埋进了泥土；露出地面的那一半也爬满了青苔，还有几棵不知名的野草开出米粒大小的白花，远望去，像是附着在叶面上的水珠。那个石头大概曾经是一只驮碑的赑屃，不过早就看不出来了。这种神兽偏偏热爱驮着沉重的东西，它苦心背负的古碑，是负担，还是荣誉？世人也学会了，像赑屃一样驮着自己或别人的伟业和荣光，直到半身入土，直到形骸化灭也不能放下。
他走近了些，想要仔细辨认古碑上的文字。可是这不知多少年的风霜雨雪已经把上面的文字剥蚀得一干二净，就像人类存在的所有痕迹，有朝一日，终会被漫长的岁月重新涂写成无字天书。他只得极力辨识，还是可以看出浅浅的刻痕，如同山坡被雨水冲刷出的凹陷，但始终辨认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没有什么是能在岁月变迁中保持不变的，如果有，就是上述这个真理本身。山陵化作沟壑，沧海变为桑田，千年之前所兴盛的，在千年之后，可能不过黄土一抔；而若干年后的一阵清风，或许就是昨夜不知是谁梦里的吐息。
闭上眼，他摩挲着古碑上纵横交错的沟壑，有种霉烂的冰凉气息，像是刚从土里挖出的白骨，散发着一首挽歌刺鼻的芬芳。那凹下有凸起的触感如此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指尖，而他却什么都读不出来——不过世间又有几人能读懂这时间的诗行呢？
古碑的表面长着一些细小的苔藓，手指一碰，就连带着一小撮碑体表面风化的碎渣滑落下来，像是无声的叹息。他把手伸到古碑的右上角——应该是碑文开始的地方——开始感受这一首难懂的诗篇，从上到下，从右到左，如同在漫漫黑夜中摸索前行的行者，聆听着这个古碑古老的吟唱。然而，年代实在过于久远，他始终没有感受出任何一个字，就正如古老的原始社会的歌谣，也只是一些没有具体含义的感叹而已，后人是难以听懂的。
一列，一列；一句，一句，如同一首没有歌词，旋律模糊的古老歌曲，而正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往往难以捉摸的才是事物的真谛。一道道笔画，一声声斧凿，从山上开采，烈日的暴晒，冷雨，寒风，甚至更早更早以前，天地始分，一片混沌之时，这个还未被雕刻成古碑的顽石最原初的记忆，都如潮水般漫到这块古碑上，流淌到他的指尖下，缓慢而又微弱地演奏出一段庞大而又驳杂的乐章，像是从时空深处传来的渺远歌声。
不知为何，黑色，白色，一个轮转的太极图样浮现在他的眼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阴阳相交，鸿蒙初辟，无数的因果造就了这块顽石，在亿万年的漫长岁月里，因果如太极般变化轮回，星汉西流，日升月落，斗转星移，风流水转……若干年后，冥冥之中的因果让工匠将这块顽石从深山之中凿出，和着汗水，把一个人或一件事镌刻于石上，直到如今，因果轮回再一次显现，让他来解读着一段往事，于是，他细细摩挲，用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神经来感受。
突然，在古碑的左下角，大概是用来落款的位置，一种异样的感觉刺激了他的指尖。睁开眼，那似乎是一个“了”字，但不太清晰，不过这已经算是所能辨别的最清楚的字了。
他蹲了下去，挪到古碑前，眼睛贴了上去，凑到这个“了”字前，仔细观察。这“了”字似乎就和平时写的字体差不多，但作为碑文来讲，似乎少了点笔锋。看字体，明显不是隶书或者之前的小篆，那这古碑一定是汉朝之后的。不过仅凭一个模糊的“了”字，自然是无法确定是何时的古碑。
就在他几乎全身心都被这个“了”字吸引过去时，一个粗鲁的声音把他拽了回来：“你在干什么？”
“看碑呢。”
“看什么呢？”
他的身躯震了一下，连忙转身问：“这是不是一块古碑？哪个朝代的？”
“古碑？”那人拉长了声音嘲讽道，“你傻了吧？那个一直都只是一块大石头！”
“大石头？所有碑在被雕刻之前都是大石头。”他心里暗暗想道，没有再理那个人，转回身去，继续研究古碑了。
报许性之
明·宗臣《宗子相集》
【原文】
零霜握别，倏已残春，岁序殷流，离心超忽。
忆昨沧洲聚首，风雨停卮，谑语雄谈，千古一快。
红尘忽接，青山顿远。
言念昔游，茫然兴叹。
祖筵一酌，情共杯深，载锡之言，金声满楮。
孤舟远情，彼此同之矣。
春波正深，芙蕖渐绿。
足下向所拟赋，可得遽闻乎？
延结延结。
——《宗子相集》
【今译】
去年深秋离乡，零霜握别，倏已残春，转眼又是次年的春末，现在已经到了暮春时节，时光不停地流逝，离别的心十分悲伤惆怅。
回想当初，追忆起那年我们在（沧洲：水边之地，借指未出仕前隐者的居处。）水边之地聚首，当时我们正饮着酒，风雨忽至，风狂雨骤，于是大家把注意力移向户外，不知不觉放下了酒卮。
我们谑语（相互开着玩笑），雄谈（畅抒各自的理想抱负），畅谈古今，真是千古人生一大快事。
我误入闹市，红尘忽接，进入了无聊的宦途和世俗竞相角逐的名利场，以致远离了清幽的自然环境和一尘不染的精神世界，故乡的美好景色顿觉遥远，青山顿远。
一想起昔日我们一起遨游的情景，真让我茫然兴叹。
去年暮春时节，我回乡返京临出发时，在饯别的酒筵上，你我祖筵一酌，情感好像那一杯又一杯的酒，又浓又深，情共杯深。
分手时你的赠别诗文饱含深情，载锡之言，文辞浏亮，金声满纸。
我虽乘孤舟离去，而我们彼此间的远别之情却都一样。
现在，春天的水越来越碧，春波正深，芙蕖也逐渐开始成为一片绿色。
您在分手时曾说过打算写一篇作品，要写的作品不知写得怎么样了，现在能让我尽快知道，可得遽闻乎？
我一直在想念着您，长久思念，长久思念啊！
【赏析】
本文是篇书信体韵文， 追述友情，感伤离别，厌恶世俗，怀念自然。
全文用骈文写成，虽不是纯粹的骈文，间有散句却以骈俪为主，句型整齐，对仗工巧，精美简练，是一篇值得吟读的抒情小品。
宗臣： （1525～1560） 明代文学家，兴化（今属江苏泰州兴化）人。 南宋末年著名抗金名将宗泽的后人。有《宗子相集》 。
宗臣早年住在家乡，中进士后在京城做官，这封短信就是他在暮秋时从家乡回到京城之后的第二年暮春，写给家乡好友许性之的。
信中写到他与许性之的两次一同饮酒，第一次是去年深秋入京时的出发前的饯行酒筵，第二次是“忆昨沧洲聚首”（回想当初，追忆起未出仕前与许性之的聚饮），回想起同在“江湖” 的美好时光。 https://t.cn/8kk7nMK
明·宗臣《宗子相集》
【原文】
零霜握别，倏已残春，岁序殷流，离心超忽。
忆昨沧洲聚首，风雨停卮，谑语雄谈，千古一快。
红尘忽接，青山顿远。
言念昔游，茫然兴叹。
祖筵一酌，情共杯深，载锡之言，金声满楮。
孤舟远情，彼此同之矣。
春波正深，芙蕖渐绿。
足下向所拟赋，可得遽闻乎？
延结延结。
——《宗子相集》
【今译】
去年深秋离乡，零霜握别，倏已残春，转眼又是次年的春末，现在已经到了暮春时节，时光不停地流逝，离别的心十分悲伤惆怅。
回想当初，追忆起那年我们在（沧洲：水边之地，借指未出仕前隐者的居处。）水边之地聚首，当时我们正饮着酒，风雨忽至，风狂雨骤，于是大家把注意力移向户外，不知不觉放下了酒卮。
我们谑语（相互开着玩笑），雄谈（畅抒各自的理想抱负），畅谈古今，真是千古人生一大快事。
我误入闹市，红尘忽接，进入了无聊的宦途和世俗竞相角逐的名利场，以致远离了清幽的自然环境和一尘不染的精神世界，故乡的美好景色顿觉遥远，青山顿远。
一想起昔日我们一起遨游的情景，真让我茫然兴叹。
去年暮春时节，我回乡返京临出发时，在饯别的酒筵上，你我祖筵一酌，情感好像那一杯又一杯的酒，又浓又深，情共杯深。
分手时你的赠别诗文饱含深情，载锡之言，文辞浏亮，金声满纸。
我虽乘孤舟离去，而我们彼此间的远别之情却都一样。
现在，春天的水越来越碧，春波正深，芙蕖也逐渐开始成为一片绿色。
您在分手时曾说过打算写一篇作品，要写的作品不知写得怎么样了，现在能让我尽快知道，可得遽闻乎？
我一直在想念着您，长久思念，长久思念啊！
【赏析】
本文是篇书信体韵文， 追述友情，感伤离别，厌恶世俗，怀念自然。
全文用骈文写成，虽不是纯粹的骈文，间有散句却以骈俪为主，句型整齐，对仗工巧，精美简练，是一篇值得吟读的抒情小品。
宗臣： （1525～1560） 明代文学家，兴化（今属江苏泰州兴化）人。 南宋末年著名抗金名将宗泽的后人。有《宗子相集》 。
宗臣早年住在家乡，中进士后在京城做官，这封短信就是他在暮秋时从家乡回到京城之后的第二年暮春，写给家乡好友许性之的。
信中写到他与许性之的两次一同饮酒，第一次是去年深秋入京时的出发前的饯行酒筵，第二次是“忆昨沧洲聚首”（回想当初，追忆起未出仕前与许性之的聚饮），回想起同在“江湖” 的美好时光。 https://t.cn/8kk7nMK
黄沙溅血风萧萧，短兵迫门羞潜逃，
伸手摩头头在地，故鬼啾啾含笑至，
山头月昏皞狐狸，隔林漆炬纷凄凄，
荒原夜起悲共语，手提断首束覆西，
野风吹折白扬树，月明莫望家山路，
犹记操戈杀敌多，欲将战绩后人诉，
饥肠雷转行不得，忽听前村作寒食，
纸灰飞上灵幡颠，群魂争覆叠升肩，
誰道穷泉南面乐，但闻主将今高爵。 https://t.cn/RxkGMPt
伸手摩头头在地，故鬼啾啾含笑至，
山头月昏皞狐狸，隔林漆炬纷凄凄，
荒原夜起悲共语，手提断首束覆西，
野风吹折白扬树，月明莫望家山路，
犹记操戈杀敌多，欲将战绩后人诉，
饥肠雷转行不得，忽听前村作寒食，
纸灰飞上灵幡颠，群魂争覆叠升肩，
誰道穷泉南面乐，但闻主将今高爵。 https://t.cn/RxkGM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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