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旧文)

我小学时,写过一篇作文,叫《我的妈妈》,那时候刚学会了几个新词,想显摆,于是,写得像《感动中国》主持稿一样:

“我的妈妈很伟大,她的伟大像泰山一样巍峨,她的伟大像黄河一样澎湃。”

现在再看这篇作文,滋味却不一样。

我妈年轻时,我爸害怕娶不到我妈,跑回家里哭,亲戚笑他,说是“不到手不放心。”

我怀疑当年我爸之所以这么喜欢我妈,大概是因为“活力”。

直到今天,我爸也常说属猴的她像上蹿下跳的猴子。

我妈喜欢吃凉拌折耳根,各种蔬菜,而且非常能吃辣。酒风和牌风都以豪迈著称。酒场上,别人叫她“杨不倒”,麻将桌上,别人叫她“杨一刀”。

从诨号看来,她其实不像天秤座,反而像充满生命力、精神旺盛的狮子座或者白羊座。

酒桌上,她最讨厌喝酒不痛快,“弯酸”(扭捏)的人,牌桌上,则最讨厌打牌慢的人,说是等人家打牌等得“肠子痒”。

因此我妈喜欢费翔,讨厌苏大强,爱憎分明。由此喜恶依推到生活中来判断人物,于是和我妈交好的朋友也都和她相似,大多是这种性情——干脆利落,快意放肆,像冬天里的一把火。

这么看来,我妈很像我外婆,是男人性格。

但她像女人的地方也很明显。

和微博上那些抱怨自己衣服永远不够穿的年轻女孩一样,我妈也会买着永远穿不够的衣服,也会像小女生一样买到新衣服就迫不及待换上问我好不好看。她的三大爱好,就是买衣服、买包、买鞋——任何年纪的女人都概莫能外,哪怕到了80岁,她们也依然会看着衣橱里的漂亮衣服双眼放光。

我妈也热心肠,非常操心别人的事,在街上买菜碰到熟人,能聊半个小时,剩下我在旁边发呆。我妈的健谈,让人感觉好打交道,外人看她,就是热情洋溢的阳光女孩。

但如果在家老是这样,就会显得唠叨。她总是喜欢把我和我爸——上到发型设计,下到袜子选择等各种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并且不容置喙。如果男人邋遢了,打理得不如她意了,她就会反复念叨。也时常吐槽我爸和我的审美,认为她给我们买的衣服,才是最好看的。

如果把我妈一年在家说的话换算成单位“1妈”的话,我爸一年在家只说0.5妈的话,我只说0.3妈。

前面说了,我妈尽管很多地方看起来像独立勇敢的新新女性,其实内心深处,还是个传统女人。她时常对外人引以为傲的,是把我从小婴儿养到了一米八几。这是很中国式的母亲心理。她们总把孩子视作自己生命的延续,一件反复琢磨的美好作品。更何况我是独生子。

所以我妈无条件支持我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用我刻意去证明什么,她是我最后的靠山。

生活的方方面面,也把我照顾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就连高考时,也会熬好鸡汤送到凯里一中。(我们高考在学校睡)

从小到大,我妈基本上都是包干了家里的大小事务: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擦窗户玻璃……

这些事其实都不必特别歌颂了,因为这成为了她几十年来的肌肉记忆,已和呼吸一般自然。以至于旁人对此都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勤快的人反而最劳碌。

时间到了2019年,我妈真正迈过50岁,“老了”这句话从年轻时抖机灵式的俏皮话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自嘲。

当她开始出现腰酸背痛的毛病,甚至手使不上劲时。我才猛觉,我妈几十年用肌肉记忆做家务,肌肉确实“记忆”着呢!

这下不光是她自己,连旁人也意识到她的辛苦啦。

于是我爸感叹我妈很辛苦的频率,在这几年直线上升。当我妈身体出现不适时我们才能察觉她这些年的劳累——这就有点像我们感觉呼吸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可当你憋着气时,才知道它的重要。

我妈既勤快贤惠如传统女人,又开明热烈如新新女性,让我没有原生家庭的烦恼。就这一点而言,我实在是幸运得很。

关于我妈,其人其事,大概如此。

现在再回到我9岁时写的那篇作文:

“我的妈妈很伟大,她的伟大像泰山一样巍峨,她的伟大像黄河一样澎湃。”

时至今日,我见识比小学多些,更加懂得描述某些事情时,用词不是越大越好,太大的话语,容易让我们忽略一些更为直抵人心的幽微。于是23岁的我再次看这篇作文时,想修改一下:

“我的妈妈很伟大,但既不巍峨,也不澎湃。她的伟大,恰恰是源于我根本感觉不到这种伟大,才称其伟大。”

我把这个,叫做妈妈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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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归马明,今日来松涛。
昨日说从有,缺席看母校。
长远三人行,举杯同说好!
酒浓谢杜静,卢义最辛劳!
席散酒未醒,晨起说杨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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