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当归，曲则全。

随着记忆被风吹皱，那些往昔的红瓦绿树、繁花锦簇终是泛起阵阵涟漪，逐渐消散。

我仍旧是在这张残破的石桌旁独坐，破败的枯叶翻飞了一地暗黄。

轻轻放下手中半拢的酒杯，仔细感受着桌面上被岁月留下的刻痕。那些在裂缝中散落的灰尘摩挲在我的指尖，仿佛刻在了我的灵魂。

傍晚的阳光闪烁了一阵，我抬起头，师父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

“果真...没有人来。”
我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沙哑。

“走吧。”师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我片刻后，收走了我桌面上的酒，转身启步。
“紫雾山的残余都已经被安排结束，大体被附近的几个小团体分的七七八八。八大组织也已经陆续离开，这一趟到此已算是彻底落幕了。”

声音从耳畔拂过，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木然腾身挪步。
而我的视线，却还是一直凝望着石桌。这里曾经历过的那些旧事，还依然在脑海中回响着。

“天凉好个秋啊。”师父紧了紧衣服，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闪烁间又是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来等。

秋风席卷着沙沙声，吹开了我的衣角，吹乱了我的发梢。在破碎的视线中，依稀看到了它吹散了指尖的灰尘。

光影顿时斑驳。

这一刻，视线凌乱，指尖拂尘。

唯有耳畔，恍若瞬间坠入了岁月长河化作的深海，此刻沉沦。

“我给你起个新名字吧，以后我就叫你灰君好了，灰君怎么样，好听吗？”

“迎灯节啊，是一个要和家人一起踏雪赏花灯的节日，然后晚上在一起吃芝麻糯团！”

“灰君，你看花灯街上有卖棉花糖的摊子啊，今天雪好大，你带我去吃棉花糖吧！”

“你怎么又躺在桌子上了啊，你在看什么啊？看天？那片天是你的？嘿那不就是我的，你的东西全都是我的！”

“你怎么被分到了个白长山的任务啊...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啊，一路上要记得给我写信！到了地方再写？那怎么来得及，万一路上遇到了事情怎么办。”

“又要下雪了啊，一转眼就快一年了呢，时间过的可真快啊。天气要凉了，等着，我给你做一份蛋花汤。”

“你穿这件不好看，和我不搭，快去换一身紫色的。为什么非要和我搭？这样走出去才能让人知道你是我收的啊，哼哼......算啦你穿紫色不好看，我去换一身和你一样的吧。”

呼吸开始充满痛苦，仿佛喉咙中许多伤口，在每一次喘息中流淌悲伤，从灵魂上的刻痕里引发抽痛。

风吹开了头发，视线在清晰的刹那，又立刻化作一片模糊。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熟悉的红瓦白墙，繁花如簇，还有她亮晶晶的眼睛与熟悉的笑靥。

它曾存在过，那些温暖的时光。
就在这片模糊里啊，我能够看到的。

她就在这里啊。

我不敢擦去眼眶中的泪水，甚至不敢眨眼，我知道我怀念的一切就在这片模糊里，就在我的身边，我怕我再睁眼后，它就不见了。

“弦月如勾，今夕付闲愁。
长恨东流，轻魂入孤舟。”

我听到师父正唱起他那支最喜欢的《孤光》。

我听到师父缓缓走来，将手从我的发梢拂至脑后，带着我往前走。

“且行吟，
莫回首。”

“走吧。”
秋风此刻喧嚣。

我的双腿与我的眼眶一同失去支撑。
当我缓缓蹲了下来的时候，我听到了泪水打在落叶上的声音。

我缓缓用双手掩住面孔，像是要把这一切留在脑海里，除了从指缝中流出的那些不成音的呜咽。

“我走不掉，师父，我走不掉。”
随着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我的肩膀开始颤抖不止。

“她就在这里啊，她明明来了，她就在我身边啊...”
我发颤的声音在秋风中飘出了很远。

师父默默地在我身旁，不再言语，只有温热的手掌一直停留在我的肩膀。

“我和她说好了，要带她去江南。
可最后，走在青石板上的，只有我一个人。”

许久之后，当颤抖的肩膀渐渐平复，我感受到师父把他的剑匣放在了我的双膝上。

“总会有些遗憾，翻山越岭亦难平。

就好像一柱香，有些感觉，终究会烧完。”

脑海中，那张当年相逢的石桌在阳光下斑斓闪烁，然后经由一年一年的秋风吹拂。
光洁渐渐风化，留下了一道一道深深的刻痕。

红瓦白墙在岁月中化为断壁残垣，花团锦簇在时光里渐渐消散纷飞。

树影斑驳，从繁茂再到零落，一年一年的绿意都变成了枯黄。

风一吹，落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吹开了散落的灰尘。
我睁开眼，记忆与眼前的景象开始渐渐重叠。

此去经年，无人曾来。

人总会有些不安，要被牢牢地钉上。

“我们也走吧。”
师父拍了拍我的肩。
我抬起头，对上了师父的视线。

“我曾推开怀中挚爱...”
我怔怔地对着师父喃喃，嘴角是一道充满了痛苦的微笑。

“别再说了，走了。”
师父拽起了我，叹了口气，向远方踏步而去。

“且行吟，
莫回首。”
师父的告诫再次从风中传来。

一声歌，一声歌。

一路上，秋风始终吹动着我和师父的衣角，眷恋着不肯离开。
我默默地跟在师父背后，低着头亦步亦趋。

“十二月歌，天扉月桂折。
十三而舍，莫叹心难测。”
他弹着长铗，歌声混在风里，荡在山路悠悠。

“且行吟...莫回首。”
我反复念着这句话，轻抚着掌中剑匣，听着脚下枯枝轻响。

这时他的歌声一顿，转为一声轻叹。

“唯愿世事长久，琴瑟相合。”

蓦然抬头。

心绪，彻底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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