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才发现，2013年，德国的莱比锡大学（就是诗人歌德就学的大学）就通过了一项决定，把所有的教授都称为“女教授 Professorin”。

和所有父系语言一样，德语里泛指的这些职业身份，通常都指的是男性，比如泛指的教授或者男教授都是Professor，而女性就得加个in做后缀，类似中国的“女XX”，“女教授”就是Professorin，这当然对女性是不利的，因为会让职业女性显得像是男人的附加后缀。

在德国女权主义者在20世纪70年代就提出了要对父系语言进行改良，1983年开始针对司法和行政语言中的这些性别歧视，发展性别中立的政策。几代女权主义学者铺垫了理论基石，提供了语言工具，过了半个多世纪，开始显现出结果，我之前写过微博讲到，主流媒体这些年开始使用中性化复数，来泛指所有职业身份，而不再用“男XX”的复数来泛指这些职业的从业者。

莱比锡大学的这个改良，更进了一步，当仁不让，让男教授也被称为“女教授”，估计能吓坏一堆"平权人士"。通过这个决定的，是莱比锡的大学校长，Beate Schücking，如图。

但有意思的是，虽然校长是个女性，提出这个倡议的却是一个物理学男教授Dr. Josef Käs——各位且慢唱赞歌哈，他提出这个倡议不是因为多么热爱女权，而是因为大学委员会里的20个女性委员据理力争，要求纠正大学行政语言中的性别歧视，然而如果每个讲话里都加上“男教授及女教授”，或者使用一些冗长的中性指代，会让人眼睛发晕，舌头打结，最后，Käs博士被没完没了的讨论折磨得不行了，索性提出统统用“女教授”替代算了——当然，校方文件中会注明，“女教授”一词也包括男教授。

女性委员们用耐心的持久战赢得了一个历史性胜利。

话说回来，既然女人们可以忍受几千年被男人代表，那么男人被女人代表一下，又有什么不对的呢？男人们平常心就好了，不用斤斤计较。

2015年自由大学的一项心理学研究结果显示，使用性别中立的语言，可以影响孩子们对职业的看法。设想一下就知道了，如果所有的职业，都以女性来指代，讲到医生就都是“女医生”，宇航员都是“女宇航员”，那么孩子们长大，自然会觉得这些工作就应该是女人做的。

但是你如果取消了女性的指代词，一切都用“他”来替代，就未必有这个效果，因为万年父系语言，已经造就了这种性别分野和男性霸权。所以如果女性从语言中消失，那么她们的一切存在和贡献都很容易被抹杀，重新变成被男人代表。

所以，就这样，矫枉必须过正，这是德国女性已经很明白了的事情，不能谦让，因为女人一谦让，她们的权益就瞬间没啦，更别谈权力了。什么各打五十大板，各让一步这种事情，那就是在维护现有秩序，不可能带来任何实质改变。

晚上看了一些德国启蒙诗人L.H. Nicolay在漫长外交生涯中的游记与访谈，和Burney相比，Nicolay的记载少赞美，性子直（比如说他对狄德罗疯狂追问让狄德罗无比尴尬的“你怎么认识卢梭的/卢梭到底住在哪里”；以及对卢梭死缠烂打要见面的执念）。

出于我自己的兴趣，我看了看他1761年和1782年两次拜访梅塔斯塔齐奥的笔记。尽管Nicolay表示“谁不喜欢梅氏的作品？谁不想真的结识他本人？”，Nicolay很直白地展示了梅氏作为玛丽亚特蕾西亚的维护者卑躬屈膝、对于百科全书派的敌意、和Nicolay作为百科全书派的拥护者因此的巨大失望。这和我之前在其他文献读到的是相符的（梅氏极为谄媚，在御花园见到玛丽亚特蕾西亚就不由自主屈膝）。具体如下：

“1761年，我从巴黎来到维也纳，心中都是狄德罗和达朗贝尔对梅氏的赞美……但我见到他后，梅氏皱眉，说道：‘我们伟大的玛丽亚特雷西亚不喜欢百科全书派，因此我不希望你去阅读这些在他们祖国都被禁止的绅士们的有毒作品‘。我没有回应，于是我把对话的主题改成古希腊（应该是古罗马）的贺拉斯。梅氏对我说：‘伟大的贺拉斯写了什么？几个Odaccia，和四个字母*。‘我非常怀疑我面前的是不是真的梅塔斯塔齐奥。我一开始就非常非常愤怒。于是我找个理由离开了。”

在这次极为失望和不愉快的初次会面后，Nicolay又拜访了一次梅氏。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对话，现在梅氏非常友好，并且说自己的诗作引用了哪些拉辛（法国诗人）的语句，并且赞扬了古希腊的诗人。然后Nicolay写道：

”他有一点特别使我印象深刻，就是他整个生活方式充满着他胆小怕事的天性。 首先，他把所有时间都安排详细，不仅是起床和睡觉，也包括拜访，去教堂，听音乐，甚至写诗。其次，梅氏的房间极为整洁，他的桌上没有一张纸，他的银质书写工具连一个墨迹都没有。1782年我又去拜访了一次他，他决定改变他的作息时间，晚上九点来见我和我的雇主俄国王子。我们来到他的书房，王子非常无语。他看到梅氏带着睡帽，帽子上还有（枕头里的）羽毛，悄悄开门看看是谁。当他意识到是王子来了，他迅速缩了回去，穿上了衣服并且出来不停道歉。……梅氏又老又无助，在这巨大不安中看起来要在王子面前融化了。”

Nicolay的叙述其实和Burney1770s的游记以及其后的梅氏传记很多地方吻合，包括他胆小怕事、不擅长活跃交流、穿睡衣见客人、不怎么写东西。Nicolay对于梅氏的态度估计是极为失望的，从极为短的篇幅可以看出。

叔本华曾在说：“如果我们举止有礼、言谈友善，我们就能粗暴地对待许多人而安然无恙。”所谓三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有时候真的别忽视了言语的力量，特别是恶毒言语的力量。

德国诗人海涅也曾在《法国的现状》一书中这样写道：“言语之力，大到可以从坟墓唤醒死人，可以把生者活埋，把侏儒变成巨无霸，把巨无霸彻底打垮。”

人最大的无德，其实是有一张恶毒的嘴，然后给身边最亲密的人带去无限的负能量。

老话常说，境由心造，相由心生，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事。正如英国作家本·琼森所说：“语言最能暴露一个人，只要你说话，我就能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