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果庵说，不知迅翁为什么和钱先生不对，而孔德学校的同学，对钱先生是恭敬的，两贤相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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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少军：一个夜晚

读纪果庵《怀孔德》一文，文中引用了鲁迅《两地书》第一二六函中的一段话：“途次往孔德学校，去看旧书，偶遇金立因，胖滑有加，唠叨如故，时光可惜，默不与谈。”

金立因即钱玄同。其实去孔德时，鲁迅是递了一张名片的，上面印着周树人三字，进去后发现钱玄同也在。钱玄同拿起名片笑问，你名片还是用三个字吗。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但鲁迅听了，冷冷说，我从来不用四个字的，也不用两个字的。钱玄同曾经印过一张“疑古玄同”的四字名片。话不投机，鲁迅又“默不与谈”，钱玄同便出去了。

纪果庵说，不知迅翁为什么和钱先生不对，而孔德学校的同学，对钱先生是恭敬的，两贤相恶，自古有之，他不理解的是两人同为太炎门生，似乎不该同室操戈。

两个人的关系，第三个人是不好评判的，也不好提要求的。不要说同学，即便是亲兄弟，都有可能不对付，鲁迅和周作人后来就不来往了。

鲁迅在给台静农的信中说，钱玄同“夸而懒，又高自位置，托以小事，能拖延至一年半载不报。” 又说“北平诸公，真令人齿冷，或则媚上，或则取容，回忆五四时，殊有隔世之感”，钱玄同便是这“诸公”之一。他评价钱玄同的字“俗媚入骨，无足观 ”，骂的似乎不是字。

在读了鲁迅《三闲集》《二心集》后，钱玄同在日记中记下读后感：“实在感到他的无聊、无赖、无耻。”读了《准风月谈》，说“总是那一套，冷酸尖酸之拌嘴，骂街，有何意思”。

而之前，他俩是好朋友。在《〈呐喊〉自序》中，鲁迅还写了一个他俩交往的场景：“那时偶或来谈的是一个老朋友金心异，将手提的大皮夹放在破桌上，脱下长衫，对面坐下了，因为怕狗，似乎心房还在怦怦的跳动。”金心异也是钱玄同。

朋友往往是阶段性的，本来很好，走着走着，走的路就不一样了，来往就少了，如果再互看不顺眼，也就不再来往了。但时代、性格使然，他俩就互骂起来了。估计是心还没伤透吧，真正伤透了，也就不骂了。

1939年，钱玄同病逝，鲁迅写了一幅挽联：滞北最伤心，倭难竟成千古恨；游东犹在目，章门同学几人存。

周作人在《隅卿纪念》一文中说，当年他在孔德学校中学部任两个班的功课，曾经给学生讲过一部《孟子》，《颜氏家训》，和几卷东坡尺牍。可见那时候，即便在中学，老师上课是有很大的自由度的。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如果给中学生讲整部《孟子》，会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情。

周作人还在这篇文章中回忆起一个夜晚。说那是一个夏秋之交的晚上，他和钱玄同、王品青、魏建功、徐耀辰、马隅卿等人在屋外高台上，喝啤酒汽水谈天一直到深夜，他感叹，光阴荏苒，一年一年地过去，不但如此，盛会已经不可复得，就是那时候，大家的勇气与希望也已消灭殆尽了。

关于谈天，我也觉得夜晚要比白天好，外面要比屋里好。现在回想起来，在我过往的这些年中，像这样的夜晚，并不是很多，但昨夜就是。一帮人坐在河边，生着两炉火，先吃煮羊肉，再吃烤羊肉，同时喝大窑汽水，聊天一直到深夜。

也正如周作人所说，时光就是这样一年一年过去的，如果能抓住一个夜，聚起一帮人，聊一夜的闲天，时光也就没有虚度。

闲翻QQ，看到有“去年今日”的提示，点进去，发现去年的今天，我卖出去了几本书，在其中一本的扉页上，抄了一段林语堂的话：我读一个人的作品，绝不应有尽责的感觉，我只读心悦诚服的东西，他们吸引我的力量，在于他们的作风，或相近的观念。

卖假药尽孝
清朝，翰林院庶吉士出身的纪晓岚，于乾隆至嘉庆年间以第一人称编写的短篇故事集《阅微草堂笔记》，曾在历史上一时享有同《红楼梦》、《聊斋志异》并行海内的盛誉。现选择其中一篇，以飨读者:
我十一、二岁时，听堂叔灿若公说：老家（河北献县）有个姓齐的人，因犯了罪，被罚往黑龙江戍守边关，已经死在那里几年了。
他的儿子长大后，想把父亲的遗骨迁回老家，可家境贫寒，不能如愿，为此，他终日忧愁不已。一天，他偶然得到了几升豆子，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把豆子研成细末，用水抟成丸，外面挂了一层赭石色，看上去像是药丸。然后，他带着假药丸，谎称卖药的奔赴黑龙江，一路上，就靠骗几文钱糊口。
可也怪了，沿途凡吃了他的药的，即便是重病也会立即痊愈。于是人们争相转告，使他的药卖出了好价，终于，他靠着卖药的钱到达了戍地，找到了父亲的遗骨，用一个匣子装好，然后背着匣子踏上归程。
归途中，他在丛林里碰上了三个强盗，慌忙之中，丢弃了钱财，只背着骨匣奔跑。强盗以为匣子里装有宝物，就追上去抓住了他。
等打开匣子见到是骨骸，感到十分奇怪，就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哭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强盗听后，深受感动，不仅退回他的财物，还赠了他一些银钱。他急忙拜谢。
忽然，一个强盗顿足大哭道：“这人如此孱弱，尚能历尽艰辛，到千里之外寻找父亲的遗骨。我这个堂堂男子汉，自命英雄豪杰，反而做不到哇，诸位保重。我也要到甘肃去收父亲的遗骨了。”说完，他挥了挥手，奔西方而去。
他的同伙呼喊他，请他回家与妻子告别，他连头也没回，这是被齐某之子的行为深深感动的结果呵。
可惜，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齐某之子的义行未能流传开来。
我曾作《滦阳消夏录》诸书，也忘掉收录了。癸丑年三月三日，我住在海淀值班的地方，偶然想起了这件事，便记录下来，以补充地方志记载中的遗漏。这或许是因为孝子的德性埋没，他的灵魂没有泯灭，所以暗暗提醒了我吧？
——记于2022.08.17.
【原文】
余十一二岁时，闻从叔灿若公言：里有齐某者，以罪戍黑龙江，殁数年矣。其子稍长，欲归其骨，而贫不能往，恒蹙然如抱深忧。一日，偶得豆数升，乃屑以为末，水抟成丸；衣以赭土，诈为卖药者以往，姑以绐取数文钱供口食耳。乃沿途买其药者，虽危证亦立愈。转相告语，颇得善价，竟藉是达戍所，得父骨，以箧负归。归途于窝集遇三盗，急弃其资斧，负箧奔。盗追及，开箧见骨，怪问其故。涕泣陈述。共悯而释之，转赠以金。方拜谢间，一盗忽擗踊大恸曰：“此人孱弱如是，尚数千里外求父骨。我堂堂丈夫，自命豪杰，顾乃不能耶？诸君好住，吾今往肃州矣。”语讫，挥手西行。其徒呼使别妻子，终不反顾，盖所感者深矣。惜人往风微，无传于世。余作《滦阳消夏录》诸书，亦竟忘之。癸丑三月三日，宿海淀直庐，偶然忆及，因录以补志乘之遗。倘亦潜德未彰，幽灵不泯，有以默启余衷乎！
（出处: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