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源“武则天时期石刻”发现考记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方言里,我们当地管月亮叫“月明”。在沂源县南鲁山镇车场村与娄峪村交界处的深沟里,有块巨石就叫“月明石”,石上有洞,叫“月明洞”,那条山沟就叫“月明沟”。
传说,月明石上有一宝物,月圆之夜就银光闪闪,老百姓奉为神器。不知何时,这一神奇之物被“南蛮子”知道了,趁月圆之夜,将宝物盗走了,石上只留下了一个黑魆魆的洞口,从此神物不在。
在古代,黄河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人们多靠河而居。南方潮湿闷热,不适合人们居住,那的人也很少,平时说的“蛮夷之地”就是指的南方,所以北方人管南方人叫“南蛮子”。
“南蛮子”都是聪明蛮能之人,他们常常几人一伍在北方寻宝探矿,所到之处的金银珍宝,常被他们洗劫一空。据说,俺村的东坡洞、吕祖洞、银汞洞,就是“南蛮子”盗采银矿后留下的。“南蛮子”采到银矿后,就在山下集结外运,矿车停靠的场院设有酒肆茶馆,时间久了就形成了村落,这个村子就是我的老家车场村。
银子流淌成了河,停车的地方变成了村。时光就是河里的水,流走的就走了,留下的便成了故事。
2015年小暑前的周末,和我们村的如成、丙武两位老师在娄峪水库吃饭,席间谈及月明石,性情所致,就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短途探寻之旅。沿着几近干涸的河道驱车前行,两岸的苹果已套完果袋,有的正抽水浇灌。车行六七里,山沟变窄,道路也瘦了,车子不能继续前行。下车步行几百米,小河旁一面巨大的花岗岩壁突兀地挡在眼前,高约十几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匍着身、揪着草,终于登上了巨石一侧的平坦之处。放眼东望,一片松林赫然眼前,清饿了吧?风徐来,一丝凉意沁人心脾。远处的大崮顶,在群山之上只露出一角,像小伙子衣领处秀出的大坨肌肉。回顾间,丙武指着一块巨石说,那就是我们要找的月明石。月明石前一块平坦之地,约三四米见方,背风向阳,面临松涛阵阵,脚下溪水潺潺,真乃静心修炼之所。
月明石就隐藏在一棵栗子树后,高约三四米。拨开树枝,便见一石龛,龛离地一米有余,龛宽不足一米,高约一米,进深半米余,穹顶上收呈荷花苞状,人工开凿痕迹依稀可见。
龛内有二层神位,发现仍供品等物。紧挨着石龛,一面石刻展现在眼前,其文漫灭,但犹有可识者,每个字约一尺见方,粗略看是带有浓厚隶书风格,笔势舒扬波折,蚕头雁尾,遒劲灵动。
文字右起竖行,抬头仔细辨认,共十五字:“赵恽李芝等供养长寿三年五月四日”。其中月日的刻法甚是奇妙,“月”字是简单的一个圆圈,圆圈内刻一顺时针旋转的万字符"卐",“日”字也是一个圆圈,圆圈内刻了一宽衣长袖之人的形象,抑或传说中神鸟乌鸦的形象,不甚清楚,但这样的刻法较为罕见。
我们三人一起讨论,感觉应该是佛教文化遗存,依据有二:一是月字中的卐字符,二是有明确的供养人,即文字中的“赵恽李芝等”。具体到年代,是民国还是清朝,究竟是哪个“三年五月四日”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我们只得下山。下得山来,遇见一放羊的老者,年近八旬,鹤发童颜。问及月明石,老汉饶有兴致地讲了“南蛮子”开洞盗宝的传说,居然还加了仙女下凡在月明石前小河洗澡的内容,再问石头上的文字及年代,只是说他爷爷时就有这传说,谁也说不上有多少年代了。
世代口口相传的故事,难道竟没有开头吗?回家后,我仔细查看手机上的照片,梳理字里行间的信息,猛然间有了新的发现,感觉自己找到了故事的开头,开启了时间密码。
那十五字是没有标点的,句读后应是,“赵恽李芝等供养,长寿三年五月四日”。前半句表明了人物和事件,赵恽李芝等人组织开凿了佛龛,并供养此佛;后半句是时间,长寿三年五月四日,长寿是年号。顺着这一思路,果然查到了一个令我振奋的信息:长寿是武则天使用的第七个年号。
史载,如意元年(公元692年)九月九日,武则天以己齿落而更生,改元长寿,长寿三年(公元694年)五月十一日改元延载,长寿年号共使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如此算来,该处遗迹距今已有1320多年的历史,月明石石刻文字的解读就有价值了。
唐朝是佛教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之一。开唐之初,李家王朝与道家老子攀亲,自称李耳之后裔,大力推行道教,排序上道在佛先。但是佛教在社会上已有着广泛的影响,僧尼对唐初执行崇道抑佛的政策也有不满。武则天正是借用了这一社会力量,巧妙地利用了佛教说法,登上了唐王朝的最高舞台。如火如荼的佛像雕塑运动,在武则天时期达到了高潮。即使月明沟这样的僻远山沟,也感受到了武则天的皇权力量和佛法威仪。
到唐玄宗时,越来越多的王公贵族和士大夫将庄园改建成寺院、道观来逃避赋税,很多佛教信徒将土地捐赠给寺院,以此逃避赋税兵役。面对这种形势,唐玄宗采取了一系列抑佛的措施。
不久爆发了安史之乱,人民多借寺院为逃避之所,寺院又乘机扩充庄园,并和贵族势力相勾结,避免赋税,放高利贷等多方牟利,在经济上便和国家的利益矛盾日深,故从敬宗、文宗以来,政府渐有毁灭佛教的意图,到唐武宗时(841—846)终于实现了。
从会昌二年到五年(842—845),命令拆毁寺宇,勒令僧尼还俗,史称“会昌法难”。当时,共拆毁大寺四千六百余所,小寺四万余,僧尼还俗二十六万余人,解放奴役十五万人,收回民田数千万顷。
据此推算,名不见经传的月明石佛龛,建于694年,安史之乱或“会昌法难”后遭到毁弃,前后共享用了100年左右的香火供奉。此后的1200多年里,月明石逐渐淹没于荒草之中,静看花开花落云起云舒。“南蛮子”在月明石凿洞盗宝,只是后人的传说附会罢了。严密的历史推演,附会的故事传说,谁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呢?
补记:笔者对月明石石刻的考证,得到了许多考古和文字专家的帮助和肯定。2017年5月,曾邀朋友苏先生等到现场勘查后,将石刻照片传给中国考古学家、书法家、篆刻家、书法理论家赖非先生鉴定。
赖非先生观后认定:“月明石石刻文字内容如下:赵O李芝等供养,长寿三年五月四日。第二字因照片拍摄角度,不好辨认(应为恽)。长寿三年,即公元694年”。
历史学博士、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访问学者、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葛焕礼先生审阅了笔者考证文章,认为“此发现很有价值,对于深化了解沂蒙山区的佛教信仰历史和地域范围,有重要的意义”。-------陈炳海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方言里,我们当地管月亮叫“月明”。在沂源县南鲁山镇车场村与娄峪村交界处的深沟里,有块巨石就叫“月明石”,石上有洞,叫“月明洞”,那条山沟就叫“月明沟”。
传说,月明石上有一宝物,月圆之夜就银光闪闪,老百姓奉为神器。不知何时,这一神奇之物被“南蛮子”知道了,趁月圆之夜,将宝物盗走了,石上只留下了一个黑魆魆的洞口,从此神物不在。
在古代,黄河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人们多靠河而居。南方潮湿闷热,不适合人们居住,那的人也很少,平时说的“蛮夷之地”就是指的南方,所以北方人管南方人叫“南蛮子”。
“南蛮子”都是聪明蛮能之人,他们常常几人一伍在北方寻宝探矿,所到之处的金银珍宝,常被他们洗劫一空。据说,俺村的东坡洞、吕祖洞、银汞洞,就是“南蛮子”盗采银矿后留下的。“南蛮子”采到银矿后,就在山下集结外运,矿车停靠的场院设有酒肆茶馆,时间久了就形成了村落,这个村子就是我的老家车场村。
银子流淌成了河,停车的地方变成了村。时光就是河里的水,流走的就走了,留下的便成了故事。
2015年小暑前的周末,和我们村的如成、丙武两位老师在娄峪水库吃饭,席间谈及月明石,性情所致,就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短途探寻之旅。沿着几近干涸的河道驱车前行,两岸的苹果已套完果袋,有的正抽水浇灌。车行六七里,山沟变窄,道路也瘦了,车子不能继续前行。下车步行几百米,小河旁一面巨大的花岗岩壁突兀地挡在眼前,高约十几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匍着身、揪着草,终于登上了巨石一侧的平坦之处。放眼东望,一片松林赫然眼前,清饿了吧?风徐来,一丝凉意沁人心脾。远处的大崮顶,在群山之上只露出一角,像小伙子衣领处秀出的大坨肌肉。回顾间,丙武指着一块巨石说,那就是我们要找的月明石。月明石前一块平坦之地,约三四米见方,背风向阳,面临松涛阵阵,脚下溪水潺潺,真乃静心修炼之所。
月明石就隐藏在一棵栗子树后,高约三四米。拨开树枝,便见一石龛,龛离地一米有余,龛宽不足一米,高约一米,进深半米余,穹顶上收呈荷花苞状,人工开凿痕迹依稀可见。
龛内有二层神位,发现仍供品等物。紧挨着石龛,一面石刻展现在眼前,其文漫灭,但犹有可识者,每个字约一尺见方,粗略看是带有浓厚隶书风格,笔势舒扬波折,蚕头雁尾,遒劲灵动。
文字右起竖行,抬头仔细辨认,共十五字:“赵恽李芝等供养长寿三年五月四日”。其中月日的刻法甚是奇妙,“月”字是简单的一个圆圈,圆圈内刻一顺时针旋转的万字符"卐",“日”字也是一个圆圈,圆圈内刻了一宽衣长袖之人的形象,抑或传说中神鸟乌鸦的形象,不甚清楚,但这样的刻法较为罕见。
我们三人一起讨论,感觉应该是佛教文化遗存,依据有二:一是月字中的卐字符,二是有明确的供养人,即文字中的“赵恽李芝等”。具体到年代,是民国还是清朝,究竟是哪个“三年五月四日”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我们只得下山。下得山来,遇见一放羊的老者,年近八旬,鹤发童颜。问及月明石,老汉饶有兴致地讲了“南蛮子”开洞盗宝的传说,居然还加了仙女下凡在月明石前小河洗澡的内容,再问石头上的文字及年代,只是说他爷爷时就有这传说,谁也说不上有多少年代了。
世代口口相传的故事,难道竟没有开头吗?回家后,我仔细查看手机上的照片,梳理字里行间的信息,猛然间有了新的发现,感觉自己找到了故事的开头,开启了时间密码。
那十五字是没有标点的,句读后应是,“赵恽李芝等供养,长寿三年五月四日”。前半句表明了人物和事件,赵恽李芝等人组织开凿了佛龛,并供养此佛;后半句是时间,长寿三年五月四日,长寿是年号。顺着这一思路,果然查到了一个令我振奋的信息:长寿是武则天使用的第七个年号。
史载,如意元年(公元692年)九月九日,武则天以己齿落而更生,改元长寿,长寿三年(公元694年)五月十一日改元延载,长寿年号共使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如此算来,该处遗迹距今已有1320多年的历史,月明石石刻文字的解读就有价值了。
唐朝是佛教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之一。开唐之初,李家王朝与道家老子攀亲,自称李耳之后裔,大力推行道教,排序上道在佛先。但是佛教在社会上已有着广泛的影响,僧尼对唐初执行崇道抑佛的政策也有不满。武则天正是借用了这一社会力量,巧妙地利用了佛教说法,登上了唐王朝的最高舞台。如火如荼的佛像雕塑运动,在武则天时期达到了高潮。即使月明沟这样的僻远山沟,也感受到了武则天的皇权力量和佛法威仪。
到唐玄宗时,越来越多的王公贵族和士大夫将庄园改建成寺院、道观来逃避赋税,很多佛教信徒将土地捐赠给寺院,以此逃避赋税兵役。面对这种形势,唐玄宗采取了一系列抑佛的措施。
不久爆发了安史之乱,人民多借寺院为逃避之所,寺院又乘机扩充庄园,并和贵族势力相勾结,避免赋税,放高利贷等多方牟利,在经济上便和国家的利益矛盾日深,故从敬宗、文宗以来,政府渐有毁灭佛教的意图,到唐武宗时(841—846)终于实现了。
从会昌二年到五年(842—845),命令拆毁寺宇,勒令僧尼还俗,史称“会昌法难”。当时,共拆毁大寺四千六百余所,小寺四万余,僧尼还俗二十六万余人,解放奴役十五万人,收回民田数千万顷。
据此推算,名不见经传的月明石佛龛,建于694年,安史之乱或“会昌法难”后遭到毁弃,前后共享用了100年左右的香火供奉。此后的1200多年里,月明石逐渐淹没于荒草之中,静看花开花落云起云舒。“南蛮子”在月明石凿洞盗宝,只是后人的传说附会罢了。严密的历史推演,附会的故事传说,谁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呢?
补记:笔者对月明石石刻的考证,得到了许多考古和文字专家的帮助和肯定。2017年5月,曾邀朋友苏先生等到现场勘查后,将石刻照片传给中国考古学家、书法家、篆刻家、书法理论家赖非先生鉴定。
赖非先生观后认定:“月明石石刻文字内容如下:赵O李芝等供养,长寿三年五月四日。第二字因照片拍摄角度,不好辨认(应为恽)。长寿三年,即公元694年”。
历史学博士、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访问学者、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葛焕礼先生审阅了笔者考证文章,认为“此发现很有价值,对于深化了解沂蒙山区的佛教信仰历史和地域范围,有重要的意义”。-------陈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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