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们躺在地里隐蔽，但是被敌军当靶子打的时候，是我最开始破防的一面，从那开始我想把所有破防的点都想记下来，结果！点实在太多了[悲伤][泪][泪][泪]
心情难以平复，也无法用语言描述，我只想说这盛世如你们所愿，我们代你们看顾这大好河山！
国家绝不会丢下你们，你们回家了！也永远留在我们心里#长津湖#
心情难以平复，也无法用语言描述，我只想说这盛世如你们所愿，我们代你们看顾这大好河山！
国家绝不会丢下你们，你们回家了！也永远留在我们心里#长津湖#
关于今年在常德第二次相聚
【突如其来的见面】
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偷偷跑回来见我。
已经在车站接过他几次了，但这回依旧紧张，我站在出站口不停地向里面探着头，生怕两个人会错过。
从人群里面一眼望见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他快步向我走来，一下就把我的手牵住了，接着放进了他衣服的口袋里。
【给妈妈的惊喜】
一个善于制造惊喜的人，从来不会只制造一个。他回来的行程，叔叔阿姨也不知道。
一接到他我们就打车去了阿姨的单位，他把行李箱靠着墙放好，蹑手蹑脚的走上楼，哗的一声拉开了阿姨办公室的门，阿姨一下愣住了：“你怎么跑回来了！”阿姨脸上堆满了幸福，想念他的人不止我一个，叔叔阿姨是会比我还要更想念他的人。
【医院】
他回来的前一天我说，这个周末我要去医院查血，之前一直有两个指标有问题。那时候我还在说，又要一个人去医院了。
他回来以后，自然是不用一个人去医院了，虽然医院并不是一个约会的好地点，但是有他在身边的感觉就是和一个人去医院不一样。
【拍照】
每多一个星星就去拍一次纪念照是我们的约定，这事儿他比我还记得清楚。“我把军装带回来了”他反复和我强调。
拍照的摄影师和修图师说话都让人害羞得很，拿照片的时候，摄影师还说：“建议你们多打印一份，以后准生证上面要用”，我们两一起摆摆手：“不用啦不用啦”，然后笑着跑出了照相馆。
他找我要了一张照片，掰开手机壳夹了进去，正面向上。他的动作干脆利落，透过透明的手机壳，红色格外的亮眼。一边夹好照片，他一边说，你以后真不用担心，我这去培训三个月：“一个女生没加，同事都没有。”
我们拿着这次的照片和以前的对比，一起讨论哪一张更加的好看。这次的照片他比较帅，上次的我比较漂亮。我和他说：“以后我们的结婚证，用不同的照片吧，你的用你最帅的那一张，我的就用我最漂亮的那一张，反正我们以后会有好多好多照片的。”他白了我一眼：，然后默许了。
【饭桌上的尴尬】
他总可以缓解我在饭桌上的尴尬。简单来说，知道我想干嘛。
part1
第一天中午是和他爸爸妈妈一起吃饭，清汤火锅。
他要和叔叔商量事情，坐在了我的对面，阿姨便坐在我的旁边。上菜总是在阿姨那一侧，我喜欢的饺子自然也就放在了阿姨的手边，眼睛从饺子上扫过来又扫过去，碍于怕影响阿姨吃饭，始终不敢去夹。他还在和叔叔交谈着什么，连我请求的眼神都没有注意到，我便只好埋着头吃着碗里仅有的，放在我面前的蔬菜。突然，一个饺子蹦跶着落在了我的碗里，我抬头去看他，他对我挑了挑眉，紧接着继续和叔叔聊了起来。
part2
第二天中午是在他自己家里吃的饭，叔叔做饭。
这一回，蔬菜被放在了距离我最远的位置，我得站起来才能夹到。叔叔做的炖鸡超级香，就是有一点油，阿姨不停地给我夹着鸡肉，我的碗里面满了又空，空了又满，碗壁上面慢慢变得油腻起来。我扒拉着碗里面的米饭，吃饭的速度极为缓慢。阿姨又准备给我夹鸡肉的时候，他笑着推了推阿姨的手：“妈，你自己吃，她喜欢吃清淡的东西，不用给她夹了。”然后他又夹了好多的青菜，往我这边递过来：“多吃点。”
【肉松小贝】
我们两个都喜欢吃的那家肉松小贝，店子是开在步行街的一条小巷子里面的。第一次吃还是偶然，那天我说我饿了，我们面前最近的店铺就是这家糕点店，肉松小贝也是随机挑的，因为它看起来最诱人。
这里的肉松小贝都十分合我们两个人的口味，于是这家店就成了我们在常德相聚的时候必去的地方之一。
这次又买了两种口味的小贝，他说：“不如之前的好吃了。”
我和他掰扯着，是他自己好久没吃不记得味道了，我明明觉得很好吃。
我们要去买肉松小贝，好吃只是原因之一，更多的大概是我们一起买肉松小贝的时候都会想起来，上次我们也一起来过这里，这里有我们共同的回忆。
【时间】
Part1
记不清楚是在什么地点，康宝突然深情的来了一句：“我真是不想浪费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就想多跟你在一起待一会。”我霎时脸红。
part2
分别的最后一点点时间，我催促他赶紧上叔叔的车。
康宝拉着我的手：“你急什么嘛，我都不急。”
我：“再不走，快来不及了。”
康宝：“不要，说好的9点走，一分钟都不可以提早！，”
【走路】
散步在路上，康宝发表感慨：“彭嘉珮，我要是不跟你在一起，这辈子不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走过来。”
我：“我晓得你要骑车，刚刚其实也可以一起骑。”
康宝：“可是和你走路不同啊，你不是喜欢走路吗，我喜欢和你一起走路，很幸福。”
【双向奔赴】
Part1
周一要正常上班的，坐在办公室吃早餐的时候毅然决定不放过和他最后相处的这一点点时间，立马请了假，给他发消息要去找他。
我：“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康宝：“我就在妈妈单位。”然后他给我发了一个定位。
隔了一小会。
康宝：“我现在也出来了，你坐几路车，把路线告诉我，我们在路上见。”
我：“你等着我区找你就好了呀，不用来。”
康宝：“不嘛，我们要双向奔赴。”
part2
晚上在公园里散步，我突然向前跑了一段距离，转背向他张开双臂。
康宝：“你要干什么？”
我：“双向奔赴。”
我们两个都跑了起来，奔着对方的怀抱，紧紧相拥。
【当牛做马】
康宝给我提包的方式非常的特别：挂在脖在上。从来不用手。
于是每次见到他，我都不会把包递到他的手上，而是直接让他低头挂上去。
康宝：“我一回来你是真的就把我当牛马使的啊。”
我：“怎么了，你像是有什么意见。”
康宝：“没有，没有，我心甘情愿好吧”
这几天工作好忙，抽了时间才把自己一点想记录的细节写下来。这是今年我们第2次在常德见面，也是我们今年的第5次见面，今年总共待在一起的日子是26天。
今年我们一起毕业，一起走入工作，彼此陪伴。
往后我们共同努力，各自奔赴前程，相互支撑。
愿我们活得精彩，各自闪耀；愿我们成为对方生活里最亮的星星，彼此照耀。
【突如其来的见面】
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偷偷跑回来见我。
已经在车站接过他几次了，但这回依旧紧张，我站在出站口不停地向里面探着头，生怕两个人会错过。
从人群里面一眼望见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他快步向我走来，一下就把我的手牵住了，接着放进了他衣服的口袋里。
【给妈妈的惊喜】
一个善于制造惊喜的人，从来不会只制造一个。他回来的行程，叔叔阿姨也不知道。
一接到他我们就打车去了阿姨的单位，他把行李箱靠着墙放好，蹑手蹑脚的走上楼，哗的一声拉开了阿姨办公室的门，阿姨一下愣住了：“你怎么跑回来了！”阿姨脸上堆满了幸福，想念他的人不止我一个，叔叔阿姨是会比我还要更想念他的人。
【医院】
他回来的前一天我说，这个周末我要去医院查血，之前一直有两个指标有问题。那时候我还在说，又要一个人去医院了。
他回来以后，自然是不用一个人去医院了，虽然医院并不是一个约会的好地点，但是有他在身边的感觉就是和一个人去医院不一样。
【拍照】
每多一个星星就去拍一次纪念照是我们的约定，这事儿他比我还记得清楚。“我把军装带回来了”他反复和我强调。
拍照的摄影师和修图师说话都让人害羞得很，拿照片的时候，摄影师还说：“建议你们多打印一份，以后准生证上面要用”，我们两一起摆摆手：“不用啦不用啦”，然后笑着跑出了照相馆。
他找我要了一张照片，掰开手机壳夹了进去，正面向上。他的动作干脆利落，透过透明的手机壳，红色格外的亮眼。一边夹好照片，他一边说，你以后真不用担心，我这去培训三个月：“一个女生没加，同事都没有。”
我们拿着这次的照片和以前的对比，一起讨论哪一张更加的好看。这次的照片他比较帅，上次的我比较漂亮。我和他说：“以后我们的结婚证，用不同的照片吧，你的用你最帅的那一张，我的就用我最漂亮的那一张，反正我们以后会有好多好多照片的。”他白了我一眼：，然后默许了。
【饭桌上的尴尬】
他总可以缓解我在饭桌上的尴尬。简单来说，知道我想干嘛。
part1
第一天中午是和他爸爸妈妈一起吃饭，清汤火锅。
他要和叔叔商量事情，坐在了我的对面，阿姨便坐在我的旁边。上菜总是在阿姨那一侧，我喜欢的饺子自然也就放在了阿姨的手边，眼睛从饺子上扫过来又扫过去，碍于怕影响阿姨吃饭，始终不敢去夹。他还在和叔叔交谈着什么，连我请求的眼神都没有注意到，我便只好埋着头吃着碗里仅有的，放在我面前的蔬菜。突然，一个饺子蹦跶着落在了我的碗里，我抬头去看他，他对我挑了挑眉，紧接着继续和叔叔聊了起来。
part2
第二天中午是在他自己家里吃的饭，叔叔做饭。
这一回，蔬菜被放在了距离我最远的位置，我得站起来才能夹到。叔叔做的炖鸡超级香，就是有一点油，阿姨不停地给我夹着鸡肉，我的碗里面满了又空，空了又满，碗壁上面慢慢变得油腻起来。我扒拉着碗里面的米饭，吃饭的速度极为缓慢。阿姨又准备给我夹鸡肉的时候，他笑着推了推阿姨的手：“妈，你自己吃，她喜欢吃清淡的东西，不用给她夹了。”然后他又夹了好多的青菜，往我这边递过来：“多吃点。”
【肉松小贝】
我们两个都喜欢吃的那家肉松小贝，店子是开在步行街的一条小巷子里面的。第一次吃还是偶然，那天我说我饿了，我们面前最近的店铺就是这家糕点店，肉松小贝也是随机挑的，因为它看起来最诱人。
这里的肉松小贝都十分合我们两个人的口味，于是这家店就成了我们在常德相聚的时候必去的地方之一。
这次又买了两种口味的小贝，他说：“不如之前的好吃了。”
我和他掰扯着，是他自己好久没吃不记得味道了，我明明觉得很好吃。
我们要去买肉松小贝，好吃只是原因之一，更多的大概是我们一起买肉松小贝的时候都会想起来，上次我们也一起来过这里，这里有我们共同的回忆。
【时间】
Part1
记不清楚是在什么地点，康宝突然深情的来了一句：“我真是不想浪费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就想多跟你在一起待一会。”我霎时脸红。
part2
分别的最后一点点时间，我催促他赶紧上叔叔的车。
康宝拉着我的手：“你急什么嘛，我都不急。”
我：“再不走，快来不及了。”
康宝：“不要，说好的9点走，一分钟都不可以提早！，”
【走路】
散步在路上，康宝发表感慨：“彭嘉珮，我要是不跟你在一起，这辈子不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走过来。”
我：“我晓得你要骑车，刚刚其实也可以一起骑。”
康宝：“可是和你走路不同啊，你不是喜欢走路吗，我喜欢和你一起走路，很幸福。”
【双向奔赴】
Part1
周一要正常上班的，坐在办公室吃早餐的时候毅然决定不放过和他最后相处的这一点点时间，立马请了假，给他发消息要去找他。
我：“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康宝：“我就在妈妈单位。”然后他给我发了一个定位。
隔了一小会。
康宝：“我现在也出来了，你坐几路车，把路线告诉我，我们在路上见。”
我：“你等着我区找你就好了呀，不用来。”
康宝：“不嘛，我们要双向奔赴。”
part2
晚上在公园里散步，我突然向前跑了一段距离，转背向他张开双臂。
康宝：“你要干什么？”
我：“双向奔赴。”
我们两个都跑了起来，奔着对方的怀抱，紧紧相拥。
【当牛做马】
康宝给我提包的方式非常的特别：挂在脖在上。从来不用手。
于是每次见到他，我都不会把包递到他的手上，而是直接让他低头挂上去。
康宝：“我一回来你是真的就把我当牛马使的啊。”
我：“怎么了，你像是有什么意见。”
康宝：“没有，没有，我心甘情愿好吧”
这几天工作好忙，抽了时间才把自己一点想记录的细节写下来。这是今年我们第2次在常德见面，也是我们今年的第5次见面，今年总共待在一起的日子是26天。
今年我们一起毕业，一起走入工作，彼此陪伴。
往后我们共同努力，各自奔赴前程，相互支撑。
愿我们活得精彩，各自闪耀；愿我们成为对方生活里最亮的星星，彼此照耀。
母亲走了。
接到病危通知时哥哥跟我说，妈妈等不到你隔离三周后出来了。那之后母亲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坚持了一个礼拜，也许她在等我，这个想法让我悲痛欲绝。
最后的日子哥哥昼夜陪着母亲一起煎熬，几乎没有睡觉。我在大洋的另一边无能为力，我能看见死神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坐在母亲的床边，我也好想去坐在她的床边，拉住她的手。
此生第一个爱我的，也是我第一个爱的人在水深火热中受难，我却没有在她身边。人怎么可能从这样的遗憾中走出来？
母亲在今年二月被确诊为淋巴癌，我于大年三十傍晚赶到上海。五月底我离开的时候，她挺过了化疗，病情好转了不少。中秋节母亲还跟几位老同学们聚了会，照片上她笑容满面。但到九月底她又因严重感染和轻度心衰入院，我在十月初再次飞回上海。万万没想到我刚离开她三周，她就走了。
最后一次跟母亲一起，我们并排坐在病房里，我在用手机匆匆忙忙给人回邮件，余光里，我感觉母亲在看着我，就跟她说，这是工作，我马上就好了。她开始轻轻拍我的腿，好像在安抚我，唱起一首摇篮曲：“睡吧，小宝贝，你的啊妈妈就在身边，梦中你会得到礼物，糖啊饼干啊随你挑选，等你睡了，我就带你去到天宫……” ，她拍我的手因风湿关节炎变了形，却仍然那么温柔，我眼睛湿润了，情不自禁放下手机跟她一起哼唱。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首歌，我大概三岁，躺在父母的床上，昏暗的光线里母亲的轮廓模模糊糊，只有她的温度、气息和轻柔的歌声在回旋…… 那令人迷幻的时刻，是我最早的对美的体验。
另一个儿时的幸福记忆是母亲为我挖耳朵。我们坐在大床上，母亲附在我的身边，一只手轻轻把我耳朵拉高，另一只手用一把竹子的耳耙子全神贯注地掏。她的动作很轻，弄得我很痒，但是我无比享受那些时刻她给我的百分之一百的关注。
后来文革开始了，母亲变得忧伤，走过我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我。见她这样，我也会忧伤起来。偶尔母亲在快乐些的时候，会为我和哥哥剪纸、叠纸工、做动画。她会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折叠以后用剪刀剪，再打开时就出现一长串牵着手的小人，接着她教我们为小人画脸、上色；她会用纸叠出层出不穷的飞禽走兽、桌子椅子、房子小船，再把它们编成奇妙的童话故事；她还会让我和哥哥把本子裁成一厚叠2寸的方块纸，她在每一张上画上一个男孩和一只皮球，然后拿起那叠纸，用拇指跟洗牌那样拨弄，一个孩子在拍皮球的动画就奇迹般地出现了。
一位母亲过去的同学和同事告诉我，你妈妈最突出的是她的想象力，她的创造性思维。她一分配到教研组就把“传出神经系统药理”编成一本剧本，跟另外一位同学合作拍了一部动画片。因为拍得好，所以后来在全中国使用。也许我长大后对用声画讲故事的兴趣，就是母亲从小在我心灵里播下的种子。
我和哥哥都喜欢跟母亲聊天，不在一起的时候常跟她煲电话粥。她会跟我讲正在弹的曲子或者阅读的书籍。母亲的阅读范围很广，中文、英文的书都读得很多——从医学文献到畅销小说，无奇不有。父母家中，有两面墙都是书架。她七十八、九岁的时候，读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感到震惊和兴奋，在电话里感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一本书能够这样写人的本质，这样写欲望，人真是一个悲剧动物啊。我听了哑口无言，同时也觉得骄傲——不是每个人的老妈读完《洛丽塔》都会有这样精辟的反应的。慢慢的，随着母亲失忆症的加深，我们的电话就越打越短，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问，你几时回来啊？聊了几句后她又会问，你几时回来啊？
母亲非常期待看见我，尤其是在她住院的时期。但是我在病房陪她的时候，她常说，你很忙的，快走吧，不要在这里把时间都浪费掉了。我会说，我就是来陪你的，没有工作。她又会突然为我担心，说，怎么会没有工作了呢？没有工作你怎么办？母亲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在为孩子着想。有一次，父亲交完一笔昂贵的治疗费用后，说起他在用哥哥的钱付日常生活费，本来神志恍惚的母亲突然睁开眼睛，严厉地说，你怎么可以用陈川的钱？我不要治病了，这样治疗一点意义也没有。父亲说，这是暂时的，我去了银行就会还给他的。她这才放心。
大约从八年前开始，母亲渐渐失忆，我就觉得在渐渐地失去她。人其实就是记忆和时间，这两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我们吃喝拉撒睡，供养着躯体，让记忆和时间有落脚的地方。老年性失忆是没得治的，我唯有多抽空回去探望她。母亲过85生日那天，我和哥哥都在上海陪她。我们知道她最喜欢唱苏联和美国的老歌，就在手机里放了音乐让她唱。母亲乐感很好，有一副美丽的歌喉，85岁仍然音准，英文和俄文的发音也字正腔圆。午饭的时候，她完全忘记了上午唱歌的事，但是那天她一直哼着那些调子，非常快乐。也许记忆里最后消失的就是感情和音乐。
音乐是母亲与记忆之间的纽带，只要有力气的时候她就不停地唱，二十年代的爱尔兰民歌、三四十年代的中美流行歌、五十年代的苏联歌、六七十年代的中国革命歌曲，她轮番唱。让我联想到美国电影里看到的，那些路边咖啡店、酒吧或者台球室里的老式点唱机，你投一枚硬币选一首歌，它就开始唱。有几次她跟我说，这支歌你会的，我们一起唱。我说，还是你唱我欣赏吧，我走音，太难听了。她说，这样正好，我们双重唱好了。她是个有幽默感的人。
我手机里面存有上百条母亲唱歌弹琴的录像。也许我一直在下意识地企图留住她，或者在为终将的失去做心理准备。
我打开母亲15年前钢琴演奏的录像，那是东方电视台《精彩老朋友》转播的一场钢琴比赛，评委是孔祥东，刘诗昆，陈刚，石叔诚和苏彬。初赛时母亲弹了《夜莺》，总分为99.256，决赛时她弹了《圣母颂》，总分为98.866，得了老年组的第一名。母亲没有为任何人表演，就跟在家里弹琴那样认真和虔诚，只为了自己和上帝，为了欣喜和净化。观众的掌声突然把她拉回现场，评委给分时她腼腆地笑了。那是我十分熟悉的表情，每次我夸奖她唱的好或者弹得好，她都会这样脸红地笑。最近有人问我对正在流行的“少女感”一词有什么想法，人们是指皮肤的光洁和皮下的胶原蛋白，可我一听到那个词，马上想到母亲，她那不可腐蚀的纯洁和真，比我见过的许多少女都更有“少女感”。
我为了了解母亲的失忆症，买了一本哥伦比亚大学脑神经专家写的《错乱的头脑》，我从书里得知母亲的失忆是大脑海马体的萎缩，而人的情绪产生于杏仁核——大脑的另一个部位部位。但是我更愿意想象，爱和音乐是储存在海马体、杏仁核以外的一个神秘地带，跟灵魂和梦在一起。我更愿想象母亲去了那个美丽的维度……
……近近远远的记忆围绕着我，像无数个萤火虫在黑夜里闪烁，每一只都是母亲的灵魂。
眼泪这么滚烫，文字这么苍白。
接到病危通知时哥哥跟我说，妈妈等不到你隔离三周后出来了。那之后母亲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坚持了一个礼拜，也许她在等我，这个想法让我悲痛欲绝。
最后的日子哥哥昼夜陪着母亲一起煎熬，几乎没有睡觉。我在大洋的另一边无能为力，我能看见死神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坐在母亲的床边，我也好想去坐在她的床边，拉住她的手。
此生第一个爱我的，也是我第一个爱的人在水深火热中受难，我却没有在她身边。人怎么可能从这样的遗憾中走出来？
母亲在今年二月被确诊为淋巴癌，我于大年三十傍晚赶到上海。五月底我离开的时候，她挺过了化疗，病情好转了不少。中秋节母亲还跟几位老同学们聚了会，照片上她笑容满面。但到九月底她又因严重感染和轻度心衰入院，我在十月初再次飞回上海。万万没想到我刚离开她三周，她就走了。
最后一次跟母亲一起，我们并排坐在病房里，我在用手机匆匆忙忙给人回邮件，余光里，我感觉母亲在看着我，就跟她说，这是工作，我马上就好了。她开始轻轻拍我的腿，好像在安抚我，唱起一首摇篮曲：“睡吧，小宝贝，你的啊妈妈就在身边，梦中你会得到礼物，糖啊饼干啊随你挑选，等你睡了，我就带你去到天宫……” ，她拍我的手因风湿关节炎变了形，却仍然那么温柔，我眼睛湿润了，情不自禁放下手机跟她一起哼唱。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首歌，我大概三岁，躺在父母的床上，昏暗的光线里母亲的轮廓模模糊糊，只有她的温度、气息和轻柔的歌声在回旋…… 那令人迷幻的时刻，是我最早的对美的体验。
另一个儿时的幸福记忆是母亲为我挖耳朵。我们坐在大床上，母亲附在我的身边，一只手轻轻把我耳朵拉高，另一只手用一把竹子的耳耙子全神贯注地掏。她的动作很轻，弄得我很痒，但是我无比享受那些时刻她给我的百分之一百的关注。
后来文革开始了，母亲变得忧伤，走过我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我。见她这样，我也会忧伤起来。偶尔母亲在快乐些的时候，会为我和哥哥剪纸、叠纸工、做动画。她会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折叠以后用剪刀剪，再打开时就出现一长串牵着手的小人，接着她教我们为小人画脸、上色；她会用纸叠出层出不穷的飞禽走兽、桌子椅子、房子小船，再把它们编成奇妙的童话故事；她还会让我和哥哥把本子裁成一厚叠2寸的方块纸，她在每一张上画上一个男孩和一只皮球，然后拿起那叠纸，用拇指跟洗牌那样拨弄，一个孩子在拍皮球的动画就奇迹般地出现了。
一位母亲过去的同学和同事告诉我，你妈妈最突出的是她的想象力，她的创造性思维。她一分配到教研组就把“传出神经系统药理”编成一本剧本，跟另外一位同学合作拍了一部动画片。因为拍得好，所以后来在全中国使用。也许我长大后对用声画讲故事的兴趣，就是母亲从小在我心灵里播下的种子。
我和哥哥都喜欢跟母亲聊天，不在一起的时候常跟她煲电话粥。她会跟我讲正在弹的曲子或者阅读的书籍。母亲的阅读范围很广，中文、英文的书都读得很多——从医学文献到畅销小说，无奇不有。父母家中，有两面墙都是书架。她七十八、九岁的时候，读纳博科夫的《洛丽塔》，感到震惊和兴奋，在电话里感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一本书能够这样写人的本质，这样写欲望，人真是一个悲剧动物啊。我听了哑口无言，同时也觉得骄傲——不是每个人的老妈读完《洛丽塔》都会有这样精辟的反应的。慢慢的，随着母亲失忆症的加深，我们的电话就越打越短，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问，你几时回来啊？聊了几句后她又会问，你几时回来啊？
母亲非常期待看见我，尤其是在她住院的时期。但是我在病房陪她的时候，她常说，你很忙的，快走吧，不要在这里把时间都浪费掉了。我会说，我就是来陪你的，没有工作。她又会突然为我担心，说，怎么会没有工作了呢？没有工作你怎么办？母亲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在为孩子着想。有一次，父亲交完一笔昂贵的治疗费用后，说起他在用哥哥的钱付日常生活费，本来神志恍惚的母亲突然睁开眼睛，严厉地说，你怎么可以用陈川的钱？我不要治病了，这样治疗一点意义也没有。父亲说，这是暂时的，我去了银行就会还给他的。她这才放心。
大约从八年前开始，母亲渐渐失忆，我就觉得在渐渐地失去她。人其实就是记忆和时间，这两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我们吃喝拉撒睡，供养着躯体，让记忆和时间有落脚的地方。老年性失忆是没得治的，我唯有多抽空回去探望她。母亲过85生日那天，我和哥哥都在上海陪她。我们知道她最喜欢唱苏联和美国的老歌，就在手机里放了音乐让她唱。母亲乐感很好，有一副美丽的歌喉，85岁仍然音准，英文和俄文的发音也字正腔圆。午饭的时候，她完全忘记了上午唱歌的事，但是那天她一直哼着那些调子，非常快乐。也许记忆里最后消失的就是感情和音乐。
音乐是母亲与记忆之间的纽带，只要有力气的时候她就不停地唱，二十年代的爱尔兰民歌、三四十年代的中美流行歌、五十年代的苏联歌、六七十年代的中国革命歌曲，她轮番唱。让我联想到美国电影里看到的，那些路边咖啡店、酒吧或者台球室里的老式点唱机，你投一枚硬币选一首歌，它就开始唱。有几次她跟我说，这支歌你会的，我们一起唱。我说，还是你唱我欣赏吧，我走音，太难听了。她说，这样正好，我们双重唱好了。她是个有幽默感的人。
我手机里面存有上百条母亲唱歌弹琴的录像。也许我一直在下意识地企图留住她，或者在为终将的失去做心理准备。
我打开母亲15年前钢琴演奏的录像，那是东方电视台《精彩老朋友》转播的一场钢琴比赛，评委是孔祥东，刘诗昆，陈刚，石叔诚和苏彬。初赛时母亲弹了《夜莺》，总分为99.256，决赛时她弹了《圣母颂》，总分为98.866，得了老年组的第一名。母亲没有为任何人表演，就跟在家里弹琴那样认真和虔诚，只为了自己和上帝，为了欣喜和净化。观众的掌声突然把她拉回现场，评委给分时她腼腆地笑了。那是我十分熟悉的表情，每次我夸奖她唱的好或者弹得好，她都会这样脸红地笑。最近有人问我对正在流行的“少女感”一词有什么想法，人们是指皮肤的光洁和皮下的胶原蛋白，可我一听到那个词，马上想到母亲，她那不可腐蚀的纯洁和真，比我见过的许多少女都更有“少女感”。
我为了了解母亲的失忆症，买了一本哥伦比亚大学脑神经专家写的《错乱的头脑》，我从书里得知母亲的失忆是大脑海马体的萎缩，而人的情绪产生于杏仁核——大脑的另一个部位部位。但是我更愿意想象，爱和音乐是储存在海马体、杏仁核以外的一个神秘地带，跟灵魂和梦在一起。我更愿想象母亲去了那个美丽的维度……
……近近远远的记忆围绕着我，像无数个萤火虫在黑夜里闪烁，每一只都是母亲的灵魂。
眼泪这么滚烫，文字这么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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